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蓝晨雨真的把她以前做过的事情告诉了谭红尘。

    她说话时紧闭双眼,完全不敢去看他的脸。只不过她的手紧紧捏着他的手,连一刻也不肯松开。

    在这之前,她预想过好几个谭红尘听闻后的反应。他可能大发雷霆,说一些很凶的话;也可能冷眼相对,一言不发;兴许还有那么零星一点的可能,他会微笑着说“没关系”。

    可是蓝晨雨只听到一句平静到完全不带情绪的“我知道了”。

    这和她所想的任何一个可能都不一样。她觉得,不管哪个男生忽然知道自己的女朋友以前是做鸡的,都不可能平静。

    但谭红尘的话语就是如此平静,宛如亘古不起波澜的镜湖。

    蓝晨雨知道,有的时候面上的平静其实是心里惊涛骇浪的掩饰。兴许此刻的谭红尘早已有了雷霆之怒,只不过他不知该如何发泄,于是强行面不改色,但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要分手了。

    她还闭着眼,大概是想听谭红尘接下来要说的话。她希望她还能听到温柔若孟春暖阳的甜言蜜语。

    可她等了足足两分钟,却没听到哪怕一句话。静谧中,她听到了他的鼻息,绵长而平稳;她还听到了他的心跳,同样是不起波澜的安静心率。

    他平静得过分,就仿佛他早已知道她以前做过的事。

    蓝晨雨终于忍不住了。她睁开眼,用尽全身心的注意力去看谭红尘。然后她发现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谭红尘的平静,不是那种冷如严冰的平静,而是一种温雅淡然的恬静。

    ——他为什么表现得如此闲适?莫非他根本没听到或没听懂我说的话?

    蓝晨雨如此想着,勉强张开嘴,想问他接下来的打算。可她还没来得及出声,谭红尘却已笑出声来。

    他笑得很温和,他的眼里满是溺爱。仿佛她的言语并未对他造成任何心理冲击。

    他抬手,轻轻揉她的头,温柔说道:“晨雨,我真没想过你会忽然把这件事告诉我。”

    蓝晨雨的眉梢一颤,迟疑着问:“你的意思是说,你早就知道了?”

    谭红尘却摇头,微笑着说:“我并不知道,但多少也猜到了。”

    蓝晨雨问:“那你一早就发现了一些眉目?”

    谭红尘依旧摇头:“我不善思考,发现不了什么眉目。但曾经王乐乐和周芊不止一次说过你的坏话。我觉得,以她们自身的优越条件,对你这类条件较为普通的女孩应该不屑一顾才对。她们实在没必要无缘无故针对你。”——他自己都没发现,他对王乐乐和周芊的称呼已经变成了全名。

    蓝晨雨闻言只得苦笑。

    谭红尘皱眉道:“为什么要露出苦闷的表情?”

    蓝晨雨道:“我只是觉得王乐乐和周芊太过可怕而已。我敢肯定,她们一定没有我以前不检点的证据,因为我每次接客都慎之又慎。但她们还是从我身上发现了端倪,并且敢百分之百肯定我在做那事。”

    谭红尘微笑道:“兴许她们都有着一双洞穿人心的明亮眼睛吧。或者说,生活在她们那个层次的人,几乎都有不弱的识人能力。”

    蓝晨雨点点头,咬着嘴沉默一小会,忽然站起身来,后退躲开谭红尘的手,认真问:“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谭红尘错愕道:“什么怎么办?”

    蓝晨雨咬牙道:“你还愿意要我这样的女人吗?”

    谭红尘问:“为什么这么问?”

    蓝晨雨实在说不出“我是一只鸡,不配和你交往”这种话。她犹豫着,整个人忽然颓然瘫倒在地,再度闭眼不说话了。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酥胸不断起伏,眼泪至她紧闭的眼缝里不断泌出。

    谭红尘能保持平静,她却再难平静。

    此刻的她有了昔日周芊的感受,那便是如同受审的犯人,随时都可能被宣布死刑。

    所以她惊慌,惶恐,焦躁,不安,兴许还带着一点希冀。

    ——大概人生就如法庭,有人是嫌犯,有人是法官。兴许这两个角色还可以相互交换。

    谭红尘忽然走上前,轻轻抓住她的手,将她拉起来,很坦诚地说:“你不必为这种事情轻贱自身。以前的事情都不必再说,至少在你成为我女朋友之后,你没做哪怕一件对不起我的事情,所以我不会不要你。”

    蓝晨雨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连忙睁眼,泪水如雨滑落,早已凌乱她的妆容。但她不在意这些,猛地抬手环住谭红尘的颈子,问:“你说什么?”

    谭红尘微笑道:“我说我不会不要你啊。”

    蓝晨雨喜极,脸上已有激动的笑,但泪水还是止不住。

    她一边擦眼泪,一边问:“你真的原谅我了?”

    谭红尘嘴上没回答,但却用行动做出最肯定的回答。他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两人的体温相互对流,如同两人的感情相互交织。

    于是彼此都明白对方的心意。

    此时此刻,他们无比地深信着,世间再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将他们分开。

    这个拥抱持续很长时间。直到蓝晨雨有些哽气,呼吸变得艰涩,谭红尘才反应过来,连忙松开她。

    两人对视,却都莫名脸红了。这种情况只存在于少年少女第一次见面、第一次约会、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接吻等等情况下。

    而他们早已把这些事情都做了复数次,分明习以为常,为何还脸红?

    就如同季节变化里,暖阳化开冰雪,每个人的脸都在初春的阳光下变得红扑扑的一般。脸红不一定是因为腼腆或羞涩,也可能是因为喜悦、欢愉、或兴奋。

    很自然地,他们缠打在了床上。

    虽然蓝晨雨强烈反对过多次,声称“那个”前两天才来过,容易擦枪走火。但谭红尘不理会,她也只好妥协。

    当他们完事,静躺着喘气时,谭红尘忽然问:“晨雨,这件事你本可以不说,为什么忽然告诉我?”

    蓝晨雨迟疑,不知该不该把史怀瑜的举动说出来。可谭红尘的下句话便使她惊讶不已。

    谭红尘问:“是因为怀瑜吗?”

    蓝晨雨试探道:“为什么提史怀瑜?”

    谭红尘如实解释:“你和怀瑜先后两次约见,我都在远处看着。”

    蓝晨雨忽然觉得心里不舒服,但还是勉强笑道:“原来是这样啊。”

    谭红尘道:“我无心跟踪你或监视你。第一次你和他见面,我在路过游泳池时摔了一跤,需要清洗手心和裤脚的尘垢,恰好游泳池里有水龙头。我看到怀瑜用钱打你的脸,也看到你扇他耳光,便大概猜到你们说了什么。”

    蓝晨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问:“那第二次呢?”

    谭红尘苦笑道:“第二次就是今天啊。我下午没课,很早就在财大东门等你了,可是没到下课时间,你就急匆匆出来了。我看到了你,你却没看到我。而且我叫过你,但你没听见。”

    蓝晨雨问:“所以你见我行色匆匆,就悄悄跟着我,想看我要做什么?”

    谭红尘沉默,这种情况下,沉默肯定是表示默认。

    蓝晨雨闭上眼不说话,大概是打算睡觉了。

    谭红尘以为她生气了,便保证道:“晨雨,我以后不会再做这种事情了。”

    蓝晨雨不睁眼,很平静地回答道:“睡觉吧。”

    谭红尘问:“你不生气?”

    蓝晨雨道:“你让我明白,爱不仅仅是付出,还有包容。你能包容我,我当然能包容你啊。”

    ***

    这一天以后,谭红尘和蓝晨雨的感情变得更加深厚。他们除了上课,其他时间几乎形影不离。

    而最值得一提的是,他们黏在一起并非贪图享受床上的快感,甚至有时候,他们可以接连一两个星期不“办事”。

    除开逛街,吃零食,看电影等等情侣活动,他们更多的是探讨古风、古诗、交换彼此专业所学的知识。

    谭红尘把他昔日写过的一首《蝶恋花》誊写出来给蓝晨雨看。

    原文是:风回荒原芳草糜。枯荣转轮,可坠往生雨?挽弓破军暗天狼,颠沛彷徨幻梦里。杀伐漫天沙河洗。战甲沉沙,亡魂千万缕。卿埋黄泉泥销骨,春闺妻女念菩提。

    蓝晨雨看到这样的自创词,双目发亮,对谭红尘称赞不已。

    谭红尘同样高兴。他在高中时花了一个多星期勉强编出来的词,却被许多同学讥讽,嘲笑他“不知天高地厚,还妄想做豪放词人”。

    第一次有人称赞他,而且称赞他的人还是他心爱的女孩,他当然高兴——虽然他们都知道这首词看上去好像没问题,韵脚很工整,实际上并没有严谨地对仗《蝶恋花》的平仄韵律。

    他们探讨过这首词。

    谭红尘把他心中的故事说了出来。他构想的是一个能力不凡的少年与一个痴情无限的少女的爱情故事。

    他们的爱情在浩瀚的荒原战场生根,他们的守望在参商永隔的界限结局。

    妄图“破军暗天狼”的少年并未终止世间的战争与杀伐,他永眠在流血漂橹的战场,她守候在陈旧腐朽的木屋。

    跨越距离与生死的界限,他们的心永远结合在一起。

    蓝晨雨听完这个故事,忍不住埋怨:“你的脑子里怎么会想出这样悲伤的故事啊?”

    谭红尘无奈道:“可能是灵光一闪,也可能是我当时的环境的确挺悲惨。”

    蓝晨雨问:“你的家境一直很好,高中时代也应该比其他同学舒服许多,怎会悲惨?”

    谭红尘只好把他读高中以来一直受人欺负的事情逐一说出来。

    蓝晨雨便愤愤道:“你可是个男生啊,而且还是非常有钱的男生,有的是办法对付那些欺负你的人。你怎么可以软弱到随便让人欺负的地步啊?”

    谭红尘干笑着不说话。

    蓝晨雨咬着亮晶晶的贝齿,忽然扬眉道:“我不管,你以后不准再这个样子了!不然万一有人欺负我怎么办!”

    谭红尘郑重点头:“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

    蓝晨雨瞧着他认真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笑。

    某一天,谭红尘又回寝室探望几位室友。

    赵大峰和史怀瑜还是老样子,忙里忙外地卖东西,连坐下来聊会天的时间都没有。

    顾铭却有些变化,他好像正为某事懊恼,总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谭红尘不想和他说话,便假装没看到他。

    奇怪的是,顾铭主动凑过来了。

    谭红尘问:“有事?”

    顾铭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谭红尘疑惑道:“你想问什么?”

    顾铭道:“假如你和蓝晨雨有了心理隔阂,你打算怎么办?”

    谭红尘的心猛地一沉。他实在不喜欢别人拿自己和蓝晨雨来打比方,而且是这么不好的比方,便冷着脸说:“不知道!”

    顾铭瞧出了谭红尘的不满,便坦诚道:“那我换个问法。我和小雪有了隔阂,我该怎么办?”

    谭红尘见他态度如此诚恳,便认真想了一会,说:“当然是想办法消除隔阂啊。当然,前提是你并不想分手。”

    顾铭道:“如果没有消除隔阂的办法呢?”

    谭红尘便说:“那就转移注意力,尽量不去触碰本身与隔阂有关的事。时间久了,说不定你们就忘了这个隔阂了。”

    顾铭问:“能举个例子吗?”

    谭红尘道:“我想不出好的例子,不过能打个比方。就像你的手受了伤,很痛,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这段时间里,你就让身体的其他部位舒服一些,说不定就忘记手上的痛了。”

    顾铭听懂了,但还是忍不住开玩笑道:“你说说能让身体舒服的办法有哪些?”

    谭红尘当然不会回答“开房”,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按摩”。

    顾铭点头,忽然展眉笑了起来。紧接着,他转身收拾东西,把柜子里的许多衣服都收进行李箱里。

    谭红尘问:“你要干什么?”

    顾铭道:“带小雪去观光。”

    谭红尘问:“刚刚才做的决定?”

    顾铭点头。

    谭红尘问:“去多久?”

    顾铭道:“先去出玩一个星期再说吧。”

    谭红尘道:“那你想好要去哪里观光了吗?”

    顾铭随口道:“成都的旅游景区很多,我很久以前就想去武侯祠看看了,这次正好是个机会。如果时间充裕,还可以去杜甫草堂、青羊宫等景区。”

    他不知道,他随口的一句话给了谭红尘一个非常不错的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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