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会谈不了了之,而今日武林盟中除开万蛇岛的混乱外,也确实没有什么大事,江肃在屋中看了半天剑谱,又与木一川讨论了半日剑术,一时心潮澎湃,恨不得拉着木一川在屋中彻夜长谈。

    可抱着剑睡真的很不舒服,江肃不想再经历一次。

    幸好盛鹤臣为木一川安排了新住处,抱剑共枕的窘况总算没有再出现,而之后几日武林盟也并无大事发生,一直到正月二十,武林大会终于召开。

    这几日江肃同盛鹤臣商讨过数次该如何举办相亲大会,以往武林盟从未举办过类似活动,盛鹤臣没有经验,也不知该要如何才好,思来想去,也只觉得或许可以将那花灯会再拖出来办一遍。

    正月十五方过不久,今年因灵犀山地动,武林盟也受了波及,上元节盟中并不曾同往年一般大肆操办,那些花灯烟火都还堆在仓库里,完全可以拿出来二次利用,至于如何显得这花灯会与上元节不同……

    盛鹤臣也想过了,他决定拿些节日时用来装点廊柱的绢花,分发给诸位尚未婚配的年轻侠士,若有心仪之人,便将这绢花送给对方,对方自然也就能知晓心意。

    至于以后如何,就全凭双方自己的意见。

    反正江肃也没有更好的想法,他觉得盛鹤臣做得就很不错了,武林大会上将这方案一宣布,说不定就会有不少侠士侠女成双成对,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只等着明天红缘值暴涨的那一刻。

    可他还是错了。

    武林大会上盛鹤臣与几位江湖前辈说出此事,发放绢花,再约好稍后各门派掌门一同在聚福楼内聚一聚,显是为了商谈「不胜天」一事,而论剑之试定在明日,那今日便无其他事情可忙了,江肃不用去聚福楼,看街上花灯高挂,想着木一川或许不曾见过这幅景象,便又回了武林盟,将木一川一同带了出来。

    他本就无所事事,也只是领着木一川在街上闲逛,而木一川着实不曾见过这幅热闹景象,他好像看什么都觉得新奇,江肃只能一面在心中骂着木一川的爹,一面左右张望,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新奇玩意。

    他果然看到了。

    城中有穿城河流数条,其上又有游河的小舟画舫,木一川好像未曾见过,江肃便雇了一条船,挑眉顺着河流而下,四周花灯游舫,江肃抱剑倚在船头,却总觉得……四面八方好像都有人在偷看他。

    他皱着眉,隐隐觉得自己的计划,似乎在何处出了纰漏。

    都这么久了,那红缘值没有半点变化,他好像连一对情侣都没有撮合成功,这多少有些不对,莫非是时间太过仓促,还不够他们谈情说爱?

    单身至今的江肃不太懂这其中的道理,他只能摇了摇头,再转头看向木一川,却正巧对上了木一川的目光。

    木一川此刻似乎并不高兴,那模样郁郁寡欢,江肃实在弄不清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正要开口询问,恰好船至一处廊桥之下,那船夫忽而回首,看向两人,开口便道:“江少侠,我是游龙帮七星堂的弟子周魁。”

    江肃一怔:“幸会。”

    他已经看见了船夫颤抖的手中紧紧攥着的那朵绢花。

    不对,江肃觉得很不对。

    “三年前论剑之试你我见过一面。”周魁紧张咽了口唾沫,“从此我便再难忘记那日你的模样。”

    江肃:“……”

    周魁举起绢花,恨不得高声吼着同江肃表白。

    “江少侠,我……俺老稀罕你了!”周魁一把将绢花塞进江肃怀中,紧张得满额是汗,“你……你愿不愿意和俺潇潇洒洒!浪迹天涯!”

    江肃:“……”

    话音未落,桥上已有一人探出大半个身子,高声呼喊:“你这人什么意思!”

    江肃抬头一看,这人眼熟,不就是铸剑山庄的少庄主宋默吗?

    “就你这幅模样,小江怎么能喜欢你!”宋默咬牙切齿,用力将自己手头的绢花朝江肃丢去,“小江!我愿以整个铸剑山庄作陪——”

    他后面的话,淹没在了更多人的抗议与大吼之中。

    无数的绢花从桥头抛下,纷纷砸落在这小船上,而江肃立在船头,心神恍惚。

    这里大半的人他都不认识,这些人喜欢他什么?脸吗?

    这武林中的年轻人,怎么都这么肤浅!

    等等。

    江肃终于注意到了自己所谓完美计划中的纰漏。

    按照这系统的意思,撮合江湖排名前100的人才能有红缘值奖励,可这江湖人这么多,能排进一百除了七老八十的老前辈,就多是已经成家立业的前辈。

    武功在前一百还单身的年轻人……能有二十个吗?

    怪不得一天都要过去了!这红缘值一点都没变化!

    太过分了!这不就是在逼他谈恋爱吗!

    ……

    江肃觉得,自己应该还可以再努力一下,他还有希望。

    至少他所认识的人里头,师兄和盛鹤臣二人的武功铁定在江湖前五十,那方远洛似乎也在前五十之列,他们这三对若是全都成了,那也就是60点红缘值,加上他已有的十点,离他完成目标已经不远了。

    此时此刻,他只需要有破釜沉舟的动力。

    江肃终于抬起头,毅然看向了河道两岸他的迷弟迷妹。

    “你们把花送给我也是没用的。”江肃一字一句,认真说道,“我江肃一心向剑,无暇儿女私情。”

    可宋默还不死心,他仍在高声大喊:“小江,你一心向剑无妨,我一心向你啊!”

    眼瞅着宋默喊出这么一句土得掉渣的话来,船夫恨不得立即跟上,深情款款,伸高双手,引月独白。

    “江少侠,不要紧的。”船夫说,“山不就我,我来就山!”

    江肃:“……”

    江肃脑壳疼。

    他只能再深吸了一口气,在脑中构思出了一个绝佳拒绝所有人的办法。

    “我只喜欢武功好的人。”江肃说,“打不赢我的,我没有兴趣。”

    宋默:“……”

    船夫:“……”

    江肃将剑挑在手中,抬首先朝宋默看去。

    “宋少庄主言辞恳切,不如先来试试?”江肃冷冰冰说道,“江某不会手下留情。”

    宋默:“……”

    在江湖中,没有人不知道江肃第一剑的名头究竟是如何来的。

    彼时江肃方才十五岁,头一回代止水剑派出战论剑之试,轻而易举拔得头筹,自此论剑之试他年年都是第一名,又过两年,他开始寻江湖排行前十的几位前辈比试,时至今日,除开了然派掌门已闭关数年未出,江肃一直没有遇见之外,其余几人都已成了他手下败将。

    他已算得上是这江湖近百年来的神话,他若是不手下留情,谁敢来和他比较?

    “小江,我还有事。”宋默后退一步,“先回去练剑了。”

    三年,只要再给他三年,他一定可以让江肃刮目相看!

    船夫也默默将船停靠在了河岸一侧,似是终于下定决心一般,与江肃拜别。

    “江少侠,你等着我。”船夫眼含希望,“我一定可以的!”

    目送人群离去之后,江肃这才深深吸了口气,回首看向身后的木一川。

    木一川微微皱着眉,显然不太开心,见江肃看向他,也只是蹙眉低语,道:“他们都喜欢你。”

    他早就该发现了。

    无论是盛鹤臣之辈,还是宋默丁叶生之流,他们对江肃的感情本就不是单纯朋友之间的情谊,他们同自己的父亲一般,倾慕的是江肃江湖第一美人的风华。对,这么多日相处,他倒是忘记了,江肃是江湖第一美人,是他父亲觉得这江湖上唯一能配得上叱咤江湖魔教教主的绝色。

    他觉得自己的胸口发闷,那股他曾以为是嫉妒江肃朋友太多的愤懑之念并未消散,甚至——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空无一物的双手,有些说不出口的难过。

    他不是武林正道,他手里没有绢花。

    ……

    江肃不明白木一川为何如此郁郁寡欢,他只觉得是二人游河的雅兴被这群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人打断了,木一川难免要觉得不开心,他不由想起上次同样被打断的梅园之行,今日众人都在外观赏花灯,天又已经黑了,他想这梅园内,应当不会有什么人。

    他抓住木一川的胳膊,笑吟吟问木一川:“木兄,你还想看梅花吗?”

    木一川一怔:“什么?”

    “我去买酒。”江肃说,“梅园里见。”

    木一川:“可是……”

    江肃已翻身上了岸,而木一川站在原地,看着江肃的身影远去,缓缓闭上眼,想,自己离教已有数月了。

    他在落雪崖下伤重获救,本该立即想办法联系教中,再尽快赶回去,可他却在这儿耽搁了这么久,至今也不曾向教中传过半点消息,若是让父亲知道了,绝对免不了一顿责罚。

    明日便是论剑之试,他答应过江肃,会以止水剑派弟子的身份代替江肃出战,可等到论剑之试后,他也是时候该离开此处了。

    正邪殊途,哪怕江肃不介意,这也绝不是他应该长久待下去的地方。

    木一川还是去了梅园,寻到上次与江肃一块赏梅的那块山石,闷闷不乐坐下,等了许久,方见江肃提酒而来,纵身跃上山石,面上还带着笑,与他道:“木兄,我想过了,你伤还未愈,不可饮酒,今日这壶酒,只怕全都要便宜我了。”

    木一川一怔,不由想起了傅闻霄说的话,下意识便道:“可傅神医说……”

    江肃挑眉:“木兄,你不觉得你这句话有些扫兴吗?”

    话音一顿,江肃这才后知后觉想起了自己几天前对盛鹤臣说的那些话。

    等等,他前几天和盛鹤臣提起傅闻霄的医嘱,岂不是也很扫盛鹤臣的兴?

    罢了,他早知道盛鹤臣原对自己有些暧昧,扫盛鹤臣的兴倒也不是什么坏事,他至少能让盛鹤臣看透得再多一些。

    这些年他可没少拒绝盛鹤臣的示好,他也不知道盛鹤臣和其余人为什么能这么执着,他想起来就觉得头疼,干脆不去再想,拎着酒在木一川身边坐下,一面道:“待你伤愈,我再寻你一同畅饮。”

    木一川微微垂首,轻声道:“我父亲不允许我喝酒。”

    “你已经二十三岁了。”江肃微微挑眉,心中隐有不悦,“你父亲管得未免也太多了。”

    就凭这些时日只言片语的了解,江肃对林风南的做派着实喜欢不起来,如今他只觉得这林风南是一个控制欲强得近乎可怕的变态,想要将自己的孩子时时刻刻攥在手中,又因当年自己翻下的过错而对孩子万分苛刻,若是可以,他甚至想立即帮助木一川摆脱林风南的限制,只是他看木一川的态度,木一川很尊敬林风南,而他人父子之间的事,他总不能干脆强插一手,逼迫两人决裂。

    他叹了口气,觉得这事就是一摊子烂账,可木一川并没有反驳他的话,他仍是心情不佳,沉默片刻,方才开口,道:“江少侠,我已经离家太久了。”

    江肃一怔:“你想家了?”

    木一川摇头。

    “若我长久不回去,我父亲会派人来寻我的。”木一川道,“这是没有必要发生的麻烦,论剑之试后,我该要回家一趟。”

    江肃点头:“记得将论剑之试的结果告诉你父亲,他一定会对你刮目相看的。”

    木一川:“……”

    没有挽留。

    是啊,木一川想,他们相识不过数日,在江肃眼中,他应当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普通朋友……不,他们之间,或许连朋友都算不上。

    “江湖这么小,总会再相见的。”江肃伸手拍了拍木一川的肩,“木兄,今日便当是提前为你饯别。”

    木一川闭眼低声喃喃道:“我不姓木。”

    江肃点头:“我知道啊。”

    木一川是林风南的孩子,那他当然姓林,木应当只是假姓,连木一川这个名字,或许都不是真的。

    而木一川觉得,有些事,哪怕江肃已经知道了,自己也该要亲口将自己隐瞒的那部分告诉他。

    “我也不叫木一川。”木一川心中忐忑,只能低语喃喃,道,“我是——”

    半空无数烟花升起,木一川的声音本来就小,干脆全都淹没在了烟火绽放时的巨响之中,江肃的注意力也已经被那些烟花引了过去,他看着漫天焰火绚烂,头一回觉得这玩意还挺好看,而木一川一定从未见过,他对着酒壶啜饮,吟吟侧首,问:“你没见过烟花吧?”

    木一川一怔,摇头:“没有。”

    “盛盟主筹备花灯会时,我见库房内还有不少上元节剩下的焰火,就请他都拿出来了。”江肃支着下巴,道,“没想到放起来还挺好看的。”

    木一川微微一惊,下意识便问:“你是为了……”

    “我猜你没有看过。”江肃说,“看来我猜中了。”

    木一川:“……”

    他好像有些明白了。

    倒也怨不得会有那么多人喜欢江肃,像江肃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讨人喜欢。

    “古人讲究折柳相送,可惜冬日雪还未融,我总不好折一枝枯柳给你。”江肃抬手,从一旁的梅树上折下一枝梅花,递到木一川手中,微微笑言,“聊以相慰。”

    木一川怔怔接过,将梅枝握在手中,却不知该要如何才好,他呆了好一会儿,看着江肃的面容,脑中想起那绢花,竟不由自主一般,又将梅花塞了回去。

    江肃笑了:“你将它还给我做什么?”

    木一川正要回答,却隐约听见了后头传来的脚步声,他几乎一下便将想说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匆匆回首去看,便见丐帮副帮主方远洛在梅花林中左右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人一般,等抬首看见了江肃与木一川二人,他方才如同获救一般松了口气,匆匆忙忙跑过来,眼含热泪,飞扑过来抱住江肃的胳膊,高声大喊:“江少侠!救我!”

    江肃:“……”

    木一川:“……”

    木一川皱眉瞪着方远洛,有些抑不住心中莫名升起的怒气,他是真想不明白,为何每次与江肃独处时,总会有人冒出来打断他们。

    江肃艰难想要从方远洛手中抽出自己的胳膊,问:“方副帮主,你有什么事吗?”

    “江少侠,我知道你和傅神医关系好,你快教教我,如何说话才能让傅神医开心。”方远洛不愿松手,“我不想再喝药了啊!”

    江肃这才想起来,前几日方远洛为了拥有和傅闻霄私下相处的机会,强装自己酗酒多年不能人道,好让傅闻霄给他看看病,这做法江肃都觉得蠢,而他原以为方远洛也就是装装病罢了,可没想到方远洛竟然真的喝了药。

    “药不能乱吃。”江肃皱眉,“你找他看病,不吃药不就好了吗?”

    “我也不想喝啊。”方远洛欲哭无泪,“傅神医也太敬业了,每天煎完药就盯着我,那我能咋办,这一天天的,都给我整上火了,搞得我每天都很精神。”

    江肃:“……”

    木一川:“……”

    话音未落,方远洛一吸鼻子,正巧从鼻孔中流下一行鲜血,顺着他的人中淌下去,看起来实在是有说服力极了,而方远洛熟门熟路从怀中掏出一条手帕,擦了擦自个的鼻血,又深深叹了口气。

    “他今儿个给我把脉,又说我的脉象不太对,内什么……肾火贼旺,好像又开了新的药。”方远洛道,“可我不想再上火了,你们知道的,男人,上火,这也太难熬了!”

    江肃终于勉强开了口。

    “傅闻霄是神医。”江肃道,“你若是真上火了,他看得出来的。”

    方远洛:“那他还给我开药!”

    “他不是给你调整了吗?”江肃皱眉,“新药该是败火的吧。”

    “不行。”方远洛惊恐深吸一口气,“男人不上火就更可怕了!”

    江肃:“……”

    木一川:“……”

    江肃捂住了自己的脸,有些不想说话。

    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不解风情到极致了,而方远洛的所作所为……比他想得还蠢。

    可他还能怎么办?方远洛的江湖排行必然在前五十内,就算傅闻霄武功不好,连前百都算不上,可若是能撮合方远洛和傅闻霄两个人,那也有20点红缘值啊!

    江肃喜欢挑战,他决定接受挑战。

    他再抬头看向方远洛,看着眼前这位丐帮副帮主不修边幅的模样,脑中不由自主便浮现起了不久前才看过的那句系统赠送的恋爱金玉良言。

    ——无论在外你纵横江湖还是称霸天下,在ta面前,你一定要展露你不为人知与外在形象反差的一面。

    反差,重点是反差。

    他看了看胡子拉碴衣品极差的方远洛,再想想衣着整洁堪称洁癖的神医傅闻霄,心中隐隐现出了一个完美计划。

    第一步,改变方远洛的外在形象,先把这碍眼的胡子剃了再说!

    ……

    江肃不想用自己的剑。

    手头也没有趁手的刀具,他只能看向方远洛,道:“你要我帮忙也可以,但是接下来你得听我的。”

    方远洛觉得自己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住点头,甚至恨不得拍着胸脯当场立誓。

    “傅神医爱干净。”江肃说,“你自己把胡子剃了吧。”

    方远洛:“……”

    “不行,这个不行,这个真不能剃。”方远洛开始疯狂摇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剃了胡子不服众怎么办!”

    江肃皱眉。

    “我是丐帮副帮主啊!剃胡子不符合门派形象,我会被帮主踢出去的!”方远洛惊慌抬起头,“咱还有其他办法吗?不动胡子的那种。”

    江肃:“……你还想我帮忙吗?”

    方远洛含泪点头。

    “人生总要有所取舍。”江肃说,“你要江湖,还是要美人。”

    方远洛:“……”

    方远洛闭上了眼。

    “你来吧。”方远洛浑身颤抖,“我下不去手。”

    江肃按着方远洛的手,将方远洛腰间的匕首一点点抽了出来。

    “莫慌,方副帮主。”江肃露出和善微笑,“我下手很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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