捐款结束,本次大会步入尾声,各班学生有序返回各自教室,按部就班上课。

    午休时间,校广播通报本次捐款的总汇,集全校师生一千余人的捐款总额高达两万有余,平均折算下来,相当于每人捐了20块。

    “好奇怪,以往学校组织起来的募捐活动里,人均捐款不超过10块,这次直接翻了一倍还多。顾铭,你说是不是你写的演讲稿太厉害了,直接点燃了同学们的爱心?”

    风雪掰着手指头计算半晌,忽然惊呼出声,问出这么一个肤浅的问题。

    全班同学都往这边看过来,他们还不知道募捐演讲稿是顾铭写的。

    现在的顾铭比之以往成熟了很多,迎着几十双雪亮的眼睛,依旧泰然自若,微笑着说:“恐怕这事与我写的稿子没有半点关系。因为募捐大会只是走一个流程,真正的捐款早在大会之前就已经结束了。”

    风雪吐吐舌头,也发现自己有些呆了,便甜笑着问:“那你说说是什么原因。”

    顾铭道:“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们都真切感受过源自地震的恐惧。哪怕那只是从遥远汶川传过来的地震余波,亦令我们惶恐不安。我们尚且如此,真正的灾区恐怕比电视里报道的更为惨烈。若仅仅是伸个手,力所能及地捐献一分,大多数人都义无反顾。”

    风雪嘟嘟嘴,不再说话。

    晚自习时间,教室很安静,只有书页翻动以及笔尖划动的声音。

    所有人都在自主学习,唯独顾铭和风雪两人在教室里下五子棋——拿出一个作业本,再用直尺划下数条竖线,便可画出一个简单的“棋盘”。对弈双方,一人用红笔,一人用黑笔,分别在“棋盘”上落点,便是各自走的棋路。

    忽然,郑绘来了,而且走的后门。她分明是要搞突袭,恰巧看到后排正各布棋阵的少年少女。

    “顾铭,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郑绘低声说了一句,板着脸出去了。

    顾铭知道出事了,赶紧把本子收好,跟着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没走几步,后面又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却是风雪大步跟过来了。她跑上前,和郑绘并排着走,一脸甜笑:“郑老师,下棋的又不是顾铭一个人,你怎么只叫他啊?”

    郑绘淡淡说道:“风雪,你是在教室里坐得太闷了,也想出来走走?”

    风雪理直气壮回答:“不是。我只是觉得我也违纪了,有必要接受惩罚。”

    郑绘摇头:“自习时间,你们下棋是你们自己的事情,只要没有影响到其他同学,我不会多管。你回去吧,我找顾铭是有其他事情。”

    风雪“呃”了一声,蹦跳着回去了。

    到办公室,郑绘一针见血地问:“顾铭,陆思和许成语是不是在谈恋爱?”

    顾铭意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也早已备好腹稿。此刻佯装惊愕,反问道:“没有啊。郑老师,你为什么问这个啊?”

    郑绘道:“老王告诉我,你们返校时,许成语牵着陆思的手。”

    顾铭仰着头细想,片刻后豁然一笑:“我知道了。我们下车的时候,陆思没站稳,许成语就帮忙扶了她一下,这也算不得牵手吧。”

    郑绘皱眉,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盯着顾铭看了好几秒,实在没有看出什么端倪,便点头了:“还好这是个误会,不然连我都不知道这事该怎么处理。”

    ——你不知道才怪!

    顾铭轻笑一声,说:“郑老师,如果没其他事情的话,我回去下棋……不,我回去自习了。”

    郑绘摇头,又问:“你是不是在和风雪谈恋爱?”

    顾铭的心猛地一颤,面上却不动声色,半开玩笑地回答:“郑老师,陆思谈没谈恋爱,你问我;我谈没谈恋爱,你怎么也问我啊?”

    郑绘道:“不要岔开话题,你直接回答我‘是’或者‘不是’。”

    顾铭斩钉截铁地回答:“不是!”

    郑绘点头道:“我想也是,风雪的家境和一般的学生不一样,她应该看不上我们班上的男生。”

    顾铭附和:“就是就是。人家可是富贵人家的金枝玉叶,从小出入上流社会,见多了那些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公子哥,哪里看得上我们班上的男生啊。”

    郑绘没再说话,低头盯着她桌上那些永远也处理不完的教学资料。

    顾铭读不懂她的心思,不知道她有没有洞悉自己和风雪的关系,不敢胡乱出声,只得静站着,心脏“砰砰”跳个不停,一时间慌乱不安。

    半分钟后,郑绘终于开口了,她说:“顾铭,我教过的学生里面,你可能不是最优秀的,却是给人印象最深刻的。你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的话吗?”

    顾铭问:“什么话?”

    郑绘道:“你是第二个挨我十下棍子还能忍着不换手的男生。”

    顾铭回想,很早以前,郑绘的确说过这句话。而且这个记录早被刷新了,顾铭清楚地记得,当初他为了报复文雅,可是强行挨了几十下都没换手,那种痛入骨髓的皮肉之苦,至今犹记。

    “郑老师,我记得你说过这句话。不过,这话里有其他含义吗?”

    郑绘摇头,叹息道:“这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并没有过多含义。只是,我已经不记得第一个咬牙忍下十下棍子的男生是谁了。只记得他大概是我十年前教的学生,成绩很好,品行也端正,但偶尔会闹出一些滑稽的事情来。

    他给我的印象很深刻,深刻到令我确信,再过二十年我都记得那个调皮的小家伙。因为他是我那三年里教出来的最得意的学生。

    他毕业后,第一年还给我打电话,驱寒温暖。渐渐的,他像飘落大海的雨滴,再无踪迹。

    直到一年前的一天,我打了你十下。你没吭声,也没换手,我才回想起来曾经我也教过这样一个学生。可是,我已经记不得他的名字,连他留在我脑中的音容印象也都完全淡去了。”

    顾铭认真听着,感觉这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故事。如郑绘这种任教快二十年的老师,所教过的学生早已遍布天下,她又怎能记得她所教过的每一个学生呢?

    可是,正是这样平常的故事,包裹着难以掩藏的悲伤——遗忘啊……人的记忆,终究抵不过时间的消磨,最后都化作了残缺碎片。

    郑绘继续说:“顾铭,我现在再一次确信,再过二十年,我还能记得你。”

    顾铭微笑道:“如果郑老师以后不嫌我的电话烦人,我一定会让你记住我的。”

    郑绘同样笑了,一脸慈祥:“从去年开始,我就零零碎碎听到不少关于你和风雪的事情,都是些不好的流言蜚语。我没有当真,也没有试着求证,因为我相信我的眼睛,也相信你的判断能力。可是,我早就不年轻了,总有老眼昏花的时候;而你又太年轻了,判断力未必精准。哈……我这么说话都有些别扭了。总之,顾铭,我们这次谈话,你就当是郑老师对你的教诲——不管你和风雪有没有那一层关系,都不要耽误了学习。”

    听完这段话,顾铭百分之百肯定,郑绘已经知道他和风雪的事情了。

    他心里一阵难受,好想开诚布公,把这事和盘托出。可是,郑绘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此刻再装成好学生,老实承认自己的错误,又显得好生虚伪。

    顾铭深吸一口气,认真说道:“郑老师,我不会耽误学习,我的成绩只会越来越好。现在,我给自己定一个目标——在未来的一年里,我要超越阳珊!”

    “我相信你。”郑绘微笑着点头,转而提醒道:“但是,你不要再和风雪交换考号与姓名了。”

    顾铭脸一红,干笑着说不出话来。

    一阵沉默后,郑绘着手工作,顾铭便说:“郑老师,你的教诲我定然铭记,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回去上自习了。”

    郑绘不抬头,低声说一句:“杨雷的演讲很出色,并没有辱没你写的稿子。如果你有时间,陪他聊聊天,也替我向他道个歉。”

    顾铭问:“什么歉意?”

    郑绘就说:“杨雷到我班上的第一天,我便说过,他有演讲的才能,以后班上有演讲任务,交给他发挥。事实是,他在我们班的一年多里,没有接过一个演讲任务,全被文雅、李奇、李灿她们几个占了。讽刺的是,他转去三班了,才有一次大放异彩的机会。这一点,是我愧对了他。”

    顾铭点头:“我一定如实转告。”

    郑绘忽然抬头,宁静的眸子忽然变得有些飘忽,面无表情地说:“顾铭,你记住,一定多花些时间陪陪杨雷。”

    顾铭从郑绘的举动中察觉到了古怪,想多问一句。可没来得及问出口,她便说:“好了,快回去上自习吧。”

    ***

    “顾铭,我们再来几局,我就不信我赢不了你。”

    顾铭回到教室时,风雪已经画好了十多页的五子棋盘,正摩拳擦掌等着他。

    顾铭微笑着点头,陪风雪下完本子上画好的局数。

    顾铭输了两局,都是犯了很低级的失误,明显有放水的嫌疑。但风雪很呆,没发现问题,激动地拍手欢呼。

    下自习后,两人在操场散步,顾铭说:“小雪,从明天开始,我们少玩一些,多花点精力在学习上。”

    风雪疑惑:“顾铭,你不是最喜欢和我一起玩了吗,怎么忽然说这个,是不是郑老师和你说了什么?”

    顾铭如实道:“郑老师已经知道我们在谈恋爱的事情了。”

    风雪闻言并不惊慌,反而跃跃欲试地说:“没事的,郑老师不敢拿我怎么样,最多就是告诉我舅舅。但是我舅舅也不能拿我怎样,最多就告诉我爸妈。然后,你就成了我们家的女婿了。”

    顾铭面门一黑,实在想不明白这丫头的脑子是什么构造,苦笑道:“亲爱的小雪同学,我今年才16,还当不了你家的女婿。况且,郑老师也没打算追究这件事,只是叫我不要耽搁了学习。”

    风雪有些失望地嘟嘟嘴,片刻后又展颜一笑:“要不我放假回去告诉我爸,说我以后要嫁给你?”

    顾铭果断摇头,他可没有把这事公开的勇气,至少现在没有。

    回宿舍后,顾铭依旧是独自站在阳台抽烟,闲暇之余帮许成语誊写一下问心铃的故事。

    次日,顾铭发奋起来,全身心投入学习,整天拿着英语词典“abcd”地嚷嚷。

    往后的几天都是如此,平静若水。

    这一天,杨雷忽然跑到5-16宿舍,一脸阳光地大笑着,嘴里不时吐出两个烟圈。

    顾铭问:“雷爷,你是不是捡桃花枝了?”

    杨雷哈哈大笑着:“铭爷,不瞒你说,我和恬恬学姐重归于好了。”

    顾铭道:“恭喜恭喜。”

    杨雷双手抱拳,同样做出恭贺姿势,大笑道:“同喜同喜。”

    顾铭问:“我这里有什么喜事?”

    杨雷左右瞅瞅,见宿舍里除了他们就剩俩人。一个安静写稿子的许成语,一个躺床上发呆的万涧。

    寝室人少,那两人还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会说话算是挺安全的了。

    杨雷压低声线说道:“铭爷,这事我可悄悄告诉你了,但你别声张。你和风雪妹子已经是校方内定的合中保送生了。”

    顾铭大惊,问:“为什么?”

    杨雷便说:“这事还是恬恬学姐告诉我的。从今年开始,我们学校每年有四个合中的保送名额。明面上说,学校要弄一场保送考试方才确定名额归属,实际上,他们早就内定了。我们年级,第一第二的阳珊、柳健都是要考重庆一三八中的狠人,不屑于合中的保送。所以,四个名额分别内定给了陆思、邵丽、风雪和你。”

    顾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并没有太过兴奋,因为他本身有自信,就算光明正大地参加中考,他也能考进合中。

    尔后,顾铭向杨雷转达了郑绘的歉意,得来的只是他的潇洒一笑。

    一个星期后,月考前夕,一件大事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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