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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允铮现在可没惦记平远侯,除了偶尔想想沈汶,他把爹娘都抛在了脑后。

    他在山谷下,仰面看着“北戎入之必死”这几个字,对脸上身上沾满红漆的玉兰说:“你写了这么多次,字怎么还是这么差?”

    玉兰叫屈:“公子!大冬天的,被吊在半空,我胳膊都酸了!您去试试!看能写出什么好字来!”

    张允铮说:“你怎么不让月季试试?他的臂力好,也许能写出几下有力的笔划,不是这么软搭搭的!”

    玉兰答道:“那个懒蛋!他一闻红漆就打喷嚏,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还有,他死沉,把他悬空中得多少人拉着他?弄不好他一个哆嗦,能把我们都拉崖下边去……”

    张允铮不想听玉兰唠叨了,哼了一声,从谷口走入山谷。谷口处堆积了山一般高的树枝草木,都是潮湿不堪,有的还带着雪块,他慢慢地走过山谷,除了谷口处的大堆湿漉漉的枝干,山谷里面倒没有什么杂物。到了山谷尽头,他用轻功上崖,打开封住的要埋炸药的孔洞,发现里面放的麻布还很干燥,并没有进了湿气,他将泥巴重新糊好,又下了崖。

    回到酒窖的村里,还有人背着酒罐继续往山上运出来,严三官人正走在路边,见到张允铮,就走过来说:“后天还能出酒三十坛,十天后再有二十坛,一个月后还能有……”

    张允铮说:“我觉得该够了。”

    严三官人搓着双手:“我总觉得不够啊。”

    张允铮说:“边关那边一传过消息,你就带着严三夫人回避吧,这周围二百里都会是战场了。”

    严三官人犹豫着:“我把内子送走,自己留下来吧。”

    张允铮摇头:“不,你腿脚不够快,不会用武器,留下来也帮不上忙。”

    严三官人怒目张允铮:“你说话真不客气你知道吗?”

    张允铮说:“实话实说呗!你可以在回家的沿途,好好为我们散布些消息……”他对严三官人说了要传的话。

    严三官人大惊失色:“你要我这么说?!”

    张允铮点头:“记住时间上的安排,我们这边一交战,你就那样说!”

    严三官人小声问:“为何?!为何要说我们不敌北戎?!”

    张允铮皱着眉,找着词儿说:“要……要……”

    严三官人替他想到了原因:“要激励民心!要让人群情激奋!好,我明白了!我一定去为你说!”

    张允铮不加置否,看着竖立了新的目标的严三官人摩拳擦掌地走了。

    张允铮回望北方,天空阴云密布,像是要下雪。张允铮深吸了口气,他已经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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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城中军的大厅里,地图高挂,情报断续到来:

    “报!今早卯时末,北戎军兵过榆阳境碑五十里!”

    “报,三日前,大青岭外百里邱庄,发现北戎兵士,未走的百姓遭屠……”

    季文昭在图上点出地域,对镇北侯沈毅沈坚以及一干军师幕僚说:“这片地区是崇山峻岭,一般大军主力绝对不会走这条路线,否则守方重兵抵抗,有地势之利,可轻易取胜。”

    镇北侯首肯道:“北戎的几十万主力的确在燕城以北。”

    季文昭接着说:“那么这支军队定是北戎的旁支,该是一些精兵领着乌合之众,以分散我军主力为目的。”

    一个军师问道:“季军师为何这么说?”

    季文昭侃侃而道:“如果我军派大批兵力前往堵截,北方的北戎主力就会掩杀而来,你们看,他们刚刚从北方过界,就是要双管齐下。他们人数几倍于我,可轻易截断我军两处兵力的联系,先消灭了我边境之兵,再与东北路的北戎前后夹击我军所派之兵。我军本来就兵力不够,再分散开,就更不堪一击。”

    另一个军师指点着地图说:“可如果他们翻过了这片山地,就可直接向沿海方向进发。哪怕他们是乌合之众,若是一路烧杀掠抢,也无人能敌。更何况,沿海这些年灾情不重,民众相对富裕,北戎大军可轻易获得给养,迅速挺进,直捣京城!”

    沈毅和沈坚交换了下眼神——他们知道,这就是沈汶所说发生了的事情。

    季文昭沉重地点头:“正是如此,所以我们必须派人前往阻拦,只是不能派出重兵,最好是小队精兵,依据地势,阻击敌人。”

    沈坚指着地图说道:“侯爷,他们从东北大青岭方面过来的,请给我千人,在这处,有段古长城,可以堵住他们!”

    镇北侯皱着眉:“我们并不知道这股敌兵到达有多少人,你带着千人够不够?”

    沈坚语气急促地说:“侯爷!来不及打探了!那边地势险要,人多了也无用。方才季军师说了,不能派太多兵力。请容我们立刻出发,不然就赶不到那里了。”

    镇北侯看着这个二儿子,忽然不舍。这个儿子自从来了以后,一直在他左右,替他掌管了中军……”

    镇北侯有些犹豫地说:“可是,你……”

    沈坚像是知道他的顾虑,说道:“侯爷,近来我一直与季军师商讨事宜,请容我将中军事物托付给季军师。”

    季文昭马上行礼说:“侯爷,这段时间我的确是与沈督事共事,熟悉了中军调动,能接替全部职责。”

    镇北侯有些不快地看季文昭:谦虚的确不是季文昭的强项。

    沈坚说:“侯爷,快下令吧,我马上点兵启程。”

    沈毅说:“我的卫队一支正好就在城外东北百里处,沈督事可领千人。”

    沈坚说:“如此也好,可省些时间!”

    镇北侯心中很不想这么做,沈坚的判断是对的,那个地方山高崖险,易守难攻,可若是敌众我寡,就是有地利,最后也是要拼到最后一人。而且季军师的话里隐约的含义是,我军不能分散兵力,以免被北戎大军的各个击破,如果派出的是小部分兵士,大队退守燕城,就是被敌人隔断了,也不会有过多损失。可已经出城了的兵士看来只有牺牲一条路了……

    沈坚焦急地看向镇北侯:“侯爷!”

    镇北侯喉中哽咽了一下:身为武将,就得随时上战场,为国献身,他再不舍得,也得舍。他咬着牙嗯了一声。

    远在角落的严氏出声道:“我与沈督事同行。”

    镇北侯看向严氏,严氏忙低了头。镇北侯对严氏印象不深,知道她是跟着季文昭来的,是沈坚的大舅子,怎么着都算自家亲戚。他有意接触,但这位严军师平时并不常露面,但现在却要与沈坚一起去这风险极大的地方,他想好好看看这位勇敢的谋士。可是严氏没有抬头,季文昭说:“这位严公子机智灵活,可助沈督事一臂之力。”

    镇北侯点头挥了下手,表示让他们出去,以免在语气中透露自己的悲凉。

    沈坚和严氏一齐出了大厅,沈坚匆匆地对守在门外的王志和张丁说:“快准备走,我们去打仗了。”

    王志应了一声,张丁开始哆嗦了,喃喃地说:“打……打仗……好可怕呀……”

    沈坚一看他那样,就说:“你别去了!到战场上,还不够救你的!你留下来吧!”

    张丁热泪盈眶了,说道:“谢天谢地!谢谢督事了!”

    沈坚不理他,匆忙地走了。

    张丁颤巍巍地对王志说:“王大哥,我太幸运了!”

    王志满心地谋划着怎么在后面捅沈坚一刀,完成自己的升官发财大业,对张丁有些心不在焉地说:“是啊是啊……”

    严氏对沈坚说一会儿城门见,就与他分开了。先跑去找到了住在附近的段增,急火火地小声对段增说:“我们马上走,你准备好了吗?去东城门等着,那些东西都给了沈督事了吗?”

    段增点头:“早就准备好了,东西给了,一会儿见!”

    然后严氏又找一直待命的那几个与她一起布置了山头的严氏书院的学生。严氏看着几个人说:“我们要去前线了,不知道能不能回来,你们有不想去的吗?”

    这几个人原来一直跟着她布置机关和城防,早就自认是军中的骨干,此时虽然紧张,但都点头说:“当然要去!”

    他们只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人,虽然来这里近一年锻炼得结实了些,可在严氏眼里,还属于豆芽菜形状。严氏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尽量语气冷静地说:“你们拿好行李去东门等着我,有人问起,就说你们听到消息……”

    一个人打断道:“是我们自己想跟着的!”

    严氏点头,和他们告别,到自己的住处提了行李,让人给自己牵了马,拴好行李,上马往严二官人住的院落奔去。

    燕城里已经全城戒备。季文昭从北戎犯境的一刻起,就启动了他过去组织好了的城防步骤:所有里长轮守街口,盘查往来闲人。若有想出城的,必须有镇北侯中军发的路引。

    严氏仗着中军腰牌一路畅行,到了严二官人处,一敲门,严二官人就开了门,陈里长在他身边。严氏匆忙地对陈里长说:“所有人结队,一个时辰内,到达东北城门,这是路引!”她把一张纸递给了陈里长,又对严二官人说:“爹,您在城里要听季师兄的调遣!”转身就要走。

    严二官人艰难地说:“儿啊!你要……要当心!”

    严氏又改了主意,匆忙地把严二官人拉到一边,在他耳边低声说:“爹!无论别人说了什么有关我的事,您都不要相信!表面可以做做样子,但别伤心,就在这里等我回来!”她的眼睛亮得吓人,盯着严二官人,严二官人结巴了:“好……好……都不信……”

    严氏得了回答,就扭头对着里屋大声喊:“娘!我出去玩了!过几天回来!”

    严二夫人披了衣服匆忙出来,哭着过来拉严氏的手,严氏心急火燎地让严二夫人拉了片刻,然后说:“娘!我得走了!”

    季严氏也正另一个房门走出来,严氏怕纠缠不清,忙对她说:“大姐!你帮我照看下父母!”她没有时间了,从严二夫人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急忙跑出了院门。

    季严氏带着哭腔对着她的背影答应了一声,忙安慰哭起来的严二夫人。

    陈里长拿着路引说:“我要去招呼人了!”也跑了出去。

    严二官人怅然地看着半开的院门,门外空落落的。他的眼泪停在眼眶里,半晌后对严二夫人说:“你哭什么?她说去玩玩,就是出去玩玩。像以前那样,在外面反够了,自然就会回来了……”

    严二夫人哭着去挽严二官人的胳膊问:“真的?!”

    严二官人昂起头看天,不让眼泪流下来,说道:“当然!你家相公的话会错吗?”

    严二夫人流泪点头:“不会……不会错……”

    季严氏也呜咽地说:“她不是常人,大难不死,叔母应该知道。”

    严二夫人点头:“我知道,我知道,她一定会回来的。”

    严氏骑马又跑到了木雕店,拍开了门,那个年轻人打开门,使劲眨眼,严氏问:“你爹已经离开了?”

    那个年轻人将脸凑近,看清了严氏,才说道:“六天前就走了。”严氏谢了。

    她上马跑到城门,见沈坚与沈毅在说话,几个严氏书院的学子和段增王志都一边等待着,旁边有一小队兵士。

    沈毅见严氏来了,说道:“我送你们一程,到我卫队驻扎的地点。” 严氏知道有沈毅跟着,路上王志就无法下手了,她放下心,摇头说:“你们先走一步,我召集了些民众义兵,他们到齐了我带着人追你们去。”

    沈毅点头说:“那好,我们走吧。”

    沈毅带着一小队兵士,护送着沈坚等人,一路往阻击地去了。

    严氏等到那些陈里长领着的青壮们到了,才带着人出城上路。

    他们一路疾行走了两天,到了山下,严氏对陈里长悄声道:“上边有奸细,我到了那里说什么,你都要顺着我说,别对其他人露出什么。”

    陈里长一听,就面现愤怒,可是听到后来忍了下来,点点头。

    等到严氏带着人终于爬上了高山上的狭隘山脊时,发现沈坚周围并没有多少军士,都带着简单的弓箭刀枪,人人都依着残破的城墙望着北方。严氏抬头远望,一时心中缩成一团:就如她那时脑海中闪现过的画面一样,远方山谷里旌旗无数,皑皑白雪下,漫山遍野,北戎的军队已经到了。

    她急步走到沈坚,大声问道:“沈将军不是说给一千人吗?怎么现在……没有多少人?”

    沈坚叹气道:“那驻扎在此地的一千人昨日大部分去帮着百姓疏散了,此时能来的就三百多人,沈将军去别处找人去了。”

    严氏带着焦急的口气说:“我也才找到了六十多人!”

    沈坚面色坚毅地说:“那我们也得守住!你指挥大家堆积石头,建些工事!等天暗些,我到下面去探探虚实。”

    严氏摇头说:“沈督事不要冒险,还是守在这里吧!”

    沈坚特别大义凛然地说:“不,我想去会会那些北戎的人,和他们交一下手,看看他们是强是弱。”

    严氏更不同意了,说道:“你在此是主帅,不能冒险!”

    沈坚很固执:“不是冒险,是给他们一次迎头痛击!”

    严氏急了:“绝对不行!我们必须居险而守,不能出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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