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辕喝的是茶,可是他却觉得自己分明喝的是陈年的老酒。前尘和往事让他熏熏然的醉着,惟愿长梦不愿醒。

    云溪的话已经说过许多遍了,沈辕对于这件事情一向不多解释,可是这一次,不知怎的,他就忽然一股无名之火涌上了心头。

    “他算什么师父,哪陪享受我们无上宗的供奉?!!!要不是他……要不是他,老祖也不会陨落的。”

    这些年沈辕处理着宗门的大小事务,曾经狂放不羁的性子也收敛了许多,可是这回,他声音中的悲愤根本就掩饰不住。或者说,那是陈年的愤慨一点一滴的累积,最终忽然爆发了出来。

    云溪一惊,惊讶的看着沈辕。半响之后,她收敛了脸上的平淡神色,疾声喝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老祖陨落难道有蹊跷?!”

    沈辕的嘴角勾起一分冷笑,神情更加愤慨和厌恶,他深吸了一口气,将心里掩藏的秘密对云溪低声道来。

    “老祖陨落之时,他扑进了劫云里,你当他是什么心思?他分明是想跟老祖共死的。”沈辕用尽力气克制住自己双手的颤抖,可是周遭散发出的真气还是让云溪的茶具全都碎裂。“他怎么知道老祖一定会死?”

    云溪的脸色一冷,半响之后才恨声说道“陈洵知道老祖会死?”到了如今的光景,她也不唤什么陈洵长老了。若是老祖的陨落真的和陈洵有关系,云溪哪怕是一介女流,也恨不得让将他碎尸万段。

    “知道,他当然知道。”沈辕嘴角的嘲讽更深。他起身拂过衣袖,背手而立,“当年我收拾他的遗物,发现了他的一本手札。手札里写满了这些年他对老祖的龌龊心思。”

    “龌龊心思?”云溪一声惊呼,连忙用素帕掩住了自己的嘴。陈洵固然无所谓,但是老祖的声名不容玷污。

    沈辕点了点头,“他当年修为停滞,老祖好心赐药。老祖赐的药自然是极好的,若是他肯细心调养,巩固心境,也不至于落得后来日渐衰老的地步。他吃了药之后没有闭关巩固修为,反而处处想着谋害淮安。记得当年我收了魔气刺了淮安的那一剑么?那个时候我耳边就只剩下一个人叫嚣着杀了他,杀了他什么的。”

    云溪是被当做一派掌门教养出来的女子,见识远比一般的修士宽广。当她听见沈辕这样说的时候,只是沉死了片刻,就忽然想到了自己年幼的时候父亲曾经教给自己的一样东西。

    “陈洵对你用了言灵蛊?”云溪有些惊骇的问道。

    沈辕抿了抿唇,默认了云溪的说法,而后继续补充道“他在手札里写自己用一条灵根蓄养了言灵蛊。当年淮安才多大啊?三岁的孩子赖在老祖身边,陈洵就起了这样歹毒的心思处之而后快。他特地上我家将我收入门下,就是为了种植言灵蛊,也就是为了当年的那一剑。为了那一剑,他连最自己宝贝的老祖赠给他的霜华剑都借给了我。”

    “拼着毁一条灵根养一个用过一次就废的玩意?陈洵难不成是个傻的?”

    沈辕的笑意更冷,“算计我也就罢了,到底还有几分师徒情分。可是他发现自己的时间开始流淌之后,竟然是打算拉上老祖共死的。”

    握紧了手掌,沈辕狠狠的握拳砸在了桌上。他的胸膛激烈的起伏,仿佛忍受极大的愤怒和悲哀。云溪浑身都是颤抖,她能够接受老祖陨落于天道的不容,却无法接受老祖那样的人物,却被人卑鄙的算计而死。

    “九转天雷劫之后的雷,根本就是灭魔雷。老祖是替整个魔族挡了天雷!”沈辕的话在云溪耳边炸响,一时间云溪都有些愣住了。这些年魔族肆虐,苍山的结界本就是岌岌可危。老祖的修为最是清正,她实在想不通,老祖是怎么和魔族扯上关系的。

    “陈洵的手札里仔细写了他给老祖的那个香囊的来历。那里面根本就不是什么香粉,而是掺了雷引的魔族的骨灰。”说完沈辕卡呢云溪一眼,冲她问道“你还记得当年掳走你的那个魔物么?”

    “昔照?”被劫掠的经历对于云溪来说就像一场梦魇,这些年她都无法忘记。

    沈辕点了点头,“其实他不是昔照,而是我的表兄沈楠。当初我和沈楠欺负淮安,被老祖看见,老祖将他击飞过。虽然没有什么大碍,但是也不知怎的他就入了魔瘴,最后投靠了魔族,成了不人不魔的玩意。”

    不知道还有这段往事,云溪有些不解的问道“那个骨灰是昔照的?”

    沈辕点了点头。他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老祖的时候场景,那是自己顺风顺水的人生之中第一次哭的那样狼狈。可是至今再想起,只觉得自己当初太过混账。他从没有想过,当年同样的经历竟然会成为自己那个表兄心中难以抹去的仇恨,让他宁可毁了自己的人生也要拉着老祖下地狱。

    错综复杂的讯息让云溪一晌无言。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只是觉得很痛心。时间过了许久,她渐渐也能接受老祖陨落的事实了,可是,她宁可相信老祖是陨落于天妒英才,也不愿相信这背后原来有这么多龌龊。

    沈辕回过了身,脸上竟然已经满是泪痕。

    他的笑容有些讽刺,声音也像是掺了寒冰的样子。他说“可笑的是,就连这个师徒的名分,都是陈洵杀了自己的父亲才为自己谋算来的啊。”

    沈辕抖了抖从空间戒指中拿出的手札,翻到了开篇的那一页。

    那一页上,正写着他如何费尽心机的骗自己的父亲进入了老祖渡劫的地点,有是如何故意将父亲推入老祖的劫云之中。

    最终,他成功的拜入了老祖门下,成为青霄老祖的首徒——踩着他父亲的鲜血和自己刻意流出的眼泪,博取老祖的一次垂怜。

    云溪看完之后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半响之后,她才说道“这样的人,的确不配在无上宗拥有牌位。平白的脏了老祖亲手建立起来的地方。”

    沈辕望着远山连绵的积雪,缓缓的饮了一口已经凉了的茶。旧事重提,因缘际会,到底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只是,他们这些被留下的人,或许才是最悲哀的吧。

    第四十六章。莫怨天是肿么一回事?!!

    无上宗的山脚下的留仙镇上,有一日大雪纷纷,有居民忽然看见一道黑影急速闪过,那黑影怀中仿佛抱着什么。他在留仙镇的镇口停留,将滑落的白裘又仔细的掩好,方才继续前行。到了留仙镇,他就没有驾云飞行,而是抱着怀里的东西,一步一步的向无上宗的方向走去。

    这道黑影的形色匆匆,但是镇中的居民偶然之间还是看清了那人眼底的狠戾,那种仇视全世界的淡漠眼神让周遭的人都倏忽一惊。近来魔族肆虐,村中的老少草木皆兵,何况这人面容俊俏,却是一头发白,妖异得近乎魔物。

    镇中的居民慌忙避让,有个十七八岁的半大孩子眼珠子一转,慌忙就跑到了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那里,断断续续的禀报着这个情况。

    “太公太公,镇子里来了一个怪人。”太公是村里人对老人统一的称呼,所谓的太公,如今已经是两百多岁的老人了,若是真的论起来,且不知道比他们要年长多少辈分。太公不算是修士,但是机缘巧合得到过无上宗修士的点拨,虽然在修仙一途上没有什么大机缘,但是寿岁要比常人长上许多。

    被称作是太公的老者已经眉须皆白,他在冬日难得的暖阳下懒洋洋的打着盹儿,听见少年急切的声音,也只是缓缓的抬了抬眼皮,悠悠的问道“什么怪人把你吓成这幅德行,猴孩儿没个稳妥劲儿。”

    “我……哎,我也说不清楚,太公您还是去跟我看一看吧,我觉得他像是魔族。”少年缓了一口气,总觉得自己描述不太清楚,索性就扶起了太公,往方才那人出现的地方走了过去。

    太公虽然寿命绵长,但是到底老了,即使有一个十七八岁的搀扶着,他的速度也并不快。幸而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恰然就看见了那个黑衣的男子。

    要去无上宗,就定然要穿过留仙镇。而太公的居所在镇子中央,那个黑衣男子此刻正在怀中抱着一物走来。他的步伐并不迅疾,甚至每一步都带着沉重,太公眯了眯眼睛,细细的端详着那个从远而来的身影。

    寒冬刮起了凛冽的寒风,抚动了男子怀里的白裘。他时刻注意着自己怀中的物什,不时将白裘拉得更严实一些。这样的举动大大的拖慢了男子行进的速度,但是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的焦躁,仿佛这才是他如今最要紧的事情。

    “沈仙师?”太公的微微眯着的眼睛瞪大了,不敢置信的看着那个从远处缓缓走来的男子。他第一次见到沈淮安的时候也才是十七八岁的光景,沈淮安帮他修好了爹爹留给他的唯一的那柄长枪。后来沈淮安被噬拖入了其他空间,还是他和爷爷一同上无上宗通报老祖这件事情。

    那次老祖赐给他和爷爷两丸药丸,从此之后他和爷爷也就很少生病了,并且寿数要长于常人许多。

    而今差不多要有两百个年头了,但是沈淮安师徒的容貌却始终印在他的脑海之中。那样的好气度好容貌,本就是当世无两。

    而如今,原本温润如玉的青年竟然满头白发,满目苍凉。太公推开了搀扶着他的少年,颤颤巍巍的向前迈去,追着黑衣男子的脚步往前踉跄了几步。

    当年太公服下的药物是莫南柯亲自炼制,纵然隔了许多年,莫南柯的气息仍旧淡淡的氤氲在他的身边。黑衣男子本来是直接走过,不打算搭理的。但是这浅淡到虚无的气息却让他周身一震,迅速回返。

    那样浅淡的气息却激起了他眼中潜藏而压抑着的凶狠,他几步跨到了太公面前,眼神就像是要择人而噬的野兽闻到了血的腥气一样。

    太公被他的变化弄得一惊,但是到底已经二百多岁了,所以只是微微抖了抖,便继续说道“沈仙长不记得我了?当年您被那魔物困住,是我和爷爷一齐上无上宗找您师父的。”

    竟然是他。

    黑衣男子的神色恢复了漠然,淡淡对太公点了点头,便抱着怀中被白裘紧紧包裹的物体继续向前走。待到走出了七八步,他忽然回过身来,对太公说道“世上早就没有什么沈淮安了,我叫莫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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