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士不解:“哪个小个子?是那个追着我打我的人吗?他有骷髅面……”

    老道士摇头:“那是个孩子,我说的那个人,一股青气从眉间冲起,怨气深沉。我过去没想到会是那么年少的一个人……”

    小道士歪脑袋:“没注意!”

    老道士叹气:“好啦,幸好那个孩子还在,我们就盯着他,他认识那个逆天的人,我觉得肯定能从他那里找出那个逆天者的身份的。”

    小道士特别没兴趣,老道士点他的脑袋:“你别忘了我们是为何而来的!只有逆天之人,可改命运。你师叔的命就靠我们了!”

    小道士嘟囔着:“我怎么不觉得……”

    老道士将双手袖在衣服里:“那我就不测字了!今晚没饭吃。”

    小道士忙说:“好好!师父说的对,我都听师父的!”

    老道士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

    他们刚才谈论的逆天之人,此时也正为食物忧愁。大家聚在一起,沈汶皱着细眉毛,听着张允铮的报怨:“前一阵我们是为了找水,绕着远走。现在我们的水带够了,可粮食快没有了。日后不能再这么躲来躲去的走。要赶快冲出这个地区!”他们离开湖泊后,被没有水吓怕了,一直靠着沈汶的记忆从一个水源到另一个水源地走之字形,加上回避饥民,多走了许多路。

    季文昭摇头:“不行,这片地带饥民太多了,我们不躲着,一旦撞在里面,他们为了我们的牲口,也不会放过我们,必然会有一场厮杀,非得死人不可。只有像现在这么偷偷摸摸地趁着黑夜走才行。”

    四皇子说:“还是,还是别死人的好。”

    段增施和霖严氏和苏婉娘都赞同不要冲突。

    张允铮说:“那样的话,从现在起,我们只能每天两顿饭,还不管饱了!”

    沈汶说:“我在哪里读过,一天三两饭食就不会饿死,不是护卫的人,每天就三两吧。”

    大家都认可了,张允铮只好同意了。

    从此,众人都处于半饥饿状态,一个个脸上开始露出颧骨,真的和路上流民长得相似。在灾区走的时间长了,他们对死亡已经开始麻木。路过躺倒的死尸,没有人再多看一眼。因为他们总是白日休息夜间行路,他们的印象里,灾区的景色是一片黑暗。

    好在他们渐渐离着酒窖近了,也就说明他们行将走出极度干旱的区域。

    这天清晨,远方开始出现了山脉的影子,沈汶指着远方说:“到了那边就好了。”

    季文昭说:“望山跑死马,这至少还有两三天的路程。”

    张允铮说:“你就别说泄气的话了!两三天比看不到要好得多吧?真是的!”

    季文昭斜眼看张允铮走开,让人展开棕色帷围,把牲口车和人们都围起来。他们带的帷帐越来越脏,可是掩饰的效果却越来越好,与土地同色,人们远远看来,以为只是田地起伏。

    季文昭对四皇子小声说:“你发现没有?那个愣小子总护着文小哥。”

    四皇子现在回想湖边一幕,知道他们早就有瓜葛,只含糊地说:“他们认识很久了。”

    季文昭把四皇子拉到一边,小声说:“镇北侯府和平远侯府早就有往来了?”

    四皇子摇头:“该就是他们吧……”

    季文昭嘶地吸了口气:“难怪她要瞒着三皇子!这种心思,哪个皇帝也容不下!”

    四皇子知道苏婉娘也在其中,点头说:“是要瞒着,为帝者,想的和常人不同。”

    季文昭点头说:“我明白,真到了那个位子上,可就没有什么亲情友情,全都是手段和阴谋了。我朝多少豪门世家,多少权贵清流,中间要如何平衡才能稳住局势,光这些,就足够让皇帝紧张,怎么还可能容下能颠覆江山的人?”

    四皇子点头:“这些也不是新鲜事了,哪朝哪代不是如此?就如文小哥说的,这种制度……”四皇子叹了口气,有些担忧地对季文昭说:“修明,你要小心呀,我知道你特别能干,可是古往今来的变革之人,没有几个有好下场的。你别做得太张扬。”

    季文昭点头说:“我明白,我想干的,也不是推翻皇权,甚至不是她说的什么君主立宪制。那些,我要好好写几本书,让后世的人去做。我现在想做的,就是把法治引入我朝机制。我仔细想过那位文小哥的论断,其实我朝,或者说皇权的种种问题,就是权力过于集中。若是以法治国,就可将一些权力从皇帝和官吏手上分出来,放在律法者手中。这样,至少皇家和官宦不能以自己的喜恶,擅定人之生死!如此,枉杀忠臣也好,滥杀无辜也好,就能大大减少!”

    四皇子微叹:“可是,谁愿意放下权力?你不在皇城,不明白皇家的冷血和残酷……”

    季文昭说:“我能力高超,手段过人,上天赐我如此才能,定是要有利国利民的大作为!若是我能为后代留下些有用的尝试,岂可畏难不前?你别为我担心,来,我们下一盘,我给你讲讲我要做的第一步是什么……”

    张允铮帮着人将帷帐布置好,又安排了人放哨,忽然见沈汶坐在车边发愣。他走过去,问道:“你怎么了?”

    沈汶回了神,有些疲惫地说:“没什么,就是觉得很累。”

    张允铮站在沈汶身边,小声责备道:“你怎么不多吃些?为何总吃一半?”

    沈汶说:“我不饿,我又不动弹,在车里打坐,没胃口。”

    张允铮好奇:“你能专心打坐吗?”

    沈汶点头,也许是饥饿,身体对意识的控制变得弱了。她这几天会轻易地进入一个空虚的境界,再回到现实中,她有些恍惚。

    忽然,她开口问道:“你有没有那种感觉,就是你使劲奋斗的,努力要争取的,其实都没有什么意义?”

    张允铮想了想,摇头说:“没有!”

    沈汶有些沮丧:“我有时有这种感觉。”

    张允铮很认真地看着她:“你觉得我们这么努力准备防范北戎,不让太子害人,救助沈家军……都是没有意义的?”

    沈汶皱着眉:“这种感觉是不是很不对?”

    张允铮撇嘴:“你肯定是饿糊涂了!别多想了!快去吃些东西。”根本没跟她多说,直接就把话头打死了。

    沈汶暗叹,她现在每次结束打坐,都有种感觉,她的所作所为并非最好的选择,一种沉重感让她无法漠视。但是现在已经走到了半路,她不可能改弦更张了。

    众人休息了一天,夜里又走,这次知道离得近了,大家虽然还是肚饿,可是精神好了许多。再次走到天明时分,他们停下,一片平阔田野的侧面,有一片城镇。

    张允铮说:“我不想绕着走了,我们就一直过去吧。”

    沈汶看着远方说:“这该是焦城,盛产瓷器,是很富裕的一座城。”

    张允铮说:“那太好了!我们就不会那么扎眼了。”

    季文昭苦笑起来:“我怎么和你想的一样?”

    张允铮说:“大家辛苦些,这里离着城镇太近了,不好宿营。我们今天多走段路。”

    众人都应了。他们继续顺着大路走,周围没什么人,可是不久,就看到城外围着密密麻麻的人,该有好几万。

    季文昭说道:“哎呀,他们围着城,是想冲进去,我们得快点走,别惹他们注意!”

    张允铮忙催动牲口。可这些牲口连日吃着干草,只喝一点水,又走了一夜的路,也都疲乏得很,哪里走得快?

    他们在人群的外围田野里穿过,远远听着城墙那边一片喧嚣,流民们一次次地冲击城门,往城上投掷火把,可城里的人坚守不开。此时,他们这一行人缺水少粮,根本不敢做声,只巴望着没人发现他们,赶快逃跑。

    可是终于还是有人发现了他们,指点他们的方向,一群人朝着他们跑了过来。他们这一路经常是被人追着跑,都有经验了,人人拼命抽打牲口,张允铮在前面将敢于拦路的人击开,狂奔了一通,远离了暴民。

    前面的地域接近了山脉,变得起伏,他们的车马在山丘间穿行,看到牲口实在走不动了,张允铮选了一处背风的山壁下,让大家歇息。

    沈汶下了车,一看周围地形,就神色古怪。

    张允铮问道:“你又怎么了?”

    沈汶走到山壁旁,仰头看。这其实只是一小山丘,一边壁石直立,有三四人高,无法攀援。

    张允铮走到她身边,季文昭也好奇地凑过来,后面跟着四皇子。

    沈汶回头,叹息道:“我曾开天眼,看到三皇子与张大公子和我三哥,死在了这里……”?

    ☆、分担

    ?  众人都愣住,张允铮最先反应过来,四外张望,自语道:“是这里啊……”

    季文昭举手道:“等等!等等……你先别说,让我想想,三皇子怎么能出京城呢?!”

    他也像张允铮那样左右看,最后登上了一块山石。他们行将进入山区,身后是平原和丘陵地带,前面是连绵的山峦。此时天色已晚,冬日斜挂,阳光无力。

    季文昭瞭望了半天,跳下山石,走过来严肃地问沈汶:“北戎到了这里?”

    沈汶点头,有些颓废地摆了下手说:“今天大家都累了,快些休息吧。明天我们天亮动身,沿途可以好好看看环境。”

    季文昭等人也的确都疲惫不堪,忙分头帮着捡柴生火,烧水泡饼。等人们都休息了,张允铮找到正沈汶,示意她跟自己走。两个人到了帷帐外,天色已经全黑了。

    张允铮问道:“你是怎么了?”

    沈汶叹气,指着胸口说:“我就觉得这里压得难受。”

    张允铮眉头紧锁:“你怕了?”

    沈汶半晌没有说话,许久后,才慢慢地说:“我怕我做错了事。”

    张允铮嗯了一声,并没有再说什么。两个人就默默地站在黑暗里,沈汶忽然有种冲动,想依靠着张允铮。虽然他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无法懂得此时自己心中的混乱,可是他站在自己身边。这一路他带着这一队人走过了多少艰辛,风餐露宿,颠沛流离,从来没有退缩过……

    沈汶轻声说:“谢谢你。”

    张允铮撇了下嘴角:“胆小鬼!有什么可怕的?有我在这里,你还担心什么?”

    沈汶点了点头,抬头看了看山壁,深深地叹气道:“好吧,我们继续走下去。”

    众人休息了一晚上,次日天亮就出发了。

    这天,季文昭四皇子都骑了牲口,与张允铮走在一起。几个人一路观察环境,走了一天,再宿营时,季文昭信心满满地去找沈汶,说道:“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严氏听见他这么说,忙凑过来:“什么怎么回事?”

    季文昭使了个眼色,让沈汶严氏和四皇子跟着他,招手对张允铮说:“你来,我们上那边的高坡上去说。”

    几个人走上高坡,季文昭指点着北面的山峦说:“我们一路过来都是平原,那边是我们遇上的第一片山区。若是北戎起兵,从西北入境,一过那里,就进入了广阔的平坦地域,更难阻挡。如果我朝尚有军力,一定要把北戎挡在这山里边。”

    他叹了口气说:“我临出发前,知道朝廷的户部兵部完全是在支持太子的人中,若是北戎过来了,三皇子一定是请兵抗敌,贻误了军机,没有及时将北戎堵在山区,而是在这片丘陵平原地带交战,必然大败,为国殉身了。”

    沈汶沉重地说道:“对了大半,我看到的是,边关战起,我父兄身亡,沈家军无存。平远侯请兵挂帅而出,抗击北戎。三皇子说愿与平远侯一同出征,皇帝准了。”

    季文昭感慨道:“平远侯长年不再涉兵事,没想到是如此精忠之士!”

    严氏说:“国之不存,家之焉附!他是识大局,勇当重任之人。”

    四皇子有些哽咽:“三皇……子……一直向往驰骋沙场。”

    沈汶含泪说道:“我三哥和大姐也召集家丁义兵同行。”

    季文昭握拳砸在手掌上:“不该呀!如此不留后路,必遭暗算!”

    严氏也说:“是呀,我们现在知道了太子心胸,这样肯定会让他借机下手!”

    沈汶点头:“就如你所说,朝廷兵粮俱被太子把持,太子以连年灾荒为由,拖延军需粮草。”

    严氏骂道:“鼠目寸光之徒!无耻卑鄙之小人!”

    季文昭摇头:“没有粮草,大军如何能出?吾等这些天来也看到了,这片平原上灾情严重,民众求生艰难。就是灾荒过去,也根本无法迅速恢复元气,更何谈抵抗外敌?”

    沈汶说道:“平远侯夫人倾尽家私嫁妆,为平远侯高价买入了粮食军需,平远侯带着两万义兵出城抗敌。”

    张允铮在意识中看到过父兄的离去,一时几乎流泪,可他使劲眨眼,让眼泪回去,他不能当着这些人像个女子那样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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