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乎人性的问题,往往深奥莫测。人为什么贪得无厌?史怀瑜想不明白,在场众人也都给不出答案。

    有很长一段时间的静默。一直静坐着不动的顾铭忽然出声了。他非常平静地说:“其实这个问题本就不存在。诚然,这世上少不了贪婪的人,但懂的知足与珍惜的人同样不少。你问‘人为什么贪婪’的时候,为什么不想想那么多知足常乐的人?你又为什么不问‘人为什么这么知足’?”

    史怀瑜脸色僵住,他好像从未往这个方向想过。他思索着忽然问:“那你知足吗?”

    顾铭看了一眼风雪,再抬眼看向史怀瑜,认真点头道:“我非常知足。”

    风雪抓起顾铭的手,甜笑道:“我也一样。”

    史怀瑜沉默,许久之后才说:“可能我真的陷入了思想的误区,只可惜,我从未像你们一般知足过。”

    谭红尘也看向顾铭与风雪,此时此刻,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羡慕他们了。

    只有他们的感情才是最真挚的,也只有这种最纯真无垢的感情才能触动人心。

    他回想起以往和王乐乐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他和她都深爱着对方,但两人之间横亘着一条无形的大河,这条河的名字是猜忌,是舆论,是自卑,是惶恐——贵族公主与平民少年的恋爱中,一定存在这样一条难以横渡的大河。

    谭红尘发现,王乐乐一直试图克服这条大河,但他自己却屡屡逃避。

    那他和蓝晨雨的恋爱又是什么样子?他真的不介意她以前做过的事情吗?他真的没察觉她一直都是水性杨花的女人吗?

    他介意,却说不出;他察觉了,却不愿相信。

    往往只有最清晰、最简明的感情,才能长久。他和她的感情,常常是浑浑噩噩。这种感情的终点,除了破碎,还能是什么?

    谭红尘的神色变得悲恸。他盯着史怀瑜,沉声问:“为什么?”

    史怀瑜皱眉道:“什么为什么?”

    谭红尘问:“你今天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要说这么多话?”

    史怀瑜不假思索道:“是王乐乐叫我来的。”

    谭红尘摇头道:“如果你不想来,无论王乐乐叫不叫你,你都不会来。反之,只有你自己想来,你才会站在这里。”

    史怀瑜的神色变得酸涩。他苦笑道:“我不想失去我最好的朋友。”

    谭红尘冷眼盯着他,嘲笑道:“你现在说这种话,不觉得可笑?莫非你认为我们现在还是朋友?这世上真的存在如我们一般的友情?”

    史怀瑜的身子猛地一颤,苦笑着久久不语。

    却在这时,一个女声忽然闯入,分明是非常柔和好听的声线,却被愤怒改变了音色。她说:“史怀瑜愿意把这些事情告诉你,就是因为他还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你居然这么冥顽不灵,莫非蓝晨雨喂你喝了迷魂汤!?”

    众人循声看去,看到忧伤的雨巷少女。不对,现在的禹盼盼早已没有昔日的忧郁,她变得自信了。她的举止与言行都透着无与伦比的自信。不知从何时起,她也变成了落落大方的美少女。

    她走到史怀瑜面前,温柔地抓起他的手,嫣然道:“我来了。”

    史怀瑜道:“我不知道你会来。”

    他的话是对禹盼盼说的,但他的眼睛盯着王乐乐,分明是在质问。

    王乐乐淡淡说道:“我也不知道禹盼盼怎么会来。”

    赵大峰的肉脸抖了抖,沉声说:“是我叫盼盼来的。”

    史怀瑜问:“你叫盼盼来干什么?”

    赵大峰问:“你还记得你上次和我说的,盼盼遇到麻烦事了吗?”

    史怀瑜点头道:“我记得。”

    赵大峰问:“那你知道盼盼遇到的是什么麻烦吗?”

    史怀瑜道:“无非就是有精虫上脑的男生骚扰她之类的事情。”

    赵大峰摇头道:“不是的。盼盼并没有遇到麻烦,她找你是想和你说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你永远不知道一个女孩深爱上一个男孩时,她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事情。”

    史怀瑜皱眉道:“盼盼做了什么?”

    赵大峰看向禹盼盼,用眼神询问她的态度。

    禹盼盼保持甜美的笑容,轻轻点了点头。

    赵大峰深吸一口气,沉声说:“这是盼盼的秘密,既然她点头了,我就说出来。盼盼早已不是处女了。”

    在场众人均是一怔,全然没想过禹盼盼这种思想保守到近乎迂腐的女孩会在婚前与男性发生关系。

    史怀瑜惊愕之后,连忙问:“是你吗?”

    赵大峰摇头道:“我也希望是我,可惜不是。我这样的人也没资格碰盼盼一丝毫毛。是盼盼自己的选择。她知道你不忍心碰她,因为她守身如玉,从未与任何男性有过瓜葛。她珍视自己的贞洁,但她更珍视的人是你。她那时候想到的是,如果她不是处女的话,你是不是就愿意敞开心要她了?所以她和认识不到一天的男生开了房,破了身。她那天去交职院,想告诉你的就是这件事。”

    这世上居然还有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爱一个人,不是应该把最好的自己留给他(她)吗?怎会有人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再去找深爱的那个他(她)?

    禹盼盼果然是这世上最奇特的女子。除了她之外,再难找出第二个如此丧心病狂的女人。

    赵大峰继续说:“怀瑜,你不知道盼盼当时看到你和蓝晨雨手牵手走在一起,心中是何等的绝望。她把自己最珍视的东西丢掉了,而她最珍视的人却也不见了,这种打击不是每个人都受得了的。”

    禹盼盼莞尔道:“幸好那时你出现了。如果不是你一直陪着我、安慰我,可能我连自杀的心都有了。”

    赵大峰摇头道:“我能为你做的,也就只有这种微不足道的事情了。最后的最后,你能原谅我曾经犯下的错,我早已心满意足,不敢再奢求更多。”

    禹盼盼依旧在笑,只不过她的笑容变得歉疚。她小声道:“大峰,对不起,我对你早已没有昔日那种感情了。”

    赵大峰道:“是我对不起你。”

    禹盼盼点点头,再度看向史怀瑜,开眉笑道:“怀瑜,你现在还要我吗?”

    史怀瑜说不出话。

    禹盼盼抬手挽一下脑后长发,耐心道:“你不回答我也没关系。我今天来,也并不急着找你要答案。你还记得我问过你,你知道蓝晨雨是什么人吗?”

    史怀瑜道:“我早就知道她是什么人了。”

    禹盼盼摇头道:“不,你不知道。”

    史怀瑜皱着眉问:“关于蓝晨雨,还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禹盼盼道:“你只知道她靠身子赚钱,却不知道她更可怕的一面。她是变相的杀人犯,她可以轻描淡写杀死一个人。”

    史怀瑜的呼吸变得凝重,在场其他人也跟着屏住呼吸。

    从禹盼盼出现起,匪夷所思之事接二连三浮出水面。现在众人都想听听禹盼盼接下来要说的话。

    禹盼盼道:“蓝晨雨还在读高中的时候就和一些社会上的混混裹在一起,她陪那些混混开房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高中生自甘堕落本是屡见不鲜的事情,但奇怪的是,陪她开过房的混混,几乎都是彼此间非常不对付那种。混混们因她起了冲突,大打出手,最后闹出了人命。”

    史怀瑜惊愕道:“还有这种事?”

    禹盼盼道:“我专程去过蓝晨雨的故乡,这是我在当地经过多方询问证实的事情。”

    “你胡说!”

    有反驳的声音出现。这种时候愿意为蓝晨雨说话的人,应该只有谭红尘。可是说话的人不是谭红尘,而是蓝晨雨本人。

    现在的场面就像对蓝晨雨的批斗大会,她应该避之不及,怎会主动找来?

    或者说,她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莫非有人叫她来?

    众人看向蓝晨雨,惊讶发现她的形象与以往完全不同了。她的穿着变得富丽,是一身色彩鲜艳的华服;她的容貌与身段还如往常一样精美无双;她的头上,耳边,脖子周围,均戴上金光闪闪的纯金首饰,满头珠翠。

    她此刻的样子像极了名门望族里的富贵千金。只可惜她的眼里依旧藏着那一分庸俗,使得她的形象变得不伦不类。

    “这个脑袋至少值十万块。”

    周芊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点评道。

    王乐乐道:“芊芊,人的脑袋怎么可能这么便宜?你想啊,随便砍一个脑袋,也得赔上几十上百万,这十万块钱能干什么啊?”

    周芊道:“有的人的脑袋一文不值,我说的是她戴的那些金子。”

    王乐乐道:“对的,一文不值,因为人命无价嘛。”

    周芊道:“无价的意思是天价,而不是不要钱。”

    王乐乐道:“那你觉得她的脑袋要钱吗?”

    周芊道:“肯定要钱。”

    王乐乐道:“要多少?”

    周芊道:“是我的话,至少给一分钱。”

    王乐乐道:“一分钱是不是太……”

    “够了!”

    王乐乐和周芊忽然唱起“二人转”,的确令众人一顿吃惊。不得不说,她们唱的对手戏的确非常精彩,众人也都想多听一会,但谭红尘听不下去了,他大吼着打断他们的对话。

    王乐乐不说话,周芊看向谭红尘,淡淡说道:“也对,我们今天不是来谈这个脑袋的问题的,你是不是有很多话要问蓝晨雨,她现在就在这里,你赶紧问吧。”

    谭红尘看向蓝晨雨,强笑着说:“晨雨,怀瑜和禹盼盼说了很多事情,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你能解释一下吗?”

    蓝晨雨点头道:“我当然要解释。”

    谭红尘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蓝晨雨道:“我大概能猜到史怀瑜说了什么。这个无须否认,他说的都是真的。”

    当头一记重锤。谭红尘感觉天旋地转,他心中的最后一株救命稻草就此淹没了。

    蓝晨雨看向禹盼盼,蹙着眉说:“禹盼盼,我们好歹做过同寝室友,就算你不喜欢我,也不能污蔑我是杀人犯啊。”

    禹盼盼问:“你想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蓝晨雨道:“你说的那些话,应该都是从我们村里那些老人口中听到的。或许他们说的没错,那个混混的死的确和我有一定关系。但我没有害他,那时的我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女生,没有这么可怕的心机。”

    禹盼盼冷笑道:“对的,你没心机,却能把人命当做儿戏玩。而今,谭红尘和怀瑜也被你玩弄指掌,你还觉得你是不谙世事的懵懂少女?”

    蓝晨雨轻叹一声,她的眉梢抖动着浓浓的悲伤。她说:“你能专程去我的故乡查我的事情,证明你真的很爱史怀瑜。你爱他,所以你做的任何事情都值得原谅。只不过,你太不把杀人罪行当一回事了。如果那些混混真的是受了我的挑拨,自相残杀闹出人命,那我还能坐在财大的教室里上课吗?”

    禹盼盼问:“什么意思?”

    蓝晨雨道:“你不知道我受了多少折磨。那些混混没一个是好东西,他们全死了最好!我是受了他们的威胁,不得不答应他们的所有条件啊。你不知道,缺了牙的混混在我身上乱咬的时候,那是什么感觉。我恨不得死了算了啊。我明明是受害者,为什么成了杀人犯?就因为那些不明事理的老头子、老太婆胡说八道,我就必须承受这种莫须有的罪名?”

    禹盼盼冷笑道:“你觉得在场众人谁会相信你说的话?”

    “我相信!”

    这时有人说这三个字已是非常不可思议之事。而最令人无法理解的是,说这句话的人居然是王乐乐。

    王乐乐怎会在这种时候替蓝晨雨说话?

    今天果然是了却所有恩怨的一天,在场众人藏在各自心中的秘密都见了光。

    秘密是什么?藏在心中,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都不知道的事情,才被称作秘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每个人都不愿轻易说出自己的秘密。但有些时候,秘密本身会变成无穷无尽的压力。

    所有有人会找朋友分享秘密,并且请朋友帮忙保密。

    有的朋友不仗义,转眼就把秘密告诉了别人,然后秘密就不是秘密了。

    现在王乐乐要说关于她的、只有她和周芊才知道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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