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你!我请假,我陪你。”

    “你请什么假啊,”萧晨笑着说,“公司不管了?”

    “操,老子是老板,谁还敢记我的考勤不成?”司骁骐牛哄哄地说。

    萧晨想,倒是没人敢记你的考勤,不过程子和小乔他们可能会念叨死你。

    结果,司骁骐到底还是赖在家里躲了一天的清闲,两个人看了一天的影碟,为了实现萧晨在家“歇一天”的梦想,司骁骐从超市搬回来一大堆食品,在家里照着食谱给萧晨做了三顿相当夸张的饭。萧晨吃完晚饭后连身都翻不了了,他舒展四肢地躺在沙发上对司骁骐说:“你打算撑死我啊?”

    “我也没让你全都吃了啊,”司骁骐有些洋洋得意,他坐在沙发前的地板上,非常自然地把手伸进萧晨的睡衣里,轻轻胡噜着萧晨的肚皮,眯着眼睛说:“嗯,这感觉就对了。”

    “什么感觉?”

    “养了一只猫的感觉,”司骁骐笑着说,“嘿,配合点儿,哼两声来听听。”

    萧晨冲司骁骐呲呲牙:“这日子真舒坦,要是天天都这样就好了。”

    “快了,”司骁骐说,“再过一年,等公司运作正常了我就没那么忙了,我可以天天在家里给你做饭,不过那会儿我估计你该愁减肥的问题了。”

    “没事儿,”萧晨懒洋洋地伸个懒腰说,“我可以加强一下晚上的运动,你配合点儿就行。”

    司骁骐嗤笑一声,手掌微微用力按住萧晨的胃部,萧晨发出一声惨叫,司骁骐鄙视地说:“就你这样的?一个指头就给你掀翻了。”

    “你可以掀一个试试看,”萧晨斜司骁骐一眼。

    “晚上就掀。”司骁骐在萧晨耳边轻声说。

    ***

    周一早晨出门的时候,萧晨特地看了一眼冰箱上贴的日历,这周官方的结果就能公布了,萧晨巴不得时间过得再快点儿。可事实上,这一天时间过得极慢,因为萧晨简直要忙死了,他不停地看墙上的钟,总觉得自己今天下不了班了。

    “萧大夫,”分诊的护士大声喊着,“腿部骨折!”

    萧晨急匆匆地把手头的药方开完,交代了几句后就冲了出去。只见四、五个满身灰土的农民工跟着一辆平车急速地跑过来,平车上躺着一个人,身上有血,正痛苦的呻吟着。

    “被砸的,大腿骨折。”接诊的护士急匆匆地交代着。

    说话护士的声音很陌生,萧晨抬头看一眼发现是小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孙婧不再往自己跟前凑,有了急诊病人也尽量避免跟自己一个组。萧晨心里松一口气,又觉得有点儿对不起孙婧,总感觉是自己伤害了对方。

    眼下,萧晨一路疾走一路跟小刘交代医嘱,小刘跟自己的配合明显不如孙婧默契,有几次萧晨甚至要停下来解释一下。在急救室,萧晨快速地检查了一下病人的情况,一边写医嘱一边吩咐小刘:“去叫骨科值班医生,”萧晨快速地说,“通知麻醉科、手术室,四号电梯直接上去。”

    小刘忙不迭地去打电话,一边有医助过来帮萧晨推平车。在急救室门口,那四五个农民工拉住萧晨的衣服,满脸都是泪:“救救他,医生,一定要保住他的腿,他家就他一个儿子,上有老下有小……”

    萧晨看看躺在平车上的人,病历上写着三十岁,可看那样子也快四十了,艰难的岁月摧磨了他的面孔,似乎也快要夺去了他的健康和身体。

    “大夫,求你了。”有人几乎要跪下来。

    萧晨一把推开拉住自己的人,跟着车脚不沾地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放心。”

    就两个字,作为一个医生,他能说的也就这两个字,不论结果如何,至少病人亲属应该放心,每一个医生都不会轻易放弃一个病人的生命或者健康。

    萧晨站在四号电梯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急诊那边先交代给了赵大夫,然后跟着上了手术楼。手术室很快准备好,一会儿骨科值班医生来了,萧晨一抬头,愣了——章天启。

    ☆、第六十八章

    章天启面无表情地听完萧晨的医嘱,冷冷地横了他一眼进了手术室。萧晨看着紧闭的手术室大门,心里还是挺踏实的。章天启转去骨科后发展得不错,可能是刘副院长递了话,骨科的一把手亲自带他,他很快就能独立处理一些手术,最近跑手术楼的概率非常之高。萧晨明白,就算他们俩是不共戴天的死敌,章天启也不可能拿病人的健康开玩笑,作为一名医生,他一定会努力完成好这台手术。

    大腿骨折,这不算什么高难度手术,只要能顺利下台,康复的概率还是非常大的,萧晨非常放心地离开了手术室。门外,陪着病人来的那几个民工已经跑了过来,其中一个正拿着一摞单子打电话,萧晨听了一耳朵,大概是要凑钱。他心里有点儿酸楚,想起司骁骐说“看个感冒发烧花了一千多”的话。看病贵看病难,全社会人人都在这么说,把愤怒和不满都转投向医生。天知道医生为“社会福利保障制度”背了多少黑锅,也不知道这黑锅还要背多久。

    萧晨苦笑一声,温主任说,以前一说的是当医生的,别人看向自己的目光都是钦佩;现在一说职业是医生,那目光就变成了含义复杂的“羡慕”和“不屑”,甚至还有几分“仇视”。真难,每行都有每行的难处。不身处其中真是体会不到,外人看到的全是光鲜亮丽的一面,辛酸苦楚基本只能自己往下咽。

    萧晨一边想着,一边回到了急诊室。就离开的这么会儿时间,待诊区就已经积压了很多病人,赵大夫被病人团团围住都看不到了。

    真忙!

    这一忙就忙到下午三点多,萧晨摸摸空空的肠胃打算去翻翻更衣柜,他记得上次司骁骐塞给他一包吃的,说是可以当做加餐,他顺手就给扔柜子里了。刚拐过走廊,萧晨就看到上午那几个农民工正挤在走廊的拐角处小声议论着什么,面色焦虑,急得脑门上都有汗珠了。

    其中一个看到萧晨,慌忙喊一声“大夫”快步走过来,萧晨从他身上闻到了一股子灰土伴着汗臭的味道,他温和地问:“有事儿?”

    “那个……上午我们一兄弟,砸断腿的那个,您记得么,您给他看的病。”

    “记得,”萧晨点点头,“他现在应该已经做完手术去病房了。”

    “他怎么样?”那人急切地问,“当时就一个大夫出来说了句‘手术完了,回病房’,然后就让我们去交钱,我们什么情况都不知道。”

    “没说什么应该就是没问题,手术应该是成功的。”

    “真的!”那人兴奋地喊一声,“那他的腿可以保住了?”

    “应该是的。”萧晨并不清楚骨科那边的情况,看起来这个病人应该划到章天启的病区归他管了,萧晨不太好去问。

    “您看,”那人紧张地搓搓手,带着谦恭的神色说,“他老娘打电话来问情况,我们都不清楚也没法跟老太太说……老太太一把年纪了,哭的啊……现在也不是探视时间,我们进不去病房……您……能不能……”

    萧晨犹豫了一下,按说这不过就是一个电话的事儿。可是凡事只要涉及到章天启,就多少有那么点儿“没事儿找事儿”的嫌疑了。想想也是,人家上午做完的手术,你下午打个电话过去问情况,这什么意思?信不过么?萧晨实在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大夫,”那人红着眼眶,满是泥污的手紧张地攥着,指甲无意识地抠着掌心,祈求地说:“求您了,我们就是图个安心,人家老娘七十多岁了,哭成那样我们这心里……”

    萧晨咬咬牙:“行,等我去给你们看一眼。”

    那人感激涕零,眼眶更红了。

    萧晨想亲自跑一趟总比的打电话方便,万一遇到了还能随机应变。于是他随手抓了本病历,在一群人的道谢声中硬着头皮往病房楼走。骨科病房里一片安静,萧晨推开医生办公室的门,只要金大夫一个人在。

    “呦,萧大夫,有事儿?”

    “没有,”萧晨挥挥手里的病历本子,“有个片子,我来找个人看看,你忙么,帮我看一眼呗。”

    “给我,”金大夫放下手里的笔说,“什么情况,你这么不放心?”

    萧晨没吭声,他实在不好解释为什么自己对着一张妥妥的桡骨骨折的x光片还拿不定主意。

    “这个……”金大夫指指片子,“断了,断得透透的。”

    萧晨尴尬地笑笑,找了个借口说:“啊,太久没接触骨科了,学的都快忘了,找个行家看看我踏实……哎,怎么就你一个人忙啊,你们科其他人呢,今天章大夫是不是值班?”

    “他刚出去了,我也不知道去哪儿了。”金大夫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往下撇了撇,露出不屑的神情。萧晨之前就有所耳闻,说章天启在科里有点儿“自视甚高”,这是个挺不好理解的词儿,用不同的语气说就会带上不同的褒贬色彩。在安海医院,人们说起骨科章天启的“自视甚高”时,意思就是“林黛玉”——小心眼儿。

    比自视甚高更犀利的评价是“很会为自己打算”,萧晨想,章天启就是“太会”为自己打算了。

    大家都知道上头有人罩着章天启,也都是知道他跟刘院的私交不错,所以只要不太过分,还是能不跟他计较就不跟他计较,只是这种“不计较”让他变本加厉。因此,如果说郭宏在胸外人缘差是因为个性耿直,那么章天启在骨科人缘差,那就是人品问题了。

    萧晨不动声色地道了谢后离开办公室,路过护士台时溜了一眼床位牌,那个病人在11床,病区显示上标记,那应该是章天启的病床。

    萧晨刚走到病房门口,就看到一个进修医生正在低头检查体征监控仪。再看那病人,紧闭着双眼,豆大的汗珠不断地从额头滚落,指节粗大的手指死死地攥着床单,脸色已经床单一样了。因为剧烈的疼痛,他浑身都在颤抖,连带着铁质的床架子都在簌簌作响。

    “怎么了这是?”萧晨几步走进来问。

    “疼的。”进修大夫简单地说。

    “联系主管医生了么?”

    “没有,”进修大夫再次核对了血压和血氧浓度,然后站起身很有把握地说,“不过章大夫之前嘱咐过,如果出现疼痛,生命体征数据没什么问题的话上止痛剂就行。”

    萧晨伸头看了看病人,犹豫了一下问:“有书面医嘱吗?”

    “没有。”

    “口头医嘱在是不具备效力的你知道吗?”

    “知——道,”进修医生底气明显不那么足了,他有点儿迟疑地说,“可是术后疼痛是正常反应啊,各项数据问题也不大。”

    萧晨凑过去看一眼仪器,指着血氧浓度说:“这个数据还没问题?”

    “临——界吧?这个在章大夫给的范围之内。”

    萧晨皱着眉头看看那个病人,这是一个年轻力壮的农民工,看得出来他很能吃苦,很难想象是什么样的“正常术后疼痛”能把他疼成这个样子。进修大夫跟着看了看,抬脚就想往外走。

    “你去哪儿?”萧晨问。

    ‘

    “给他上一针止痛剂。”

    “不,你先给章大夫打电话,我去找金大夫过来看看。”萧晨在看一眼仪器上的数据,转头又进了医生办公室,把情况告诉了金大夫。

    金大夫皱皱眉,无可奈何地站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说:“真是的,这上着班呢,章大夫人又跑哪儿去了?”

    萧晨想起郭宏说章天启在胸外值班时会脱岗的事儿,暗自里摇摇头,这么下去早晚要出事儿。金大夫先看了看手术的伤腿,又查了血压和血氧,他直起腰来,脸色铁青地跟进修医生说:“去给章大夫打电话,把情况告诉他,让他赶紧回来。”

    进修医生大气也不敢喘地说:“我打过了,没人接。”

    “胡闹!”金大夫颇为老成地一击床框,“怎么能不接电话呢!”又转头跟萧晨说:“你看看,首诊负责制,手术是他做的,人也分在他的病区他的病床,他今天还是病房全天值班……这一下午了,从一点半以后我就没看到他人影儿。”

    “其他科有会诊吧?”萧晨担心地看着那个病人,那人已经挨不住疼痛,开始小声呻吟起来了。

    “哪儿会诊啊,”金大夫没好气地说,“要有会诊我能不知道?哼,谁知道他跑哪儿去了。”一转头看到进修医生还戳在那里,立刻提高了嗓门喊:“别站着啊,继续去打电话!”

    进修医生脚不沾地地跑出去,一会儿又跑进来:“章大夫的手机没人接……怎么办?”

    “能怎么办?”金医生瞪他一眼,“章大夫的病人,又是术后,他又没有交班,就给了个口头医嘱,这能随便处理吗?”

    “那……先镇痛?”

    “镇痛?”金大夫冷哼一声,“不疼了,病症不明显耽误诊断怎么办?”

    “那……就这么疼着?”

    金大夫看一眼病人,再看一眼立在旁边的萧晨,又凑过去又检查了一遍。他伸手摸了摸病人的足背动脉,又看了看记录的血压和血氧。等再次直起腰来的时候,脸色不是铁青的而是黑的。他指着进修大夫说:

    “你,继续去给章大夫打电话,不行的话就给二科、三科都打打,给其他科都打,挨着科的打,必须找到他。”

    进修医生也发现苗头不对了,吓得又一次脚不沾地飞出去。萧晨叹口气,看来章天启脱岗的事儿要全院都知道了。

    “金大夫?”萧晨问,“怎样?”

    “病人的足背动脉很弱,你来摸摸。”

    萧晨看了一眼监护仪,跟着摸了摸,迟疑了一下说:“我不接触骨科很多年了……”

    “你拉倒吧,就算你十年没接触过骨科,这足背动脉和血氧指数,不用想都知道是筋膜高压!”

    “要切开么?”萧晨问。

    “你说呢?”金大夫没好气地反问一句。

    萧晨悚然一惊,骨头,肌肉,深部筋膜组成了骨筋膜室,就像一条通路一样,血管神经从中通过。外伤特别是骨科手术后,出现的渗血渗液,组织水肿,会导致筋膜室内压力升高,就是所谓筋膜高压。一般来说,特别多见于大腿手术,小腿受损严重。如果进一步发展,被阻断供血供氧的小腿就会坏死,导致截肢。而坏疽形成造成的坏死因子释放进血液,会威胁生命。

    所以骨科特别关注足背动脉,但是病人往往不会表现为搏动消失,而是减弱。至于什么程度是正常水肿,什么程度是筋膜高压,那就见仁见智了。进修医生是个新手,经验明显不足,他只关注仪器数据了,却不能准确地把握足背动脉。如果根据仪器上的数据判断,上一针镇痛剂解决问题也不是什么过错,可这要是筋膜高压,那就是严重的医疗事故了。

    进修医生都吓疯了,章天启走前没有下书面医嘱,口头遗嘱在法律上是无效的,他如果就真按照章天启说的上了一针镇痛剂……他惊慌失措,不等吩咐便又出冲去打电话了。

    其实治疗筋膜高压的办法也不难,就是减压,特别简单粗暴。把病人肿胀的腿,从上至下一刀一刀纵向划开,每一刀都直至脚踝深达筋膜,保证主动脉畅通无阻,说起来也就是几刀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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