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浩转头去看重岩,重岩坐在副驾驶座上,这么近的距离,温浩的电话声音又挺大,他早听了个清楚,见温浩征求他的意见,不怎么高兴地转过头哼了一声。依着他的意思,当然是不想让李承运来,但现在毕竟不是他一个人的事儿,也不好太意气用事。

    温浩笑着说:“请柬没问题。你一定得来。”

    “那当然。”李承运说:“行了,我跟陈助理说一声,让他去安排这个事儿,你回头跟他联系。”

    温浩挂了电话,笑着对重岩说:“海天的贵宾厅,可不是有钱就能订到的,说起来咱们还占了便宜呢,别生气。”

    重岩也不是生气,只是不想见到李承运罢了。以后人前露脸的机会只会越来越多,出来混就该有这个觉悟,怎么可能看见不喜欢的人就撂脸子?又不真是十来岁的毛孩子。他把生意做起来,求的就是慢慢架起自己的社会地位,如果只想挣点儿钱,那闷头去搞期货就行了,何必要这么麻烦。

    温浩知道他那点儿小心结,试着开解开解他,“他给你钱你就拿着呗,还送回去……你这年龄,拿点儿家里的钱怎么了?”

    重岩心里咆哮那是老子的家吗?面上却淡淡的,“就算要拿也不能现在拿。”

    温浩脑子里略微一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生意刚起步,这里边投的可都是重岩自己的身家,他这是不想有人说他是用李家的钱做本。可是他炒期货的本钱不还是李家的?温浩觉得他这么计较其实没多大意思。不过这话重岩估计会不爱听,他也就不再往下说了。

    “呐,前面就到了。”温浩指给他看远处的山头,“这整个村子都是公司的地,其实要说老张,真是个有魄力的人物,你看看他家园圃的规模,这还只是一部分。这两年因为他家孩子的事儿,老张没那么多精力管理公司,但之前几年经营的是真不错。”

    温浩跟老张认识,知道的内情也比别人多,“老张十年前就开始做香精生意,他跟南边的几个花卉商也都有业务往来,主攻出口这块。两年前他女儿订婚,他专门成立一个化妆品公司,打算办起来给女儿当嫁妆。你也知道,他就是做香精香料的,手里又有自己的研究所,这件事做起来并不难。谁知道他女儿的婚事后来出了波折……”太过隐私的事情就不方便讲给重岩听了,温浩含糊地跳过这一部分,“老张这才想把化妆品公司甩掉,就是我最开始跟你提的。”

    重岩点点头。

    “其实要只是个化妆品公司,咱俩的钱凑一起也够了,”温浩又说:“但是老张后来改变主意,要把香精这块一起让出来,咱俩的钱就不够了。那天碰头的时候,我其实正发愁该怎么筹钱呢,你把nd拉进来也算解决了一个大问题。要不然凭着咱俩的能力吃不下,要是再拉几个股东进来事情又变得太麻烦。”

    重岩嗯了一声,“你不是说他家之前主要做香精这块?”

    温浩脸上露出笑容,“对,其实真要说挣钱,还是这一块挣钱。化妆品只是小头。”

    重岩最近也做了些功课,知道国内的香精香料市场已经逐渐形成了国内市场国际化的竞争格局,他们要面对的将是更加激烈的国际化竞争。

    “nd那边给出的经营方向也是主打香精出口,”温浩说:“但是化妆品这块我还是打算接着做,一方面老张的研究所已经做了将近两年的准备工作,现在放弃有点儿可惜。另外我也做了市场调查,国内的化妆品市场目前来说并没有过硬的自主品牌,做的好了,还是大有可为。”

    重岩点点头,老张打算进军化妆品这一块的时候,光是寻找合适的香型就找了将近一年,这会儿要是放弃,真的挺可惜。之前温浩说公司没有盈利,说的也是这个。

    车子驶过一道石桥,拐上了通往牛头村的公路。公路两侧都是规格相同的大棚,一片一片,一直铺展到了远处的山脚下。隔着半透明的薄膜,浓翠的绿、娇艳的红、黄、紫透了出来,模糊成一片绚烂的彩色,让人看着心情无端地就轻快了起来。

    温浩之前考察的时候已经来过两次,这会儿像模像样地给重岩做介绍,“整个村子,包括后面的两座山头都是咱们的,老张一开始只租了几个大棚,十来年下来,公司规模扩大,原料供应变的越来越重要,陆陆续续把周围的地都租了下来。牛头村有一部分年轻人外出工作,剩下的居民差不多都是在给公司工作。”

    不管之前看到了如何详细的介绍,身临其境的时候重岩还是有种被震到的感觉。

    “从这里能看到,”温浩指着窗外,“半山坡上,白院墙,看到没?那原本是村子里的房子,老张起这些花圃的时候把这几个院子都圈了进来,重新翻修过,收拾的还不错,偶尔在这边留宿也挺方便的。”

    重岩觉得住在这里倒有点儿去乡下度假的感觉,忙说:“给我留一个院子。”

    温浩笑着扫他一眼,心说到底是个孩子,“行,等下上去你自己挑一个吧。等你放暑假了没事过来住住,爬山、钓鱼,顺便还能监督工作,多好。”

    重岩心神舒爽,上辈子有钱的时候光顾着拉磨了,没顾上度什么假,现在穷了,反倒过上了以前过不上的日子。

    这人生呐。

    重岩感叹,“就是过来不太方便。”

    温浩看他这样,也笑了起来,“对了,还没问你呢,既然户口本上年龄都改大了一岁,怎么不去把驾照考了?自己开车出来进去也方便啊。”

    重岩听了这话,不知怎么,心头骤然泛起一阵莫名的心悸。

    温浩扫他一眼,见他脸色忽然泛白,连忙问道:“怎么了?”

    “没事。”重岩勉强笑了笑,“坐的有点儿累了。”

    “马上到了。”

    重岩靠在座椅上,缓缓平息憋在胸口的窒息感。这种感觉来的太过突然,倒像是被温浩的几句话触发了记忆中的某个开关,于是,这种类似于恐惧的感觉自天而降,劈头盖脸地压了过来。重岩想起初来京城时李南李北问他考驾照的事情,那时他就十分排斥这个话题。只是当时周围都是他抱有敌意的人,这种排斥的感觉就被他有意无意地忽略掉了。如今细究起来,却发现记忆深处隔着一层雾,重岩寻不到惊悸的源头。

    重岩问自己:有没有可能……自己是死于车祸?

    记不清,想不起。重岩靠在窗边,从后视镜里看到了一个目光迷惘的自己。

    ☆、第43章 庆典酒会

    重岩跟着温浩在牛头村转悠了一整天,参观了精品花卉园和将近一半的普通花卉园,中午跟园圃这边的负责人一起吃了顿农家饭,又在加工厂泡了一下午,回到市区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多了。

    重岩很久没这么累过,在车上就昏昏沉沉的,进了门就瘫在了沙发上,本来想歇一歇就去洗漱,结果就那么一觉睡了过去,一直睡到大天亮,差点错过了周一早上的升旗仪式。

    周末的作业他自然是没写的,不过马上就期末考试了,各科老师的练习卷雪片似的发下来,也不收家庭作业了,都在课堂上讲一下,学生在下面自己对着卷子检查答案。无形中倒是给重岩制造了一个蒙混过关的机会。

    期末考试再加上徳温公司开业准备的事,生生把重岩折磨出了两个黑眼圈。等到期末考试结束,他在家里足足睡了两天才勉勉强强把个黑眼圈给睡回去。重岩简直是怀着感恩的心情迎接暑假的到来,不过他歇了没两天就被温浩一个电话从家里挖了出来去参加活动——海天大厦贵宾厅,徳温公司的开业庆典酒会。

    重岩的礼服还是之前温浩带他去做的,黑色、三件套,款式保守的像旧时代的英伦绅士,重岩自己挑的。当时温浩想让老师傅给重岩做一身白色的礼服,他见过李家的两位少爷穿白色礼服,精神又帅气。但重岩不喜欢,说浅色看着轻浮,温浩只能由他。其实他藏了一句话在肚子里没告诉重岩:就他那张小脸,穿那么保守的颜色款式,反而被衬得更嫩生了。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反差萌。

    不过重岩自己严肃得很,去之前还特意修了头发,争取让自己显得……嗯,成熟一些。

    这次的庆典酒会要细说,还真没重岩什么事儿,他只负责亮个相,让人知道徳温有这么一号合伙人就行了。毕竟他年纪在那儿摆着呢,商场上那些资深的老狐狸也不会自降身价地跟他示好,他要做的也只是刷一下存在感,为以后要做的事情做做铺垫。

    庆典开始自然是要讲话,这项工作承包给了温浩,重岩负责站在一边当布景板,坦然接受各色眼光的洗礼。随后便是跟着温浩见人,温浩在这个圈子里从小混到大,虽然一直是在给李家跑腿,但该有的面子还是有的。也有人是看着他背后李家的面子,毕竟李承运现在是李氏的大boss。不过也有不少人觉得徳温是李家花钱,请温浩出面提携他们家那个不能认回去的私生子。

    这些议论重岩不用亲耳听到也能猜个七七八八,他也不介意,这才是个开始,做生意的人忌讳的就是心不稳。

    日子还长着呢。

    重岩举着一杯苹果汁跟在温浩身后跟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寒暄,进退有度,落落大方。即便是最挑剔的看客也很难从他的仪态上挑出什么不是,李承运远远看着,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奇怪的感觉。他这个儿子周旋在那么多醒目的宾客中间,竟然有种如鱼得水的恣意,好像他生来就是要站在这样的地方、就是要和这样衣香鬓影的奢华背景相得益彰。

    李承运慢慢晃了晃手里的酒杯,心说也不知他能走多远……看他游说温浩,又慧眼如炬挑中了nd,这份魄力倒是比家里那两个孩子还强些。这样想着,李承运心里竟有些替重岩惋惜起来。

    视线在场中扫了一圈,李承运皱眉,放下手中的酒杯往旁边走了两步,就见重岩背对着自己正站在摆放甜点的长桌一侧,程蔚站在他对面,离得极近,正跟重岩说着什么,一边说一边还留神往旁边看。

    李承运脸一沉,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会场人多,正在说话的两个人都没注意到李承运,李承运心中更是来火,为了程蔚去勾-搭重岩的事儿,他跟程瑜吵了一架,又亲自打电话把程蔚痛骂了一顿,没想到这个混蛋小子还敢往重岩跟前凑。

    走得近了,就听程蔚说:“我家是不做这个的,不过你开口了,能帮的我肯定帮。”

    重岩声音里带了笑音,“事成之后,我再谢你。”

    李承运重重哼了一声,“什么事成之后?程蔚,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

    正在说话的两个人都吓了一跳,程蔚一看是他,忙说:“姑父,我可什么都没干。”

    “你刚才说事成之后?”李承运表情不善地看着他,“什么事?”

    重岩一看李承运的表情就知道他误会了,忙说:“是我找程蔚有事。”

    李承运狐疑,“什么事?”

    重岩看周围人多,便拉着李承运到了窗边,“是我想找他帮我牵个线。你知道他小舅妈的娘家是做花卉进出口生意的吧?”

    李承运愣了一下,“你问这个做什么?”

    重岩本来是不想跟李承运说太多的,但李程两家关系太近,他不希望李承运对程蔚有什么误会,程蔚这人性格里是很有些痞气的,真把他惹急了不肯帮忙,重岩还得去找别的路子。

    “是这样,”重岩勉勉强强地解释:“我想做花卉生意,让他牵个线,暑假我去他们的花卉基地参观一下。”

    李承运吃了一惊,“花卉生意?徳温这边不是刚开起来?”

    “合伙的买卖,我只是个干等分红的小股东。”重岩不以为然,“你以为文森乐意我跟在他身边指手画脚吗?”

    李承运心里的震动简直难以言表,“你是想再揽一摊自己的买卖?你才十七啊……”

    “十七怎么了?十七岁不吃饭也会饿死啊。”重岩冷笑,“李先生你可不要瞎说哦,我的户口本上可是十八岁。”未满十八岁不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是当不了股东的,难道李承运这会儿就想谋算他的银子了?!

    李承运悻悻道:“老子不养你吗?”

    “你养我什么了?”重岩毫不客气地瞪着他,“我小时候你给我买过一根冰棍吗?买过一支铅笔吗?李先生,说话要过过良心。”

    李承运脸上有点儿挂不住,深知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自己实在是讨不了好,“花卉生意是想自己做?”

    重岩点头。徳温公司对重岩来说只是个出场仪式,是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铺垫,托着他进入这个圈子,也让周围的人认识认识他,知道重岩是何许人也,身后有哪些可以狐假虎威的背景。他骨子里是个说一不二的霸道性子,真心想做的事怎么会甘心被旁人掣肘?

    重岩上一世其实也动过做花卉生意的念头,但是因为各种原因没做成。前些天去了牛头村,看见村子里的园圃又想起了这个事儿。牛头村的后山还有个村子,隔着山头,附近水源丰富,也是个适合养花养草的地方。后村在年初的时候曾跟老张联系过,也想跟老张这边合作搞花卉种植,但是这事儿刚提了个头老张家就出了事,再接下来公司转手,跟后村洽谈的事儿就搁置了。

    李承运沉默了片刻,问他,“钱够吗?”

    重岩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大概是觉得李承运的表情挺诚恳,便点了点头说:“够。”这几个月期货挣的钱大部分都投进了徳温,重岩手里其实没多少钱了,好在前期要做的事情不太花钱,签土地承包合同,交租金。等再过三四个月,期货那边的盈利就足够他做基础设施以及购买花苗了。

    “李家不做这一类的生意,”李承运说:“也给不了你什么意见,要是需要人手的话跟我打电话,我调几个人过来帮你。”

    重岩摆摆手,“算了,你派了人手过来,将来生意姓李还是姓重?”

    “你怎么心眼这么多?!”李承运气结,“我还会打你那点儿东西的主意?”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嘛。”重岩笑了笑,“亲兄弟还明算账呢,咱们的关系就更远了。事先把话说清楚,对咱们都有好处。”

    李承运顺了顺气,重岩这事儿确实用不着他,只是去签个承包土地的合同,重岩自己去就够了。等开了春,重岩就年满十八岁……

    李承运不放心地追问他,“你户口本上真改成十八岁了?”

    重岩哼哼两声。

    李承运很烦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样子,但要让他掉头走开,他又觉得做不到。僵了一会儿又问道:“没事儿改什么户口?”

    重岩从走过的侍者的托盘里取了一杯香槟,浅浅抿了一口,“家里条件不好,要在外面找点儿事情做,补贴家用。大一岁比较好找活儿。”

    李承运心头一窒。

    重岩没有看他的脸,转过身自顾自地离开了窗口。如果再站下去,搞不好李承运会说一些抱歉的话,那就恶心人了。今天可是他的好日子,不能为了这么点儿小事败坏了心情。

    温浩正跟人聊天,看见重岩过来,连忙将他拉到身边,“呐,这两位是秦家的少爷,做医药生意的。别看他们年轻,在公司已经挑起大梁了。”

    重岩听到一个秦字,心头微微一动,笑着对面前的一对双胞胎兄弟说:“幸会,幸会。”

    秦家兄弟的五官相貌都是温和儒雅的类型,只看外表与秦东岳兄弟俩并不太像,不过两个人性格倒是很好,见重岩年纪小也没有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反而笑着说:“温哥一定是挖苦我们呢,跟重岩相比,我们哪里还算得上年轻?”

    重岩也笑了,既然秦家兄弟已经表露出了善意,他也不妨把这种善意更向前推动一步,“我和两位秦少虽然只是初见,但是细说起来关系却比别人要近一些。我跟东安是同班同学,还是同桌,东岳大哥也见过几次。”

    秦家两位少爷露出了相同的惊讶的表情,“小安的同学?”

    重岩笑着点头,“唐阿姨的点心做的很好吃啊。”

    秦家两位少爷都笑了起来,秦大少笑着说:“我猜二婶肯定喜欢你。”

    重岩又问:“小安怎么没来?昨天放学的时候我特意给他塞了一张请柬。”当时还被秦东安追着打了两书包,嫌他这么大的事居然事先不露一丝口风。

    秦大少说:“他们家的司机被二叔带走了,老三不在……嗯,小安自己当然出不了门。”

    “主要是我们不知道小安跟你认识,”秦二少稍有些歉意,“要不一起把他带过来好了。”

    “没事,”重岩说:“我下次单独请他吃饭好了。不过他是学霸,课余时间很少拿来玩,都拼命学习了。”

    秦家兄弟一起笑了起来,旁边有人找秦家兄弟说话,几个人各自散开。

    重岩跟着温浩在会场中转了一圈,见舞会开场,便挑了个没人的角落坐在那里吃点心。他本来打算酒会之前吃点儿东西垫一垫的,结果忙着试衣服什么的,把这事儿给忘了。这会儿跟着温浩转悠半天,早饿了。

    重岩刚解决了一块冰淇淋蛋糕,就听身后的不远处一个耳熟的声音说:“回去找个机会问问小安……年纪这么轻,居然出来做生意,不简单呐。”

    重岩莞尔,说话的人是秦二少,说的应该就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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