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扬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垂的眸中闪过一丝寒芒,这才轻声道:“萧三世妹不是与广恩伯世子交好吗,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成了朋友,我就是好奇罢了。”

    杜老太爷点了点头,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好似闭目养神一般,半晌,就在顾清扬以为他睡着之际,他的声音才又响了起来,带着一种金石敲击玉器一般的铿锵之声,让人心头一震,“你也见过广恩伯世子了吧,说说有什么感觉?”

    顾清扬眸中神色微转,想了想才凝眉道:“世子那模样就如传说中一般有些单薄消瘦,想来的确是胎中带了弱症,不过他表情淡然,情绪内敛,连我都有些看不透……那么小的孩子,想想都让人觉得有几分可怕。”

    “喔?”

    杜老太爷这才直起了身来,眸中充满着兴味,“看来若是他回京了,只怕广恩伯府又要掀起一番风云了!”

    “那咱们就拭目以待吧!”

    顾清扬兴奋地搓了搓手掌,显然也有些期待了起来。

    若是叶观澜作壁上观,不要掺和到皇后娘娘和太子那一方还好,当然若是他脱不开这个漩涡,那么这个人也一定是他今生最强的对手!

    只要想到这一点,不知怎的,顾清扬的心里便隐隐蹿上一股熊熊烈火,眸中晶芒闪烁,垂在袖中的拳头也缓缓收紧了。

    叶观澜,他期待着那一天的来临!

    *

    时间如流水而过,转眼间便到了十月。

    十月里倒有两件喜事,第一件事便是杜延玉的五岁生辰,姐妹兄弟几个聚在一起陪她热闹了一阵,欢欢喜喜地过了生辰。

    第二件事便是杜家的大姑太太杜伯娴回京省亲。

    杜伯娴自从嫁到延平侯府汪家后便一直没有回过汴京城,一来是因为隔着千里之遥,二来她生为长房长媳,除了执掌中馈,还要孝顺公婆,服侍丈夫,教养子女,万般琐事缠身,她也的确走不了。

    去年杜伯姝意外去世,杜伯娴那方收到消息时这边都早已经将人收殓下葬,她心里虽然难过伤心,可手头的事务也要安排一下,到了次年夏末这才从延平府启程归京。

    听说这一次杜伯娴还带上了自己的两个孩子,十一岁的汪子涵与八岁的汪子雅。

    两个孩子一出生便在延平,还从来没有拜见过外祖父外祖母,杜伯娴带他们回来也正有此意。

    王氏在杜老夫人跟前说起杜伯娴来也是一脸的激动,“一晃都十多年了,当年伯娴出嫁时的情景我都还记得,如今她的孩子都这般大了……”说着便拿绢帕沾了沾眼角。

    杜老夫人也是眼眶微红,点头道:“伯娴这孩子从小就懂事,当年老太爷给她定下这门亲事,我还怕她远嫁吃苦,可如今知道她将自己的日子过得风风火火的,我这心也能放下了。”

    “伯娴这般精明,又哪是吃亏的主?”

    王氏唇角一扬,眸中泛出点点笑意,“当年未出嫁时便帮着婆母管家,就连我入了门都还要和她学两手,咱们姑嫂相处得也好,说实在的她一嫁就这么些年,我心里着实想她得紧。”

    杜老夫人感慨了一声,面上却有些欣慰,“这次她回了京,少说也要住上几个月,只怕要年后才会离开了,咱们母女几个也能好好说说话。”

    “正该好好陪陪您老,”王氏连连点头,“还有你那外孙和外孙女,也不知道长得像谁,咱们回头可要好好瞧瞧。”

    萧怀素与杜延云姐妹在一旁认真地听着,乌黑的眼珠子里晶亮的光芒连连闪动,显然也多了几分好奇。

    “等着伯娴母子几个回来,这家里也该热闹了。”

    杜老夫人呵呵地笑着,对王氏道:“伯娴从前住过的院子你可要快些找人收拾出来,看看有什么要添置的?”顿了顿又道:“子涵先住在延昭的院子里吧,两兄弟也有个说话的人,子雅看看是要随她母亲一块住,还是与云姐儿住一处,到时候两边都备着,由得她自个儿选!”

    “婆母交待的我哪能忘记,回头一定安排得妥妥当当。”

    王氏连连应下,又招了杜延云到跟前来,轻轻抚着她脑后的乌发,“子雅比你小两岁,你这个做表姐的可要当好表率,好好照顾妹妹们。”

    杜延云笑着点头,“母亲不说我也知道。”说罢又转头看向萧怀素,眨眼道:“听说两位姑母长得极相似,表妹可好好看看,大姑母像不像你母亲?”

    萧怀素目光一闪,垂下了头来,好似在想着什么,半晌才抬头笑道:“若真是像我母亲,那怀素一定要给姨母画一副像,和外祖母房中那副肖像好生比对比对。”

    杜老夫人房中确实挂着一副杜伯姝生前的一副画像,睹物思人就是这个理,虽然女儿不在了,可看着她的音容笑貌,就好似她还在身边一样。

    杜伯姝去世也两年了,最初的伤感过去,杜老夫人更珍惜眼前的一切,有萧怀素陪伴在她身边,俩人的感情似祖孙又似母女,那是真正地贴心啊。

    杜老夫人神情微怔,也只是感叹了一声,“她们两姐妹确实长得像,不过伯娴看着便是成熟稳重,伯姝却是跳脱得紧,俩个人是形似神不似。”

    杜延云莞尔一笑,“那表妹到时候可要画仔细了。”

    萧怀素含笑点头。

    王氏又看了一眼杜老夫人的神情,心中却暗暗松了口气,也不知道杜延云为什么会提起过世的杜伯姝,只是从如今看来老夫人虽然还有些怀念,但到底伤痛也算过去了,再说又有萧怀素陪伴,日子久了也就慢慢淡忘了。

    从杜老夫人房中告退出来,王氏带着杜延云拐过了庑廊的半弯,见四下里无人,这才拉紧了女儿的手,嗔怪道:“刚才没事怎么想着提起你二姑母了?也不怕你祖母和表妹心里难过?”

    杜延云笑着摆手,“母亲,我是故意这么说的。”王氏有些不解,又听得女儿解释道:“大姑母是什么性子您也知道,她不回汴京城还好,这一回来还不知道要掀起什么风浪呢,到时候再提起二姑母也是避无可避的事,今儿个我这一说也是为祖母和表妹心里打个底,您看她们如今也差不多释怀,就算到时候大姑母再怎么捣腾,表妹心里也不至于那么难过不是?”

    “你这孩子,竟然还想到这一层了。”

    王氏略感欣慰地拍了拍杜延云的手背,“你大姑母的性子我也就是给你那么一说,没想到你还记到心里去了,伯娴的性子确实好强,又在侯府执掌中馈那么些年,那气势恐怕真是说一不二,若是和我较上劲了,你母亲恐怕都得暂避锋芒啊!”说着有些感慨地摇了摇头,杜伯娴是出嫁的女儿,而她自己是进门的媳妇,在婆婆心里谁更亲,不用比都知道。

    “母亲!”

    杜延云轻轻捏了捏王氏的手,她这才回过味来,牵唇一笑,“你也别为我担心,做媳妇的,对上公婆,对上小姑子谁不让上一步?没得什么都要争个输赢,都是一家人不是,将来你也有做人媳妇的一天,这事情要慢慢体味着。”

    “母亲……”

    杜延云微微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撇过了头去,王氏这才轻声笑道:“那一日是清扬奋不顾身地救了你,家里只顾着与安陆侯府较着劲,到底还忘了给景国公府送上一份谢礼,回头这礼单就交给你了,该送什么你自个儿心里要有成算。”

    “这个我知道的。”

    杜延云亦发地不好意思了,只低下头咬着唇轻轻应了一声,那白皙的脖颈上却攀爬起了一抹嫣红,一路延伸到了耳根。

    王氏看在眼里不由笑着点了点头,转而又想起萧怀素与叶观澜这事,心下微微发沉,不禁有些皱眉,“怀素与广恩伯世子又是怎么成了朋友,这事你们真不清楚?”

    景国公府与广恩伯府是不同的阵营,若是将来杜家真与顾家结了亲,那么萧怀素还能不能与叶观澜有些什么?

    当然,这些事情也太过遥远,但她不得不未雨绸缪。

    杜延云有些不解地抬起头来,“母亲问这做什么?表妹好似与祖母说过,但我与三妹确实不知。”

    王氏看了杜延云一眼,随即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广恩伯身后是谁你忘记了?”

    “啊?”

    杜延云回过味来也有些不好意思,她刚才的确是走神了,心思都放在另一边去了,此刻细细一想,方才凝神道:“我看广恩伯世子与表妹相处很是随意,就像一般朋友,实在看不出还有什么,母亲想必是多虑了。”

    “眼下怀素还小,自然是没有什么,”王氏想得更深远,“但将来却不一定啊!”

    “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嘛!”

    杜延云轻轻摇晃着王氏的手臂,嗔怪道:“母亲总是这般杞人忧天,怪不得连生婶子说您都生了根白发,回头千万别乱想了,咱们杜家不还有祖父在上面撑着嘛,您也说过再不济今后保个家人平安富足也是行的,这一辈子女儿也不求什么显贵,只要……只要日子过得顺心就什么都值了。”

    “你这丫头!”

    王氏笑着看向杜延云,自然明白女儿话中的深意,女人这辈子图个什么,不就是嫁个好人家,有个疼爱自己的丈夫,恩恩爱爱地过上一辈子,这样的日子可比什么都要有盼头。

    两母女一路上说说笑笑,渐行渐远,很快便拐出了杜老夫人的院子。

    萧怀素这时才带着秋灵自一丛矮树后转了出来,面上神色顿时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

    刚才王氏与杜延云的对话她是不想听的,可这母女俩走走停停,她也不好就这样突兀地插进去,这下想听的不想听的都让她听了个七七八八。

    “表小姐!”

    秋灵有些担忧地看向萧怀素,其实大夫人这样的猜测也不无道理,就她平日里所见,广恩伯世子是真地对表小姐好,但眼下俩人年纪都小,这种好在将来会不会有质的变化却是谁也说不准的。

    “大舅母真是想多了。”

    萧怀素握紧的小拳头缓缓松开,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观澜和我只是朋友,真的只是朋友啊!”

    王氏的担心她也能够理解,一边是景国公府,一边是广恩伯府,如果杜延云真地嫁给了顾清扬,那么将来她与叶观澜再交好恐怕就要引起别人的猜忌,这算来算去真像是一笔糊涂帐,她想想头都痛了。

    秋灵小心翼翼地看了萧怀素一眼,这才轻声道:“如今看来大夫人是真相中了景国公世子,凭大夫人的手腕想来这门亲事也不困难……表……小姐也要早作打算才好。”

    在当日那样的情况下,萧怀素还能代她向杜老夫人求情,不管最后结果如何,老夫人的怒火好歹没迁怒到她老子贵叔头上,这样的恩情秋灵心里自然是感激的,又想起平日里自己对萧怀素的称呼,比起小菊来到底差了一截。

    而到了眼下,她对萧怀素到底是真的心悦诚服了,这才由衷地唤了一声小姐。

    萧怀素看了秋灵一眼,心中却像是有块石头轻轻落地。

    秋灵虽然看起来是站到了自己这边,可心里毕竟还念着自己是杜家的丫环,对她也算忠心,但却是比小菊少了一点什么,但如今看来那薄薄的一层壁垒也在此刻烟消云散,主仆之间的关系骤然向前迈进了一大步。

    思及此,萧怀素的唇角却是微微翘起,“你放心吧,你小姐我就算不是长了九窍玲珑心,也至少有七窍,这事我自有计较。”

    杜老太爷也曾经叮嘱过她不要和叶观澜走的太近,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考量,她自然也有自己的,看来今后即使要和叶观澜继续保持关系在言行上她也要更加谨慎才行。

    不过虽然萧怀素心中有了成算,但世事的发展却不是她能够掌控的,在她清楚得意识到这一点时,一切却都已经晚了。

    *

    十月二十六,杜家人心心念念将要回家省亲的大姑太太杜伯娴一行人终于踏进了汴京城的大门。

    杜老夫人早便坐在主位上翘首以待,原本还算平和的心也在这一刻掀起了波澜,眸中甚至微微泛起了莹光,因为她离家十多年的女儿终于要回来了。

    王氏看在眼里便在一旁笑道:“莫说是婆母,连我的手心都出汗了,”说着便站了起来对着杜老夫人矮身一福,“媳妇这就出去迎上一迎,就怕伯娴久未归家,都不认识路了。”说着已经捂唇轻笑。

    就在王氏刚刚转身时,屋外的帘子便已经被人给撩了开去,一道清丽高亢的女声随即响了起来,“大嫂这话可说错了,忘了哪里也不会忘了娘家的路!”

    这话音一落定,王氏的身子陡然一僵,面上扯起一抹无奈的笑来,她这姑子看来嘴皮子上的功夫依然犀利啊。

    杜老夫人却是已经控制不住地全身轻颤了起来,萧怀素在一旁看得真切,不由和杜延玉对视一眼,双双扶住了老夫人的手臂。

    屏风后光影一闪,已有两道鲜亮的人影立在了众人跟前。

    当先一妇人二十七八的年纪,穿着一身明亮的豆青色嵌银丝绣折枝葡萄纹交领的短襦,腰上系着一条暗银红的六幅长裙,银丝暗光闪烁,透着一股低调的奢华,脑后挽起的发髻上簪了两只凤凰点金的七宝珠翠,白嫩的耳垂上扣着两颗水滴状的红宝耳珰,手上的绞丝嵌宝金镯明晃晃的,通身的妆扮明媚而艳丽,那浓黑的长眉又显出一股勃勃的英气,只是往那里一站,便有股红梅傲雪的气质,却不让人觉得清冷,反倒有种火辣辣的爽直与干练。

    萧怀素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妇人,这便是她的姨母,是她母亲嫡亲的姐姐,与她想像中的人物形象可是大大的不同。

    众人都被杜伯娴那一身气势所吸引,在她身后一身海棠红短襦靛蓝长裙的汪子雅反倒便不显得有多出色了,那安静温柔的气质与她母亲却是截然不同。

    王氏也只是微微一怔,便欢喜地上前来拉了杜伯娴的手,又笑道:“看看你这张嘴,还是得理不饶人,大嫂在你面前都显得拙了。”说着转向了杜老夫人,“快去拜见婆母吧,她可是念了你许多年了。”

    “母亲!”

    杜伯娴目光一转,自然地便与杜老夫人对上了,见着老夫人眼中噙着的泪水,她的眼眶也微微泛起了红,只拉了汪子雅上前,就着香菱刚摆上的两个蒲团便跪了下去,向老夫人行了大礼,“女儿不孝,这些年都未曾归家看望母亲,还望母亲不要在心中记怪!”

    汪子雅也随着杜伯娴的动作拜了下去,口中称道:“子雅见过外祖母!”那声间软软糯糯,带着股南方人特有的婉转低回,听在耳里自然是别样的好听。

    “快起来!”

    杜老夫人控制不住激动的情绪,已是亲自上前来扶了杜伯娴起身。

    那厢杜延云也在王氏的暗示下上前扶起了汪子雅来,“子雅表妹长得钟灵毓秀,果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呢,这皮肤白得就像是水豆腐似的。”

    汪子雅面上一红,有些不自在地低下了头,只柔声道:“二表姐说笑了,子雅才没有这般好呢。”

    萧怀素与杜延玉便也凑上了前来,姐妹几个厮见了一番,混了个脸熟。

    汪子雅也趁机与王氏见了礼,从王氏那里得了一对水润通透的白玉镯子。

    这厢杜老夫人已经拉了杜伯娴坐在身边说起了话来,抬头瞧见这边的情景,又招了几个孙女近前来,将汪子雅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才笑道:“子雅皮肤白,这模样长得像大姑爷,倒是不像你呢!”

    杜伯娴爽朗一笑,“女儿肖父,这是常事,回头等子涵拜见完了他祖父与两个舅舅您再好生瞧瞧,他那俊俏的模样可是与我如出一辙呢!”

    “多大的人了,夸起自己来还是这般没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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