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又能怪谁?”宋清远暴怒之下,已是口不择言,“是你自己在娘家不讨喜,连你生身父亲都弃若敝屣!若非岳父都默认,若非岳父都懒得为你周旋,你又何须嫁我,我又何须娶你这个丧门星进门!我当初真是鬼迷了心窍!”

    “谁又不是呢?”叶浔慢悠悠回道,“我们一定要恶言相向么?还是不要了,此刻你就让我想到了泼妇骂街。”

    “你!”宋清远暴跳如雷,面目分外狰狞,“你不要忘了,你嫁我的时候,正是我风光的时候,岳父为何默许我的行径?他是把你当成了个换取前程的工具!”

    叶浔一点也不恼火,反诘道,“而你如今又是什么?跳梁小丑罢了。”

    宋清远额头青筋直跳,半晌拂袖转身,“我要和离!我宁可孤独终老,也不要与你这毒妇朝夕相对!”

    “说话可要算数。”

    “我若食言,天打雷劈!”

    “好,我敬候佳音。”

    叶浔每一句话的语气都是和缓平静,在宋清远听来却是字字句句如刀似箭。他冷着脸回眸,“你等着!不出三日,我就要你滚出宋家!”

    叶浔自心底展颜一笑,“多谢。”

    “……”

    宋清远暴躁地离开了。

    随后,两家立下和离契书,去顺天府入了档。

    叶浔命下人清点了陪嫁,从速离开了宋府,却没回叶府,而是住到了陪嫁的一所宅院内。

    翌日,宋清远与叶家听说,那所别院自一个月前就开始修缮,前几日已装饰一新,这才反应过来:叶浔早就知道了宋清远与叶浣的私情,且早已打定了和离的主意!

    这口气还没咽下,宋清远的噩梦再度来临:他在祖父孝期间流连青楼的丑行被翻了出来。

    皇上命专人查清此事之后,又有先前苟且私通的事做铺垫,当即决定严惩:罢黜宋清远的侯爵、贬为庶民、逐出京城。墙倒众人推,宋家族中其余人等,也先后由言官弹劾牵连获罪。

    对于宋清远的下场,叶浔满心漠然。得知他与叶浣私通之前,都懒得耗费精力设计他的。她是要报复,目标却不是他,是他自找倒霉撞进来的。

    身体愈发虚弱,即便如此,她还是回了一趟叶家。

    不论爱憎,总该道一声别离。

    ···

    景国公叶鹏程躺在病床上,对着室内暗淡的光线,心头五味杂陈。

    他膝下两子三女。长子叶世涛、长女叶浔是原配柳氏所生。四年前,他将叶世涛扫地出门,老太爷、太夫人因那件事先后病倒,相继病故。是从那之后,叶浔就恨上他了吧。

    她在这个家里,只与二老、叶世涛感情亲厚,从几岁开始就与他针锋相对,活脱脱是他的克星。

    去前,次子被燕王一句话发落到军营去历练了。次子来信总说境遇太苦,怕是永无出头之日。

    如今宋家倒台,叶家又怎么能不被牵连,他与次子被人落井下石是早晚的事。

    这一切,怕是都与叶浔密不可分。

    “讨债鬼!她就是个讨债鬼……”他喃喃低语。

    是这个讨债鬼,害得他与妻女缠绵病榻不成人形,害得这个家七零八落,再无可能重振门楣。

    他心中的讨债鬼便在这时闲闲入室,裹着大红披风,脸上施了粉黛,艳光四射。

    整个家都被她毁了,她却是神气活现。叶鹏程很想跳起来把她打出去,不,是想将她活活打死!

    叶浔解下披风,随手递给丫鬟,漾出笑容,“眼神儿还好吧?看我这身穿戴好不好看?”纯真无邪的样子,似是一个等待夸赞的小小女孩。

    叶鹏程为之气结,却因她的话不自主地打量。大红披风之下,她一身缟素,裙下隐隐现出的鞋尖,亦是纯白。

    他冷哼一声:“不伦不类!”

    叶浔却像是得到赞许一般,浅笑盈盈,话锋一转:“叶世浩前些日子私逃出大营,被大表哥派人抓住了,得了八十军棍,人是废了。”

    叶鹏程猛地坐起来,却是一阵头晕目眩,嘴里则扬声道:“来人!把她给我撵出去!”

    半晌无人应声。

    过了多时,叶鹏程强压下怒火,笑了起来,“这些年来,你在我眼里就是个碍眼的东西,若你能为叶家换取些好处,我为何不利用你?重来一次,我亦不悔当初!”

    “你不后悔,我却后悔至极。”叶浔笑意凉薄之至,“后悔为着名声嫁给一个衣冠禽兽,后悔出嫁之际才看透彭氏的卑鄙无耻,后悔没有早日下狠心将你们推至绝境。”她目光倏然冷冽如霜雪,“你这个畜生,将我哥哥扫地出门,将祖父祖母气得病故,几年来也能安眠?若能重来,我定要将你逐出叶家,让你活得猪狗不如!”

    一番话验证了叶鹏程之前的猜测,他挣扎着坐起身来,恶毒地笑着,“你是蓄意为之,你是借着宋清远的事毁掉娘家!你也只能博得人们一时同情,来日必会落得个毒妇的名声!我们固然处境堪忧,你也别想再抬头做人!”

    “谁在乎名声?谁要人同情?”叶浔挑眉一笑,语声轻快起来,“你就别忙着展望我的前景了,还是担心你日后情形吧。你是何时开罪了锦衣卫?锦衣卫指挥使厌恶你这种人渣,将你与彭氏历年恶行的证据交给了顺天府,且已禀明圣上。如此一来,就不需外祖父与燕王出手了。唉,我原来只以为锦衣卫太可怕,不想也有侠骨仁心,倒是我误会了好人。有这样的人出手,想来你也能感受一下十八般酷刑的滋味了,可喜可贺啊。”

    叶鹏程听到中途已是脸色煞白,听到末尾则是面无人色了。

    叶浔继续道:“至于你这些年宠爱的那对母女,又该落到何处呢?唉,终究是弱女子,就别要她们的性命了。我打点一番,送她们去做官妓可好?算了,还是让衙门决定吧,若是处罚太轻,我再想这些也不迟。”

    叶鹏程急怒攻心,张口吐出一口鲜血,身形仰面倒下,却是犹自不甘地抖手点着叶浔。

    叶浔绽放出璀璨的笑容,转身向外走去,“这一身白衣,是为你穿孝。来日你死,我无暇回来。”

    她没去看彭氏、叶浣那对母女的惨景。她们固然已被连番风雨折磨得不成人形,而她又能好到哪里去。还有一两年寿命,那是骗人的说法,事实上,她至多还有一两个月可活。几年来郁结于内,又不曾遵医嘱调理,已到油尽灯枯时。

    报复应该是憎恶之人下场凄惨,自己活得愈发出彩,不该是她这样玉石俱焚。没有赢家。

    上了马车,她吩咐车夫去了安国公府,与外祖父等人话别。只说身子适合在四季如春的地方调养,不日启程走水路去江南。对着满堂心疼或是将信将疑的眼神,满腹酸楚不舍,却已无泪。

    ☆、第3章

    三月初七,烟雨蒙蒙中,叶浔乘马车到了码头。

    叶世涛远下江南这几年,一心经商,如今已成为小有名气的商贾。前些日子得知叶浔决意离开京城,双手赞成,派了一只中型客船来接。

    竹苓撑着雨伞,服侍着叶浔下了马车。

    叶浔望向江面,看到已在岸边等候的船只,缓步前行时,又看到了撑伞临江而立的玄衣男子。

    她微微一笑,吩咐身后一名丫鬟:“请他到船上说话。”

    丫鬟称是,快步走向男子。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人了,每次看到他的容颜,便会为之惊艳。

    叶家出美人,叶浔绝艳倾城、叶浣玉洁冰清。

    叶家也出美男子,叶世涛俊雅邪魅,引得多少女子趋之若鹜。宋清远也是出了名的英俊,比起叶世涛却差了点什么。

    人们总说,这天下除了皇上风华无双,也只有叶世涛算得真正的美男颜。皇上是寻常人终其一生都不能见到的,见叶世涛却不算难事。总以为,除去九城宫阙中的天子,再没人能与叶世涛媲美,直到见到这男子。

    那是另一种绝世的俊美,气质清冷,风骨清奇,容颜昳丽。

    然而这男子透着似是与生俱来的孤绝冷漠,人一接近,便会对他生出畏惧。丫鬟仗着胆子传了话,转身走出一段路,才长长地透了一口气。

    客船待客的中厅门窗大开,便于欣赏江上景致。

    花梨木圆桌上,几样精致的小菜,一壶金华酒。

    叶浔遣了在一旁服侍的丫鬟,坐在桌案前,看着男子步入。

    男子从容落座,“来送你一程。”

    “多谢。”叶浔挂着笑,亲手斟满两杯酒。

    男子看着她手边的酒杯,眼中现出一抹迟疑,随即取出两个白玉药瓶,“疗效应该更好一些。”

    是在委婉提醒她的病痛。

    叶浔却是洒脱一笑,“怎么样也是时日无多,何不恣意度过。”

    “总是这么任性。”男子眼神一黯,随即轻轻一笑,与她碰了碰杯。

    两人俱是一饮而尽。

    叶浔放下酒杯,一面斟酒一面道:“没有你出手,宋家、叶家不可能这么快就没落。多谢。”与叶鹏程提起锦衣卫的时候,是故作不知情,故意气他,心里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

    男子无意居功,“你已为他们铺就死路,我只是想让你快一些看到结果。”柳阁老最疼爱的外孙女、燕王妃的好友,这几年又用心经营人脉,能成就宋家,便能毁了宋家。何况,皇上、皇后又待他甚是宽和,知晓他心意,此次是随着他心意行事。

    叶浔笑了笑,问他:“公务不忙?”

    “还好。”男子语声顿了顿,又道,“世涛与内务府搭上了关系,日后财路更宽。你不必担心他。”

    叶浔目光怅惘,“有你帮衬着,我没什么可担心的。”只是遗憾,怕是撑不到兄妹相见那一日了。

    他静静凝视着她,“我陪你走完这一程。”

    “不必,省得耽搁你公务。”

    “不会。”

    叶浔喝了一口酒,“我不信。”

    男子笑容落寞,“我说实话的时候,你总是不信。”

    两人对视片刻,同时错转视线,神色转为落寞。

    他是锦衣卫指挥使裴奕,更是尽心护助叶浔几年的男子。

    是她待字闺中时,外祖父身子不适,没请太医,却请了一个少年人去诊治。那少年便是裴奕。

    便这样相识了。

    有一天,他忽然唤着她的小名说道:“阿浔,我娶你好不好?”

    当时她直冒冷汗,随后便是质疑,“没来由的说这种孟浪的话,是不是在逗我?”

    他便顺势一笑,“当然是在逗你,我还无功名在身,哪里配得上你。”

    叶浔小手一挥,笑道:“那你就尽快考取功名,要么就走捷径谋得官职。这样一来,日后凭你这样貌,要娶谁都非难事。”

    他干脆地道:“好。”

    随后他谋了个官职在身,请人去叶府提亲,才知她已与宋清远定亲,即将出嫁。

    要在她嫁入宋家之后,他才知道,宋清远为了娶她,不惜用坏她名声做要挟,而叶家竟不肯为她出头,答应了这桩婚事。

    她不可能不恨娘家夫家,他对那两家的憎恶不会比她少一分。

    再相见,是在护国寺,她出嫁三个月之后。

    那日他问她,为何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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