话音刚落,不知从哪里走出一个小和尚来,听青王如此说,不由得讥讽道:“这里是佛门净地,这副上联是已故的住持所写,若是对得上来,那便对,若只是口头上逞能,还是不要献丑的好。”

    这小和尚说话如此不客气,贺莲房不由得讶异地看了对方一眼,小和尚年约十二三岁,一颗光亮的脑袋上点着整整齐齐的九颗戒疤,眉清目秀,身着蓝色僧袍,左手挂一串佛珠,呈诵经状。本是个干干净净令人看了便心生好感的小和尚,可此刻他的表情却略微有些刻薄。

    青王一生征战沙场,阅人无数,哪里会跟个小和尚一般见识。他牵着贺莲房的手便要进庙,岂料小和尚一个箭步挡在面前拦住了他们,说:“住持有吩咐,若是有施主在庙门大言不惭说能对,便要小僧将施主请入大殿,住持亲自磨墨铺纸,以留施主墨宝。若是对的好了,便刻在门口的柱子上。这位施主既然这样有信心,不妨随小僧而来。”

    闻言,青王挑眉。不少来求签测字的人家也纷纷朝这边看来,很快地,周围便围了不少人。那小和尚见围观的人多了,不由得有几分讥嘲,但同时又十分高傲地道:“若是施主主动认输,贫僧也是不会为难于施主的。”这副对联刻在这里已有十几年,迄今为止,尚无人能对得出,即便是几年前的新科状元都铩羽而归,更何况是面前这男子呢?

    青王长年离京,又不与他人来往,是以认识他的人并不多,来求签的多是些女眷,顶多再是些想要一亲芳泽的纨绔子弟,都不是见得到他面的人,所以众人只觉得这男子一身贵气,不似池中物,但谁也不知道他就是扬名天下的战神青王殿下。

    天璇柳眉一拧,便要喝斥,却被贺莲房以眼神制止。随后,贺莲房上前一步,柔声道:“小师父,你方才所说,可是全部当真?若我夫君将这下联对出,便要刻在左侧石柱之上?”

    小和尚一别脑袋:“那是自然!难道你怕了?!”

    面纱掩住了贺莲房的微笑:“怕是不怕,我只是担心,刻不下。”

    “啊?”小和尚一愣,不明白贺莲房这是什么意思。

    青王也勾起嘴角:“还不带路?”

    小和尚眨巴眨巴眼,虽然不明白贺莲房是什么意思,但仍然乖乖地带路去了。

    大殿之中,一名须眉皆白的高僧正在打坐。他面前放着笔墨纸砚,此刻正双手合十闭着眼睛默念佛法,听闻脚步声传来,没有睁眼,便道:“无境,可是遇见能对出下联的人了?”

    “是的住持。”这下小和尚没了先前在山门前的狂妄无礼,合手立在那儿,倒也像模像样。“这位男施主在石柱前说对下联不难。”

    他省略了自己毫无礼数出言不逊的事情,青王也不同他一般见识。他对佛并无好感,但因为贺莲房与太后,所以他亦以礼相待:“大师,叨扰了。”

    “施主不必客气。”住持慢慢睁开眼,在见到青王时,眼睛蓦地一亮,“老衲在此打坐多年,还从未见过如公子这般器宇轩昂之人。咦?这位小夫人是……”

    贺莲房梳着妇人发髻,奈何身形纤细,一双凤眼秋水翦翦,透出几分天真稚气,随在威武高大的青王身边,莫怪乎住持要称她为“小夫人”了。此刻见住持问她,便颔首道:“萍水之客,大师又何必多问呢?”

    闻言,住持笑道:“然也,然也。听无境说,方才是贤伉俪言明,能对此联?”

    青王道:“正是。”

    小和尚听了,不禁看向他,若不是有住持在场,怕他是要瞪青王一眼的。

    “这上联,是由前住持圆寂之时所留,说待到有缘人来,自是能对上。老衲便在此打坐等候,十几年来,这位公子还是头一个。”

    “以前也有不少沽名钓誉之人想在此逞能,只可惜他们都不敢进来让住持为其磨墨铺纸,几年来,也不下数人了。”小和尚这话里话外都在讥讽青王是个沽名钓誉之辈,然而他的表情非常之谦逊,让人完全看不出他口中说出的是这样无礼的话。

    青王哪里会跟个小孩子一般见识,他见住持开始磨墨,朗声道:“大师,只一张纸,怕是不够的。”

    住持闻言,微微一怔:“怎么……”

    “小女子不才,也想试试。”贺莲房微笑以对。

    住持大师顿时露出笑容来,觉得这对夫妻着实有意思。他也是心胸开阔的方外之人,对世间的名利权势根本看不上眼,因此也不觉得以自己德高望重的名声,为这对年轻夫妻磨墨铺纸有什么不好。当下拍掌大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当下便为二人铺纸,而后立在一旁磨墨。片刻后,贺莲房与青王纷纷上前一步走到案前,贺莲房执粗狼毫,青王使细羊毫,书出两幅下联来:

    一曰:愿愿愿空空空愿于三界四大皆空

    二曰:寺寺寺法法法寺修十二无量善法

    细细观之,才发现粗狼毫竟写的是簪花小楷,而细羊毫书的则是一笔狂草。

    越是沉迷于学问的人,越是讲究文房四宝的用处,这湖笔、徽墨、宣纸、端砚,样样都得是最好的,同样的,哪一种毛笔适用于哪一种笔锋,也都是世人心中已成定局的,贺莲房与青王却打破了这种手法。粗狼毫笔性刚健,属硬毫,写的却是写意婉约的簪花小楷;细羊毫锋棱易出,属软毫,写出的却是狂放不羁的狂草,就如同天与地,山与海,奇异地融合在了一起。

    又加这两幅下联都对的极其工整,甚至其中暗嵌蕴意,也是与石柱上老住持所题分毫不差。

    夫妻二人将毛笔放下,异口同声道:“献丑了。”

    住持大师将两幅下联捧起来细细观看,无论是笔触还是劲道,都挑不出丝毫毛病,他连连摇头,不住地叹息。无境在一旁见住持叹息,不由得问道:“师父,您这是怎么了?有人对得出下联,您不是该高兴吗?”

    住持大师摇头道:“为师这是心中犹豫啊,石柱只有一根,要如何刻上两幅下联呢?”

    闻言,青王淡淡一笑:“这又有何难。”

    说罢,牵着贺莲房走了出去。

    走到石柱前,问天璇要腰间软剑一用。天璇将软剑恭敬奉上,青王便龙飞凤舞地以气御剑,须臾后,竟将两幅下联都刻了上去。且这两幅下联纠结缠绕,字体却没有丝毫改变。与右侧的上联对比起来一看,竟有种说不出的禅味。

    将软剑还给天璇,贺莲房微笑地对无境说道:“你看,我都说了,只怕地方不够。”

    青王走过来牵她,两人便举步朝寺庙的反方向走去。住持大师却唤住二人:“贤伉俪请留步。”待到贺莲房与青王回过身,他问道:“既然二人已经来了这锦屏山,又对出下联,也算是与我佛有缘。不知可愿让老衲为二位算一卦?”

    青王低头问贺莲房:“你说呢?”

    贺莲房但笑不语。

    他二人心意相通,只消眼神便得知对方意愿。当下,青王放声大笑,豪放恣意的笑声惊起无数飞鸟:“大师,人生在世,何惧悲欢!就此别过啦。”

    望着夫妻两人的背影,住持大师站在原地,半晌方笑道:“有佛根、有佛根哪!”边说着,边进到大殿去了,徒留下无境一个人站在大殿前,盯着那根石柱看了好久。

    离开寺庙后,便要朝着山顶而去,贺莲房坐在马车里,不时地掀开车帘往外开,发现越往上走,人烟越是稀少。方才他们进大殿的时候,十六皇子带着贺茉回已经朝上头走了。用十六皇子的话来说,那就是他装纨绔的时候,不知来这山上玩过多少次,闭着眼睛这路他都会走。然而,为了贺茉回的安全,贺莲房仍然让天枢跟了上去——谁知道十六皇子会不会又突然心血来潮,啊不,是兽性大发,又去非礼回儿呢?这回她可不给他这机会。

    即使青王是步行,他的脚力也很快,完全不输于马车。又走了一会儿,前头的路杂草丛生,荆棘遍布,连落脚之地都没有,更是不知哪里悬空,哪里石块危险,稍稍不注意,便有可能跌个粉身碎骨。

    可青王却仍然要往上走。

    这回,就算是贺莲房主动要走,他也舍不得了。且不说这山路崎岖,只说以贺莲房的脚力,怕是走到第二天天亮也到不了山顶。幸而四下无人,于是青王背起贺莲房,天璇摇光拎着包裹杂物,一行四人,竟是健步如飞。贺莲房乖乖趴在青王背上,见天璇摇光在青王面前也丝毫不显弱势,个个皆是英气十足,都是不让须眉的巾帼英雄,心里头便不由得感叹:若是能如这般活着,也算是快意了。

    只是不知让二女终日待在她身边,做些翻墙飞檐的小事,离了战马嘶鸣的战场,陷身于勾心斗角一团乱麻的争斗之中,是不是太过埋没她们了。贺莲房知道,若是天璇摇光二人能上战场,必定英勇不输大颂男儿!之所以会让她们俩留下,还是因为她们是女子,所以比较适合留在她的身边吧?

    想到这里,贺莲房便不由得有些愧疚。若非她,也不至于这样埋没她们二人的能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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