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让他倾心,不是因为她的美貌,是因她的性情,还有这样点点滴滴的小细节,不知何时便会让他怦然心动。

    裴奕尽力克制着心神,尽量完善地收尾,帮她完成了垂荫图。

    叶浔满心愉悦,笑盈盈地睨他一眼,凝神看着画作,“没看出来啊,画艺这么好呢。改日你多给我画几幅图,或者挂在室内,或者给我照着描了图样子绣屏风。”

    裴奕失笑。

    叶浔唤丫鬟进来收拾画案,携了他的手,回到正屋。

    歇下之际,她特地把怀表放在了床头的小杌子上,以备早间及时唤他起身。

    身形滑入锦被之时,便落入了他温暖的怀抱。

    一大早,裴奕无声无息地下地。

    叶浔记挂着早间送他出门,已经醒了,便要起身穿衣。

    “继续睡。”他按住她身形,在她眉心印下一吻,“不然我就不出门了。”

    这种威胁……叶浔忍俊不禁。

    “听话。”裴奕给她掖了掖被角。

    “好吧。”叶浔乖乖地点了点头。

    这日,皇上册封叶世涛为五军都督府经历司经历,从五品。

    叶浔还是从江宜室口中得知的。

    江宜室一得了信儿,便赶来裴府,跟叶浔说了。

    叶浔起先还以为皇上会先给哥哥一个小官职,让他磨砺几年再说,却不想,竟是一出手就给了五品官职,自然是喜不自胜,又问起家中情形,“这段日子怎样?”

    江宜室道:“二叔到了年底就会回京,祖父也已上了给二叔请封世子的折子,我当然要让贤,请二婶主持中馈。”她大大的透了一口气,“总算是又得了清闲。”

    “你也就这点儿出息。”叶浔笑道,“换了别人,恨不得把持家的权利一辈子握在手里,你却是巴不得一直做闲人。”

    “我是怎么都觉着是费力不讨好的事,自然就没那份心。”江宜室讪讪的,“我也就能打理着自己房里那些事儿,偌大一个家交给我,怎么样都吃力得很。”

    “这样也好,你要是争强好胜的性子,少不得和二婶斗法,家里就又乌烟瘴气的了。”

    江宜室赞同地颔首,又说起叶浣,“近来又有两家上门提亲,门第倒是不错,但是二婶问过你哥哥,都婉言拒绝了。她这几日焦虑得紧,每日里都忙着讨好祖父祖母呢。”说到这儿,叹息一声,“不论是谁生的,到底是叶家的血脉,她又惯会做戏,将祖父祖母哄得很高兴呢。”

    叶浔无奈地笑了笑,“老人家可不就是那样么。”昨日见到祖母,倒是没听说这些。兴许老人家知道她看不惯叶浣,也就没提吧?

    “祖母也知道,我和你哥还记着以前的事,和我提过叶浣两次,说她如今也算乖巧懂事了,再有门第差不多的上门提亲,不妨就相看相看。”江宜室蹙了蹙眉,“要我劝劝你哥呢,我可没那份好心。”

    “尽量和稀泥,别让祖母觉着你气量小,亲自给叶浣定下亲事。”

    江宜室笑道:“我晓得。再说如今当家的是二婶,有她帮衬着,祖母总不好坚持己见的。”

    “日后祖母少不得带着叶浣出门做客,到时候叶浣别闹出什么事来才好。”叶浔最担心的是这一点。

    她虽然不爱出门走动,却是知道有些宴请的目的是让少男少女相见,长辈也顺势相看一番,都无异议的话,能成就一桩好姻缘。这本无可厚非,可眼下的叶浣必然觉出兄嫂、二婶根本不想让她出嫁,不挖空心思地为自己谋取才怪。

    江宜室笑道:“你的顾虑在理,但是她今年是别想出门了——大爷、大奶奶的事情才过去多久?祖父担心叶浣出门乱说话,影响你的名声,早就发话了,让她安心留在家中抄写佛经。眼下还不用着急,到明年再找个由头拘着她就是了。”

    “那就好。”

    江宜室想到听说的传闻,忍不住打趣叶浔:“你日后行事不能收敛些么?竟不管不顾地惩戒了徐家的县主,也不怕落个悍妇的名声。”

    叶浔不以为意,笑道:“我凶悍只是针对外人,又没在家中欺负谁。”又问,“哥哥寻找叶府的老人儿,可有进展了?”

    江宜室黯然叹息,“要是有进展,我早就赶过来告诉你了。时隔多年,要找那些人,如同大海捞针,总要个一年半载的。”

    “我倒是不急,慢慢来。”横竖叶鹏程和彭氏都被关起来了,闹不出风浪了。

    “对了,我险些忘了。”江宜室提起叶世浩,“外祖父命人给我传话了,说世浩已经十多岁了,又是男孩子,总拘在家中耽误了功课,外人难免会说闲话,不如将他送到外地的书院。还说要是叶家没有异议的话,不妨把人送到金陵的书院,他和书院的先生很熟,可以帮忙写一封举荐的信。但是这话他不能说,不能总干涉叶府的家事,让你哥提出来最合适。昨晚你哥一回府,我就告诉他了。”

    “嗯。”叶浔笑着点头,“还有啊,记得命人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大爷、大奶奶。”

    江宜室咯咯地笑起来,“那是自然。你哥去给祖父祖母请安的时候,把这件事说了。祖父祖母当即同意了,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等明年一开春儿就送世浩去金陵。”

    叶世涛把叶世浩的事情告诉了叶鹏程,而且是亲自去了庄子上传话的。

    他不日即将上任,能见到叶鹏程和彭氏的机会不多了。当然,他其实最希望的是两个人咔嚓一下死掉,再不相见。

    母亲去世前后,他三岁左右,随着岁月无情消逝,他再怎样努力,能记住的也不过二三事。

    他记得,母亲病入膏肓时,见他跑到床前,总是侧转脸,闭上眼睛。

    他就摇着母亲的手,问:“娘亲,你为什么不看我?你很讨厌我么?”

    母亲便弯唇浅笑,“我是舍不得,不敢看。”

    他求着母亲睁开眼睛看看自己。

    母亲总是看他片刻便会难过的落泪。是那种无声的绝望的哭泣,泪珠没完没了地掉落。

    到最终,母子两个总是抱在一起哭泣。

    那时的母亲该有多不舍,该有多留恋。

    他还没为人父母,无从体会那种锥心的痛苦。

    他记得母亲对服侍的下人叹息:“情这个字,一辈子都不要领会才是福气。终究要失望,心迟早会千疮百孔,人也迟早要双手空空地离开。”

    随着年岁渐长,他才明白了话中的含意。

    心疼母亲,又有股莫名的失望——失望于母亲竟对叶鹏程动了情。叶鹏程哪有一点配得上母亲?

    母亲病重时,他连每日守在病榻前都做不到,依然流连于外面的温柔乡。要有多无耻,才能这样辜负发妻。

    母亲该是怎样的心情?

    情深清浅不可知,却是一想就知有多失望。

    情这个字,不碰最好,只照顾自己的喜好,随着心境度日便足够了。

    男人女人都是一样,谁离不开谁呢?便是结为夫妻,只把对方当个搭伙过日子的人就是了。不付出,就不会失望,尽本分就足够了。

    他对江宜室从来没有过多指望,也希望她不要指望自己回报她的情意。

    他回报不起,不想回报。谁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于他,女子宛若各色娇花,合心意的、又愿意跟随他的,就收拢到身边,适可而止地给予照顾。

    成婚后,江宜室子嗣艰难。他并不心急,真的不急。

    有了孩子,便是有了一世的责任。他的孩子,决不能走他和妹妹的旧路。偶尔会想,过几年再添孩子也很好,到时候他也放荡够了,也就能一心一意地照顾妻儿了。

    他从来明白自己的无情、自私,却不能改,也不想改。

    他什么都可以要,就是不要自己动心。那是负担,要不得的负担。

    对他给予一腔柔情的女子,他都清楚,只有无奈,明白自己不配。可还是愿意遂了她们的心愿将她们接到府中——如果那是于她们而言最好的境遇,他愿意给。

    如果这是他一生的错,也没办法。

    母亲所经历的那一场孽缘,已经将他毁了,让他到如今都抵触儿女情长。

    ☆、第59章

    碧空无云,秋风萧飒,黄叶落花辗转凋零。

    宅院中一棵高大的梧桐树,花圃中的各色菊花开得正好。

    叶世涛在梧桐树下的竹椅上落座,唤仆人去请叶鹏程和彭氏。

    彭氏先一步快步出门,容色憔悴,满脸忐忑,“世涛,你过来是——”

    叶世涛悠然喝茶,充耳未闻的样子。

    她只得局促地站在一旁。

    等了片刻,叶鹏程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满脸的颓丧、气恼,恨声道:“不孝的东西,你来做什么?!”

    仆妇给二人搬来座椅,奉上茶点。见叶世涛打手势示意,无声退下。

    “自然不是来接你们回去。”叶世涛笑道,“专程过来告知你们几件事:一,二叔年底就回来袭爵;二,我已得了五品官职,日后在五军都督府行走;三,叶世浩明年开春儿启程去往金陵书院求学;四,叶浣的亲事我会阻挠到底,在证实一件事之前,她休想出嫁。”

    刚刚坐下的彭氏腾一下站了起来,“金陵距京城那么远,世浩还那么小,怎能独自前去……”说着话,泪珠已滚落。

    叶鹏程则抓住了关键的一点:“什么事?你要证实什么事?!”

    叶世涛笑容无辜:“证实大奶奶是如何嫁进叶家的,寻找人证是一条,别的功夫也会做足。如果叶浣是奸生,她与叶世浩的出路也就断了。”

    叶鹏程霍然起身,额角青筋直跳,“你这个畜生,你好狠的心哪……”

    彭氏却已说不出话来。是叶浔,一定是叶浔要叶世涛这么做的。那个丫头,她是决意要将他们四个人弄得生不如死才会收手。

    叶世涛微微一笑,“日后我不会再懒散度日,闲暇时少,你二人死之前,我不会再来。”语必缓缓起身,负手往外走去。

    “你别走!”叶鹏程急匆匆追上前去,抬手扣住了叶世涛的手臂。

    叶世涛侧目看着他。

    叶鹏程额头已沁出了汗,眼底交错着诸多情绪,挣扎得厉害。沉吟片刻,他第一次向长子低头,“你恨我们,由着你,可阿浣和世浩……到底是你的弟弟妹妹,你不能这么残酷。”

    “我残酷?”叶世涛笑意苍凉,“比起你的龌龊,我宁可残酷行事。我只有一个妹妹,是阿浔。今日也不妨跟你把话说清楚:不论你们是明媒正娶,还是有私情在先,在我这儿,结果大概只有一个。”他甩开了叶鹏程的手,阔步离开。

    走出院门外,他听到了彭氏崩溃的哭泣声。

    就因为这个女人,叶家多年没个样子,几个人都被毁了。

    他清楚,阿浔如果没有外祖父、外祖母的悉心教导,兴许就和他一样被毁了——没有一个人能给她一点儿好的影响,每一个人身上都有着很大的缺陷。

    设身处地想一下,如果换个人,有着叶鹏程这样的父亲、他这样的哥哥,都会无比抵触婚嫁。

    他能给阿浔的,也只有兄妹亲情。

    幸好,阿浔遇到了裴奕。看得出,那是个洁身自好的人,不似他。

    他自嘲地笑了笑,上了马车。

    回府路上,遇到了孟宗扬。

    孟宗扬曾专程到叶府,两个人是见过的。孟宗扬有些落拓不羁,叶世涛则是懒散放荡,两个人在某一方面上,是有些共通点的,倒是都不反感彼此。

    孟宗扬特地下了马车上前见礼,并且道:“听说你琴棋书画皆有造诣,我只棋艺还过得去,晚间能否上门叨扰,请你指点一二?”

    面前人是徐阁老拉拢过去的人,而他则是柳阁老的外孙,来往的话其实有些多余。叶世涛稍稍有些意外,还是欣然点头,“指点不敢说,届时恭候你上门切磋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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