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那个训练营?”

    秦东安点点头,“离得不远,不过也得有假期才能回来。”

    重岩以前住在李家的时候,也影影绰绰听人说起过京郊的训练营。传闻中那是个相当有神秘色彩的地方,去那里特训的都是部队里选拔出的精英,魔鬼式训练,偶尔还会配合地方完成一些极其危险的任务。重岩还记得有一次李家私宴,他站在李老爷子身后侍酒,听见李老爷子身边的一个秃顶老头说起陆军特种大队的训练营协助武警部队完成了城市反恐的什么任务。

    大多数男孩儿都会对部队抱有几分憧憬之意,重岩自然也不例外。不过那天他就在俩老头身边多站了一会儿就被李老爷子瞪着眼睛给撵走了,好像他们说的是什么机密消息一样,神秘兮兮的,钓的重岩好奇心爆棚。后来他自己还试着找人了解这方面的消息,不过他能力有限,一直也没打听出什么来,时间长了也就忘了,没想到今天竟有机会见着一个活的,顿时对秦东岳的身份生出了几分崇敬之意,“那不是很厉害?”

    “那当然。”秦东安虽然总跟他哥鸡皮酸脸的,但是别人要说他哥的好话他比秦东岳自己还高兴,“你别看他好像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实际上厉害着呢,全军大比武的时候还拿过奖呢……”

    话音未落,就听秦东岳在厨房里吼了一嗓子,“秦东安你皮痒痒了吧?!你说谁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秦东安立刻跳起来反击,“我那是夸你!夸你都听不出来还说自己头脑不简单?!”

    秦东岳从厨房探出头,两指相并在颈部轻轻一划,威胁意味十足,“你小哥儿们在,我给你留点儿面子。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你。”

    “哼。”秦东安外厉内荏,回头就揪住了重岩的t恤下摆,“重岩今天不走了,就住咱家!我看你好意思当着别人的面发飙?!”

    “你这点儿出息……”秦东岳喷笑,“有种你让他一辈子住咱家。”

    重岩被兄弟俩无厘头的对话也逗笑了,“我不当你的挡箭牌,我回家去了。”

    秦东安急了,“走什么啊,这才几点?”

    唐怡打完电话回来,正好听到重岩说要走,忙问:“你们怎么过来的?这天都黑了,重岩怎么能自己回去?”

    重岩忙说:“阿姨,天黑不怕的,我又不是小姑娘还怕人打劫。”

    唐怡对重岩印象很好,觉得他特别懂事,又懂得体贴长辈。之前秦东安也跟他们提过自己的好友,说家里就他一个人,平时只有保姆做饭,想来这会儿回去也是孤零零一个人,连个等门的人都没有。唐怡是做了母亲的人,对这样的孩子难免有些心软,见他这样说,便望向秦东岳,“东岳,你吃完饭了送送重岩。咱们这边有点儿偏,我不放心。”

    重岩感动,又觉得不好意思,连忙推辞。

    秦东岳端着一个大盘子从厨房里出来,一边往嘴里拨拉自己做的炒饭,一边含糊不清地对两个小男孩说:“明天又不上学,重岩没事儿的话也别回去了。明天带你们出去玩。”

    秦东安警惕地看着他,“上哪儿玩?”

    秦东岳没理他,对唐怡说:“魏家的老四你有印象吧?”

    唐怡想了想,“是出国学医的那个?”

    秦东岳点了点头,“他跟家里闹翻了,自己出来开诊所。明天就是他约的局,地方也不远,农家乐,钓钓鱼,爬爬山。”

    唐怡对这个大儿子还是很放心的,忙说:“明天天气好,出去散散心也不错。”

    秦东安头一天刚爬了长城,听见爬山就头疼,正想着怎么把这事儿推掉,就听他哥说:“魏老四他们也都要带家里的弟弟妹妹一起去,跟你们年龄差不多。”

    重岩不想掺和这种事,这个圈子就这么大,难保没有认识李家兄弟的,到时候真要被认出来,尴尬的还是自己。

    “谢谢秦大哥的好意,我就不去了。”重岩说:“我认识的人不多……”

    秦东岳笑着拦住了他的话,“别想那么多,就是带你们俩去玩的,不是带你们去应酬。你跟小安只管傻吃傻玩就行,不认识的人不喜欢的人一概不用理会。有我呢。”

    重岩怔了怔,在他几十来年的生命当中,还从来没有人站在他的前面说一句“有我呢”,这样一句微妙的饱含保护意味的话,虽然是由一个陌生人说出来,仍无损与它本身动人心弦的魅力。

    重岩一霎间很是有点儿感动,不过他冷静惯了,面上分毫不显,只说不好打扰。

    秦东岳问他,“明天你有事?”

    “这倒不是。”重岩虽然不大想接受邀请,但为这个撒谎的话也太掉价。

    “那还是去吧。”秦东岳笑着说:“你要是不去,小安这懒货是绝对不会出门的。他跟那帮孩子也不大玩的到一起去。你们俩一起去正好相互作伴,你也帮我看着点儿他。他这人看外表伶俐,其实傻得很呢。”

    秦东安扑上来要挠他,“谁傻?你说谁傻?!”

    秦东岳端着盘子十分敏捷地躲开了。

    唐怡又笑又气,“都好好说话!”转而又劝重岩,“现在天气正好,不冷不热的,多去户外走走,别总窝在家里。”从私心上讲,她也乐意小安身边有个懂事一些的同龄人一起玩。何况有秦东岳跟着,她还是很放心的。

    在秦东岳看来,小安在重岩家吃过饭,两个人放假也在一起玩,可见交情是不错的。秦东安朋友少,作为哥哥,秦东岳自觉有责任帮助情商低的傻弟弟好好维护一下友情。再说重岩一来,唐怡也很开心,他们父子都是粗糙的性子,三个人加起来只怕也没有重岩细心。他一进门就看到了花瓶里的香水百合,以秦东安那个性子是想不到这么细致的事情的,所以送花的人只能是重岩。这孩子还很有耐心地陪唐怡一起吃点心——他老妈的手艺他能不清楚吗?这小孩儿看着懂事,也稳重,他带着自己弟弟出去玩,捎带脚的带着重岩,不费什么事儿还能让大家都高兴,何乐而不为呢?

    这趟计划外的春游重岩最后还是没去成。

    《新闻联播》快播完的时候,他被李承运一个电话叫了回去。李承运没在电话里说出了什么事,只说他在重岩家门口等着他回去开门。重岩自然是不信他会没有钥匙,但李承运会这么说,明显就是要他马上回去的意思。

    唐怡很是惋惜,但重岩家里的情况本来就有些复杂,家里人叫他回去她也没有拦着的道理。她让秦东岳开车送一趟,临出门的时候还把自己烤的曲奇饼干装了一盒子给他带上,搞得重岩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秦东安一脸不高兴的把他送上了秦东岳的车,嘀嘀咕咕地抱怨,“早没事儿,晚没事儿,偏偏等你出来玩就有事儿……”

    秦东岳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你闭嘴吧。”

    秦东安一脸委屈地揉着被他打过的地方,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控诉。

    重岩想笑又忍住,心里却有些感慨,话说这么多有兄弟的人家,偏偏轮到他,就成了有兄弟的命,却享不了有兄弟的福。

    或者,还是他的福气不够吧。

    ☆、第23章 不痛快的日子

    吉普车汇入浩荡车河,满眼都是闪烁的灯光。路灯、车灯、近处的商铺和住宅、远处的摩天大楼……映得天幕上的星辰黯淡无光。夜色宛如一块厚重的幕布,静静托着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秦东岳把车窗降下来,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摸索着给自己点了一支烟,淡淡问道:“重岩会开车吗?”

    重岩在“会”和“不会”之间犹豫了一下,老老实实地说:“没驾照,不敢上路。”

    秦东岳注视前方,嘴角挑起一丝笑,眉眼的轮廓都显得柔和了下来,“跟小安一样。你别看他总炸毛,吵吵嚷嚷跟什么似的,其实胆子小的很。”

    重岩也看出来了,秦东安在他哥面前那就是个妥妥的纸老虎。

    “秦东安脾气很好。”

    秦东岳抿嘴一笑,“是啊,脾气好,耳根又软,傻乎乎的。”

    重岩心头一动,暗暗琢磨他这几句话的用意。他有点儿怀疑自己小人之心误会了什么,然而秦东岳这样的一个男人,会无的放矢,说些无意义的话吗?重岩觉得这应该是一种隐晦的警告,或者他觉得秦东安从自己这里听了什么对他有影响的话,担心自己试图利用秦东安的耳根软来达到什么目的?

    重岩望着窗外瑰丽冰冷的夜色,淡淡说道:“秦大哥有话可以直说。”

    秦东岳挑了挑嘴角,心里的感觉稍稍有些复杂。同样是十七岁的年龄,有的孩子还只知道傻吃傻玩,比如他家小安。有的则像生了玲珑心一样通透。

    “我知道你跟小安走得很近,”秦东岳微微一笑,眉眼之间一派温煦,属于成年男子的沉厚圆熟如同醇酒一般从骨子里透出,隐隐带着上位者的威压,“或者是我想多了,不过有句话我还是应该提醒你一下。如果你跟小安只是脾气相投,那这些话你听过就算。如果你有什么别的打算……小安其实不怎么认识李家的两位少爷。他就是小孩子心性,跟圈子里那帮孩子接触的并不多。”

    重岩无意识地闭了一下眼。

    果然如此。

    “秦少真是好哥哥。”重岩淡淡一笑,坦然回望,“不过你想多了。”

    车子在路口停下,秦东岳与他静静对视,一双眼睛带着想要求证的思量与审视,另一双眼睛却淡漠空洞,平静如水。秦东岳从他的神色中什么也看不出来,那个被唐怡拉着手便耳根红透,拘谨得手脚发僵的少年似乎只是他自己的幻觉。

    红灯转绿,后面的车子鸣笛催促。

    秦东岳收回目光,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或者是我想多了,不过家里只有小安这么一个孩子,难会想的多一些。”

    重岩没接他的话。

    其实秦东岳这种程度的旁敲侧击已算是很客气的了,毕竟他无权无势,一个寄人篱下的私生子,就算被人弄死在外面也不见得会有人跳出来替他说一句话。秦东岳会怀疑他居心叵测也正常,他的身份和秦东安的身份放在一起,明显是他高攀了。或者在秦东岳看来,他这样的身份会跟秦东安来往密切,很有可能就是想利用秦东安的身份来替他打开同世家子弟们接触的缺口。

    这世上并不只有男婚女嫁才讲究一个门当户对。可有些事就是这样,你有所猜测是一回事儿,猜测的事情真的发生又是另外一回事儿。面对这样直白的猜疑与警告,重岩心里并不是不失望的。

    沉默片刻,秦东岳又说:“宫皓跟我说了录音的事。你对宫家的事很上心?”

    原来疑心是从这儿起来的——他跟秦东安交好,又利用秦东安搭上了宫郅,所以这位好哥哥觉得他就是在厚颜无耻地利用他纯良的弟弟?看来秦家与宫家关系还是不错的,秦东安或者还是小,应酬的少,才会说不认识宫家吧。

    秦东岳见他不答,便又问道:“听说你还特意约了宫郅见面?”

    “之前欠了宫郅一个人情,这次正好还上。”重岩原本就不是好脾气的人,看在秦东安的份儿上忍了这半天,耐心已告罄,“如果你没有什么要问的,请在路边停车。”

    秦东岳挑了挑眉,眼底带了几分笑,“你脾气可没有看上去那么好。”

    重岩心底像有一团蒸汽在不住地收缩膨胀,忍不住伸手在车门上重重捶了一下,“我说停车!”

    秦东岳把车停在路边,重岩一言不发地推门下车。

    “嗨,小孩儿,”秦东岳没多想,伸手就攥住了他的手腕,“我说这些并不是……”

    重岩挣扎一下没挣开,整个人都暴躁了,条件反射般握拳挥了过去。他们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秦东岳又完全没有防备,何况车里空间又小,根本没多大地方可躲。因此这一拳虽然让过了鼻梁,却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的颧骨上。重岩情绪失控的时候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秦东岳清楚地听见重岩的指骨发出的清脆的撞击声。

    重岩痛的几乎叫出声,拳头收回来的时候抖个不停,指头都完全伸不开。

    秦东岳也有点儿傻眼了,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重岩深吸了一口气,“我想你搞错了一件事,秦少爷,就算你是秦东安的哥哥,但你跟我屁的关系都没有,你觉得你有什么立场过问我的事?”

    秦东岳哑然。

    重岩抽回自己的手,推开车门下车。

    秦东岳回过神,连忙下车,绕过车头追了过去,“抱歉,今天的事是我逾越了……”

    重岩站在路边抬手拦车,头也不回地说:“秦少爷的意思我已很明白了,你放心,有你这一番提醒,我是绝对不敢打你家小少爷的主意的。”

    秦东岳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或者他用错了策略,不该把重岩当成一个不懂规矩的小孩子来吓唬。

    秦东岳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向你道歉。”

    “你的道歉很值钱吗?”重岩拦住一辆出租车,拉开车门的时候回身看着他,眼里充满了单纯的疑惑与厌恶,“为什么你们这种人总觉得别人就不如你们值钱呢?自我感觉是不是也太好了?!”

    秦东岳,“……”

    车门阖上,出租车滑进往来不息的车流之中,很快就看不见了。

    秦东岳站在路边目送车子离开,忽然觉得有点儿头疼。事情搞成这样,他要怎么跟小安交代呢?

    重岩坐在出租车里抱着自己的右手揉了半天,那股刺得人直抖的痛感才缓缓地平复下来。

    从理智上讲,秦东岳的做法是没什么错的,他宝贝自己的弟弟,生怕有什么不怀好意的人借着哥俩好的名义拿着弟弟当踏板,欺负了弟弟。换一个人的话,重岩说不定还会拍着秦东安的肩膀艳慕地赞一句,“你哥对你真是好。”可是那个尴尬的角色落在了自己身上,这种感觉就没那么愉快了。

    不管人们怎么嚷嚷感情不能用物质来衡量,事实上,又有多少感情能够真正跳出物质的框架去?金钱、地位、权势,这些东西就像一个特殊的坐标,它们决定了你会过什么样的日子,遇见什么样的人,发生什么样的事。李家、宫家、秦家……这一类人家是同一个阶层,身在其中就会不自觉地维护这个阶层的利益。在他们看来,重岩的身份上不得台面,没权势,没钱,还有点儿自不量力的小野心。

    不过如此。

    出租车停在“山水湾”小区门外,重岩抖着爪子付了车钱,下车的时候才注意到小区门口还停着一辆车。军绿色的吉普,高大的男人正靠在车门上抽烟。

    重岩在心里骂了一句娘,这还有完没完了?!

    看见他下车,秦东岳从车窗里拎出一个盒子,冲他走了过来。那是唐怡烤的曲奇饼干,因为重岩爱吃,特意给他装了一盒。刚才两人争执,重岩摔门下车,心里憋着气,那里还能记着一盒零食。

    秦东岳把盒子递到他面前,挺和气地笑了笑,“呐,落了东西。”

    重岩接过盒子,漠然点头,“有劳。回去替我谢谢秦夫人。”

    秦东岳略感无力,“阿姨”都变成“秦夫人”了,可见心里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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