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后还有一个恬静少女亭亭玉立,是陆思。

    隔着几步远,能看清她的穿着面容,眉眼依旧,明眸皓齿,如出水芙蓉,含笑而立。

    当然,吸引人的不是她的美丽,而是她身边安静磕着的课桌以及上面整整齐齐叠放着的各科练习册。

    想都不用想,灭绝师太和陆班长守在这里的目的正是收假期作业。截至目前为止,各科作业都收到不少,课桌堆成了一座小山。

    ——灭绝师太的负责程度,放眼整个学校,果真无人能及。班主任守在操场上等学生返校收作业,这等骇人听闻之事,若非亲眼可见,我也不会相信。但我有疑问,这么热的天,她抵在太阳下也不撑个伞,莫非不热。还真是可怜陆大班长了,也跟着她倒大霉。

    顾铭想着,拉着行李箱往郑绘那边走,一边招手,一边微笑着打招呼:“郑老师,我们平安回来了。”

    郑绘板着脸点点头,继而开口:“顾铭、杨雷、李盈,把你们各科的作业都交上来……风雪,你怎么在他们的校车上?”

    风雪甜笑着吐吐舌头:“郑老师,我放假正好去四川广安走亲戚,顺路坐他们的校车回来了。”

    说完,也不管郑绘的反应,蹦跳着往宿舍楼那边跑,但没跑出多远,被她大声叫住:“风雪,你之前住院了,暂时不用交作业。不过周副校长找你有事,一大早就叮嘱我转告你,回学校后去他的办公室一趟。”

    风雪迟疑,知道舅舅找自己干什么,无非就是问这些天跑哪去了。这事连自己老爸都管不了,他瞎凑什么热闹?转头含蓄一笑:“等我有空就去。”

    这边,顾铭、杨雷、李盈三人也都把作业交给陆思。等她粗略浏览一遍,确定都做完了,便可以自行安排时间了。

    “顾铭,我有问题想问你。”

    顾铭拉着行李箱欲走时,被陆思低声唤了一句,随之顿足,皱眉道:“你想问什么?”

    陆思咬咬牙,转头看一眼郑绘,见她没注意这边,就说:“你期中考试写的作文,我听苟老师说过了。具体内容是什么,我不清楚,但我几乎确定,你是指桑骂槐,对文雅依旧怀恨在心。”

    顾铭冷笑,并不回避这个问题,由衷说道:“陆班长,你既然已经知道了,又何必多此一问?另外,我也劝你一句,不要再与她太过亲密,她就像条毒蛇,什么时候咬你一口都未可知。”

    不做停留,快步追上杨雷,解下背上的书包,沉声说:“雷,你先帮我把书包带上去,我手头这个行李箱是韩贞的,得快点还给她。”

    杨雷点头,接过书包直接往宿舍楼跑,快没影时回头说一句:“小涧涧可能早返校了,我先找他聊聊天,等你回来一起抽烟。”

    顾铭以和煦微笑当做回应,目送他消失在视野尽头,旋即摸出手机拨打韩贞的电话。依旧能打通,但她不愿接。

    思忖着,给她发一条短信,写:韩贞,我把你的东西全带学校来了,希望你能回一句,来领一下。另外,我有很重要的话想当面和你说,希望你愿意见见我。

    这态度,已然是从认识她以来的最诚恳、最低声下气的一次。原以为,她愿意动动手指头,哪怕回一个字都好。

    可没有,发出去的信息石沉大海,不起半点涟漪。

    太阳下站久了,心绪开始浮躁,往小卖部走,想买一瓶冰镇饮料降降火。

    路上,手机响了,摸出来看,却是风雪发来的qq消息,她说:顾铭,我刚签了假条,要去一趟听风水岸,收拾换穿的衣服,还有最最最重要的发箍娃娃,都必须带回宿舍。所以,你陪我一起走一趟吧。

    若在平日,肯定不假思索便答应了。但这一次不行,韩贞的事情宛如心头的刺,不将之拔出便不得安宁,便回:小雪,我没找到韩贞,她的行李还在我这里。我觉得,这事不能拖,一定得处理妥善才行。要不,你等等我?

    风雪回:那好吧,你先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好,我自己回去拿东西就好。

    顾铭盯着手机发呆,半晌后,决定亲自去韩贞的班级找她。

    往教学楼走,直上四楼,找到八年级两个班的教室。随便拉一位学长询问,得知韩贞是八年一班的学霸,其成绩仅次于李恬恬,相当于七年级的邵丽。

    心头感慨的同时,找到八一班教室,把脑袋凑进去看一眼。没看到韩贞,却看到两个熟人,一个刘钦文,一个李恬恬。前者坐在最后排的角落里,正埋头玩手机,不问世事,后者坐第三排,专心学习,她的四周围着好几个男生,均有意无意地看她一眼,那是赤裸裸的火热,心中意图早已不言而喻。

    顾铭和刘钦文有过节,且他是一个男的,多半也不知道韩贞现在在哪里,不能问他。自然而然的,只能求助于李恬恬。

    于是,好几个男生如狼似虎的凶厉眼神中,大胆走进人家的教室,在李恬恬前面的位子停下,低声说:“李恬恬学姐,我有事找你。”

    她抬眼,看到厌弃之人,一针见血说道:“有事就说,没事就滚。”

    ——一如既往的女侠范啊。话说,雷爷得罪了你,与我关系不大吧,莫非你也和万涧一样,把我和他视作了一个人?

    顾铭能嗅到危险的味道,周围那些虎狼摩拳擦掌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一巴掌扇过来了。强笑,开门见山:“李恬恬学姐,我找韩贞,但联系不到她,你能帮帮忙吗?”

    她一怔,细长的眉梢挤得很紧,看到顾铭身后的行李箱,一眼就认出了它,是曾经同寝室友韩贞的东西。

    仅片刻,明白这其中原委,眼里的不善之色更浓,讥讽道:“枉你们还是台球高手,竟都是如此肮脏下作的混蛋。一个杨雷,做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尽做些让人作呕的事情。你也一样,表面文质彬彬,温文尔雅,其实是个道貌岸然的王八蛋。”

    没问出想要的答案,反而被莫名其妙骂了一顿。饶是心性好的顾铭,也有些耐不住性子了,脸色变得冷漠,话音也变得冗长沙哑:“是我打扰了,再见。”

    转身走,却被一个高高壮壮的男生拦住,他脸上横肉一抖,呵斥道:“小崽子,你怎么和恬恬说话的!?”

    顾铭看着他,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但不怯弱,冷笑着说:“这位不知道名字的学长,你想博李恬恬学姐的注视,去找她献宠啊。装疯卖傻,跪唱征服,校广播表白,随便怎样都能博她一笑。非得杵这里拦我路?”

    “混账东西,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男生大骂,抬手一拳打来,却被躲过了。

    这会,李恬恬坐不住了,她一拍课桌,豁然起身,目若鹰隼盯着顾铭和男生:“你们两个,要打架滚去走廊,不要在教室里嚷嚷。”

    顾铭面无表情,不做回复。

    男生则一脸谄媚的笑,唯唯诺诺地点头,转而看向顾铭,“你不是很拽吗,走啊,外面去打一场!”

    顾铭道:“神经病。”

    刘钦文一早就注意到这边的事情,只是没管,他心心念念的只有长相抽象的何婉。就在刚才,恍惚抬眼,竟看到了顾铭,心里一阵毛躁,忍不住走过来询问情况。

    他在这班级也算大哥级别的人物,一开口,便有男生热脸相迎,逐一解释。

    听完后,他看向顾铭,皱眉道:“你找韩贞?”

    随着他的介入,刚才那个高高壮壮的男生闭嘴了,不敢再闹。

    顾铭见他并不是很仇视自己,心里轻轻松出一口气,点头道:“对,我找她有事。”

    刘钦文就说:“今天一大早,她爸妈来学校找了张校长,给她办转学手续。她没来,估计以后都不会来了。”

    晴天一个大霹雳,顾铭内心炸开了,脑中满是雷电轰炸的隆隆声。有那么一瞬,整个人没了知觉,呆若木鸡。

    ——她……一声不吭地走了?哦,我明白了,小雪找来那天,她没能说出口的事情,不是她次日要走,而是她要转学……第二天,我说要找她当面道个歉,老哥举止古怪几次欲言又止,也是知道我没机会再与她面对面笑谈了。可是、可是……她在这里读得好好的,为什么忽然要走啊?是她爸妈一早的安排?或者是因为我的冷漠?又或者是……那一天,她与住持大师单独聊天后做出的决定?

    太多的“为什么”悬在头上,想不出答案,也无从寻找答案,剩下的,除了嘴里的那一汪苦涩,别无他物。

    良久良久,顾铭的呼吸变得急促,状若癫狂地按住刘钦文的肩膀。几次张口,几次无声,最后,用稚气而希冀的声线问道:“她、她转去哪里读书了?”

    刘钦文很冷漠地拍开他的手,不耐道:“你要问就问她爸妈啊,我怎么知道她转去哪里了?”顿了顿,又说:“还有,我告诉你这事,不是出于好心,而是提醒你,别去打其他女生的主意。看好那个叫风雪的,不要让徐寄风那王八蛋有机可乘。”

    他的眼中,那一张多角关系图分外清晰,必须处理好每一个关系节点,才能保证他与何婉走到一起。

    顾铭几乎没听到他的后半句话,木木呆呆地点头,提着行李箱往外走。

    快要出门时,听到李恬恬的声音,她说:“韩贞转去重庆南开中学了,在沙坪坝,离合川也谈不上太远。若你真的想找她,去那里守着校门口,总有机会找到她。”

    顾铭一怔,第一念头是立刻去那所学校,但事实不允,连自己的内心都对此事排斥,只得摇头:“李恬恬学姐,谢谢你的提醒。不过,我不会去找她了……”

    李恬恬问:“为什么?”

    顾铭回答:“她不想见我,其实我也挺害怕见她,何必昧着心去做讨人嫌的事情?”

    李恬恬蹙眉,迟疑数秒,见他再度往外走了,忙说:“我也如此觉得,不见最好。她昨天给我打过电话,听筒里泣不成声,最后叫我转告你,帮她保管那个箱子,她以后想要了,会主动找你取。”

    顾铭没回答,步子凌乱地往宿舍楼走。

    这一路跌跌撞撞的,好几次险些摔倒。有熟人笑着打招呼,没看清是谁,随口敷衍。某一刻,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扶住自己的手肘,关切问道:“顾铭,你怎么走不稳啊,是病了吗?”

    顾铭一个激灵,混乱的视界逐步清晰,看向身边的人,是许成语。

    没由来的,想到他以前说过的话,忽而大笑,说:“许成语啊,反复的验证后,我终于相信你所说的话了。哭泣,果然不需要眼泪为证。只可惜,我也不知道陆思为什么会哭。”

    许成语自信地笑笑:“你不用担心这事,我会慢慢弄清楚的。只是你,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整个人与平时不一样了。”

    ——你能看懂陆思在哭,却看不懂我哭了。是心里对两者的关心程度的差异所致吧。

    顾铭没回答,慢慢走回宿舍,没见杨雷和万涧,只有李文豪一个人坐床上吃零食。

    懒得关心这些事,拉着行李箱走到自己的床位,坐床铺上发呆。

    行李箱的东西是风雪收拾的,里面都是女孩的衣物和梳妆物,不用刻意检查。

    鬼使神差的,顾铭仍打开了箱子,里面毫无疑问全是颜色鲜艳的衣服,只是它们都带着一股淡淡的薄荷香,温馨而熟悉,沁人心脾。

    顾铭知道,她留给自己最重要的纪念物,不是护符,也不是念珠,更不是那张未读的纸条,而是这一抹无处不在的薄荷香气。

    静坐许久,把行李箱收好,塞床铺下面。摸出手机,点开通话记录,盯着仍未备注名字的一个号码轻叹,用艰涩的指法为她备注。

    沉思数分钟,终于点开信箱,书写短信发给她:韩贞,你的东西我都会好好保存着,等你来取。其他的事情就不多说了,我知道的,我么总会有再见之日,希望那时候,我已经回想起五岁生日那天发生的事了。另外,给你一个书面上的道歉,对不起。期待亲口对你说这三个字的那天,也希望你能欣然原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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