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大妈,您回来的时候原路回到东街站,然后过马路等返程的车就行。”司骁骐踩了一脚刹车,摘了一个档,把车速放慢了许多。透过后视镜,他看到萧晨又把目光转向了窗外。

    “哎,我问你呢,”司骁骐又嚷了一声,“你叫什么啊?”

    这个问题激怒了旁边的大妈,老太太不满地说:“我还没问完呢,你怎么一点儿耐心都没有,你就这么为乘客服务啊?再说,你开车怎么还跟人家聊天啊?”

    “得得得,大妈,我错了大妈,您还要问什么?您问我答,绝对知无不言。”司骁骐立刻投降认错,同时又踩了一脚刹车。

    开玩笑,一共就5分钟路,这大妈再多问俩问题自己就没机会勾搭帅哥了,总得为自己争取点儿时间吧,司骁骐玩命地放慢车速。

    “我问你,我还想去趟建新园,从安乐林路要怎么走?”

    司骁骐不由自主地又踩了一脚刹车,因为这个问题回答起来实在有些麻烦。只是,很快他就听到后边响起了一片滴滴滴滴的鸣笛声,吵得他不得不往下踩油门。

    一辆黑色的轿车从左侧飞速超过,在交错的瞬间,副驾驶座的车窗摇了下来,一个男人探出头来冲着司骁骐扯开嗓门怒吼:“你丫有病啊!”

    司骁骐张张嘴,觉得自己这种行为真的挺有病的。

    等他把车子停靠在安海医院站时,那个大妈正在问他第六个问题……

    ***

    萧晨下车的时候嘴角还挂着淡淡的笑意,司骁骐沮丧地打开车门扭头冲自己咧咧嘴的样子实在可乐。

    他慢慢走着,心里有点儿敲鼓,这司机追着自己问姓名和科室是个什么节奏?总不至于坐公交车也要实名制吧。他说“我每次都看到你睡一路”这是什么意思?还有,他说“我就怕你睡过站”,现在的司机还负责叫醒?另外,还有那轻佻的语气、直白的态度、直眉瞪目的眼神。

    萧晨站住脚步叹口气,现在想想,似乎一切迹象都指着一个方向,就差问一句“约么”了。

    他脑子里有点儿乱,一开始,只是觉得这司机的声音颇具“催眠效果”,自己每天都多坐几站地就为了能多睡会儿,弥补在家不能安寐的缺憾。不过现在……事情好像有点儿复杂化了。

    萧晨一边往医院宿舍区走一边琢磨着,要是真能有这么个“伴儿”似乎也行,这人的身材看起来挺不错。性格嘛,除了怂点儿也没什么,还算随和大方,怂点儿就怂点儿吧,这样的人在床上摆布起来应该也不费劲。

    至于“长期合作伙伴关系”……萧晨目前没这个想法,准确地说,他不想跟任何人有“长期”关系。这个圈子想找个天长地久实在太难了,人总得面对现实,他已经过了那种“为爱奋不顾身”的纯真年代了。

    如果只是床伴,萧晨觉得还是可以接受的。

    “唉,想什么呢,”萧晨挠挠头发,自嘲地笑笑,“没准儿自己会错意了呢。”

    一边想着,他一边推开沈鹏宿舍的房门,他记得沈鹏今天应该没班,去他那床上先躺两个小时,五点就该上班了。

    萧晨站在沈鹏的床边,虽然他有足够的思想准备,可是一看到那脏兮兮的枕头和凌乱的、洒上过不知道什么汤汁的床铺他就忍不住想拔脚就跑。

    萧晨跟沈鹏是大学同学,不在一个宿舍可关系不错。沈鹏以前总说萧晨处女座有洁癖需要看心理医生,可萧晨觉得沈鹏才需要看心理医生,他绝对有心理疾病——脏癖!

    萧晨打开柜子,从里面抽出一条看起来似乎是干净的床单随手铺上去胡乱躺下,他宁可睡沈鹏的脏床也不愿意躺别人的铺位,毕竟跟沈鹏那么多年交情,潜意识里觉得那是自己人,睡他的床没问题,睡别人的……还是快算了吧。

    他迷迷瞪瞪地躺着,走廊里不时传来脚步声,总觉得那脚步声匆忙得好像是奔走在抢救室绿色通道里。这其中,似乎还掺杂着担架床在地板拖动时哗啦啦的声音。萧晨条件反射一样竖着耳朵去听,极力想从那些杂音中听出急救呼叫铃的声音。

    自虐!

    他愤愤地拽过被子蒙住头,使劲儿闭上眼睛,在心里对自己说,最后一个夜班了,明后天就可以休息了,坚持。

    ***

    周四对于司骁骐来说就是周末,他上三线班,每周只有周五能休息一天,所以他跑完今天的末班车后直接冲到了乔鑫的小饭馆里。

    乔鑫自己开了一家小小的火锅店,店里一共就十二张桌子。开店的本钱是司骁骐给他的,当初为了让乔鑫收下这笔钱,司骁骐可是费了不少口舌,最后说好了算是入股,将来如果开成“乔氏餐饮集团”自己要拿干股,要最大的分红。

    两年多过去了,“乔氏餐饮集团”还在酝酿中,乔鑫的小火锅店倒是在民间食客中赢下了不错的口碑。司骁骐劝他盘个大点儿的铺面,把生意扩大些,乔鑫却不同意,他说:

    “哥,我想再多攒点儿钱,直接开分店,把这间店打造成‘老铺’,这样能显出咱这火锅有历史有实力。”

    “你快拉倒吧,什么历史悠久实力强大,不就是显得逼格高点儿么。”司骁骐嗤之以鼻。

    乔鑫嘿嘿笑着,又说,“再说了哥,我这店就开在静海馨苑门口,客流量有保证,而且离你还那么近,咱哥俩住近点儿多好,有什么事也好相互照应。”

    “滚蛋吧,我还用你照应,哪次不是你惹了麻烦丧着脸跑回来找我?”

    乔鑫摇摇手指,摆出一副吊炸天的神态说:“no,no,no,那老头子的事儿不就是我给你摆平的吗?”

    司骁骐一下子不说话了,噎了半晌之后辩解说:“你不过就跑了趟腿儿,还不是按我的指示办的。”

    “可冲锋陷阵、杀敌于无形之中的却是我啊。”

    “得得得,就你行,算你的功劳行了吧。”司骁骐不耐烦地挥挥手,“周四我下了夜班请哥儿几个喝酒,我周五休息。”

    “那干脆就在我店里吃好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反正都是吃,还不如去我那儿,我让菲菲买点儿好肉,烤点儿肉串。”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周四晚上司骁骐下了末班交了车,来不及换衣服就直接冲去了乔鑫的小店。

    小店就开在静海馨苑小区门口,距离司骁骐租住的静海馨苑一号楼b102号步行只有20分钟,乔鑫住楼上1004号房。说起来,司骁骐住的还是乔鑫家的房子,当时乔鑫听说他把房子卖了,要把自己的房子让出来给他住,司骁骐最后住了乔鑫家的半地下室。房间不大,只有墙壁上沿的一溜小窗户能透出光来,光照时间也很短。但是司骁骐并不在意,他白天几乎没有机会呆在房间里。

    乔鑫坚决不要房租,司骁骐也不多说,拍拍他的肩头说了句“好兄弟”。

    于是司骁骐每天步行半小时到总站开始一天的运营,下班后去乔鑫家的小火锅店蹭点儿吃的然后回去倒头就睡。周而复始,到现在也有些日子了,司骁骐觉得自己终于从那场毁灭性打击中恢复过来了,相信再用不了多久,自己就可以开始尝试着让一切回到正轨了。

    小火锅店里灯火通明,五个大小伙子围着热腾腾的铜火锅聊得欢实,桌子上两瓶“白瓶绿标”已经斟进了玻璃杯。白菜豆腐粉丝茼蒿,新鲜的毛肚配上羔羊后腿肉,这是大家伙儿都爱吃的。虽然天气已经开始热起来了,但是兄弟聚在一起吃着热腾腾的火锅,喝着可口的小酒,聊聊过去说说现在,这就是最真实的生活了。

    这顿饭算起来是应该是宵夜了,不过既然是自家的生意,也就无所谓早晚。大家吃的很尽兴,乔鑫在倒酒,程子华正用一把锋利的长刀剔着烤羊腿,司骁骐用一根筷子敲着碗边儿嚷嚷:

    “谢了啊哥儿们,那天亏得你们去给我解了围。”

    “哥你丫有病吧!”乔鑫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你跟哥儿几个说‘谢谢’?打我们脸呢吧。”

    “不不不,”司骁骐认真地说,“我说真的,大夜里的哥儿几个陪我折腾了一晚上。”

    “太不拿兄弟当人看了!”在座的几个群情激奋,“哥这话的意思我听出来,这是跟咱们生分了,好不楞登的要跟咱们说‘谢谢’了。”

    张昊阴阳怪气地说:“哎呦,哥,这顿饭咱们是不是得aa啊?”

    司骁骐不好意思地笑笑:“不说这个了,无聊!”

    “就是,”乔鑫大笑着说,“哥你是没看到那老头都吓成什么样子了,一出医院就软了,坐在地上死活不起来。我说带他回医院再查查,他死都不肯;我说开车送他回家去,他吓得都快哭了……哈哈哈哈。”

    “就是,”旁边的赵宇新也附和着说,“对付这种人,跟他讲道理屁用都没有,就这招最管用了,就得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害怕’!妈的,敢跟大哥滋毛寻事儿,这是活够了!”

    乔鑫喝高兴了,手舞足蹈地模仿那老头的样子,桌上一片笑闹声。混乱中程子挥舞着刀子不小心冲着乔鑫的胳膊就划了过去……

    那锋利的可以剔羊腿的刀!

    “哎呦,妈的!”乔鑫一下子跳起来,“这谁啊,看着点儿人嘿!”

    司骁骐抓过餐巾纸捂住乔鑫的胳膊,鲜红的血迹迅速浸透了纸,司骁骐皱着眉看了看说:“得,去医院吧。”

    距离最近的医院就是安海医院,司骁骐忽然很想对程子说“干的漂亮”!

    ☆、第七章

    司骁骐出去打车,程子用一条干净的毛巾把乔鑫的手臂缠起来,嘴里不住地赔不是。乔鑫骂骂咧咧地说自己一身的“艺术”就这么被毁了,说程子居然捅自家兄弟一刀简直不是人……

    旁边的张昊听得烦不胜烦,一巴掌拍乔鑫头上说:“你快闭嘴吧,听着都闹腾。”

    乔鑫委委屈屈地闭了嘴,愤愤不平地再说一句:“我这纹身,这都是艺术品!”

    司骁骐进门时正好听到这么一句,他撇撇嘴说:“行了艺术品,赶紧走吧,赶明把你那皮剥下来可以做灯罩。”

    “法西斯!纳粹!屠夫!”乔鑫发出愤怒的咆哮。

    程子他们想着跟着一起去医院,可是司骁骐坚决拒绝了:

    “去那么多人干嘛,打狼啊?”司骁骐声色俱厉地说,“那么多人去医院不嫌乱啊。再说那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万一再传染点儿别的病呢,都别去了!”

    “别啊,”程子有点儿着急,“人多可以帮把手啊,又得挂号拿药什么的,小乔基本废了,我们去了还能搭把手。”

    “不许叫我‘小乔’,”乔鑫气哼哼地嚷一句,然后在司骁骐的瞪视下低下头。

    “你看看你们这群人的样子,”司骁骐指指他们,“个个看着就不像好人,这一大群呼啦啦去了,没准人家还得报警。”

    “啧啧啧,”张昊摇摇头,“哥,你还是先撒泡尿吧,这屋里没镜子。”

    “滚蛋!”司骁骐不自在地摸摸头顶,心想老子好歹是有头发的好么,你们四个抽得什么疯一块儿推一个光头?

    “真不用我们去?”程子很是过意不去,毕竟没事儿捅兄弟两刀这种没溜儿的事儿是他干的。

    “不用,”司骁骐豪迈地一挥手,“这都几点了,该干嘛干嘛去,我一个人就行。我俩住一块,楼上楼下的也方便,你们明天还上班呢。”

    那几个点点头,集体开始掏钱包凑钱,被乔鑫一脚踢过去:“凑什么钱,老子看病的钱还是有的,揣着你们的臭钱赶紧滚蛋!程子,赶明儿请大爷喝酒,赔礼道歉!”

    程子笑嘻嘻地点头。

    旁边的司骁骐终于耐不住了,大吼一声:“都别废话了,赶紧走,去医院!”

    他拖着乔鑫,一路急匆匆地往外走,刚刚叫来的出租车停在门口。

    程子挠挠后脑勺感慨一句:“大哥真仁义,你看,小乔伤了,他比小乔还着急,急着忙着就往医院赶。”

    司骁骐脚下踉跄了一下,没敢回头。

    等上了车,司骁骐一个劲儿地催司机开快点儿,乔鑫很感动,觉得自己没白认这个大哥,借着酒意不断地说“谢谢”。而司骁骐也很坦然:兄弟伤了,必须尽快送他去医院;去了医院没准儿就能勾搭上帅哥,这一举两得、一箭双雕的事儿何乐而不为呢?

    “色”、“义“两相宜,简直绝了!

    乔鑫一眼瞥过去,看到司骁骐脸上的诡异的微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妈的,这笑得也忒邪乎了。

    ***

    孙婧在治疗室忙着核对病人的注射液,所有的药品都有编号对应相对的床号,每次用药都要经过三查七对,一点儿也马虎不得,所以孙婧最烦在这个时候来急诊。她是资深护士,虽然来急诊室的时间不长,但也被划归到责任组,帮助医生处理紧急病患。今天晚上病人不多,她暗自窃喜,希望这个状态能维持到天亮,明天她就能休息了。

    就在孙婧把最后一瓶药剂注射到液体袋里时,分诊组一个小姑娘跑过来:“孙姐,有个外伤急诊,应该是需要缝合的,萧大夫刚进抢救室了,你先去看一眼呗。“

    孙婧甩甩手,转手去拿了一个缝合包。

    缝合室门口坐着一个大汉,油光锃亮的秃脑壳,面红耳赤、满身的酒气,穿着一件紧身背心,一条肌肉遒结的胳膊上满布纹身,那纹身从肩胛一直蔓延到手腕处。

    流氓!

    夜半三更、流氓带伤,孙婧一看就知道,这肯定是流氓黑社会茬架呢。孙婧最讨厌这种人,无事生非祸害社会,除了给别人找麻烦什么用都没有。每次碰上这样的事儿都得招来警察的询问,而且这种外伤虽不难处理但麻烦得要死,清创、缝合、皮试、打破伤风,简直能琐碎死。

    于是指望孙婧和颜悦色、软语温存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怎么搞的?”

    “刀划的。”

    孙婧皱眉看看伤口,这得是西瓜刀吧,呵,不但打架,还使用管制刀具,这得报个警。

    “护士,”司骁骐捏着挂号条问,“我们是去外科诊室排号吧?”

    “跟我过来。”孙婧扭头进了缝合室。

    乔鑫抬屁股就往里走,司骁骐有点儿犹豫,跟在后面要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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