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秀英愈发笑得厉害了,朝隔壁房间一努嘴:“你自己去看看,这些年你给我带的东西,我除了手机,有啥用得上的啊?都快堆了一满屋子了!”

    她拿勺子点了点灶台,“米是自己种的,菜也是自己栽的。有米有菜万事足,用得上你的?和你说过多少遍不要浪费,你还要买买买……败家子儿!”

    时樾淡淡地笑了起来。

    “别跟你爸一样去赌啊!”越秀英警惕了起来。

    “不会。放心。”

    几样小菜和青菜粥端上了桌子。越秀英给时樾盛了满满一大碗。“都是你在北京吃不到的,多吃点。”

    时樾点头。

    母子两人慢慢地吃着。清晨空气清新,屋子里被越秀英折了几枝桂花插在玻璃瓶里,香气扑鼻。屋外有鸟儿叽叽喳喳,天井里投下鲜亮的光。

    越秀英吃得差不多了,突然想起一件事。

    “诶,青啊,上半年家里来过一个姑娘,还在家里住了一晚。我这记性,每回想跟你说,一看到你就忘了。”

    “什么姑娘?”

    “看样子是出来玩的,但跟她呆久了,又不像。”

    时樾笑了起来,“咱们这地儿这么偏,谁来婺源玩会来咱们这儿?还挑了咱家——”

    他忽然住了口。

    “怎么了?”越秀英看着他倏然变化的神情,关切问道。

    时樾慢慢地看向母亲,“长什么样?”

    “唉哟——”越秀英喜气洋洋地笑起来,“个子高,头发长,长得可漂亮了。要不是她是h省的,我还真想把她拐了做儿媳妇!”

    她摸出手机来,笨拙地打开相册,“喏,你教我的拍照,我还偷偷照了她一张。”

    小小的屏幕中,年轻地女人正站在他家的灶台前,揭开木质的锅盖,微微倾下~身去看锅里的焖的饭菜。乌黑的长发顺和地垂在白衬衣上,锅上的蒸汽衬得她皮肤柔白。

    她双腿修长,穿着一双蓝色的板鞋,臀上,有一面小小的红旗。

    时樾的泪水险些掉了下来。

    ☆、第47章 梦醒的男人

    中秋节那晚,安宁在一个人声鼎沸的草地bbq中,掐着时间,含着笑意给时樾发了一条微信:

    ——dear,今晚上见老丈人,愉快么?

    时樾没有回复。一连三四天都没有回复。

    安宁终于懊恼了。她憎恨这种被无视的滋味。她觉得时樾哪怕是恨她入骨也好,她做的那些事情,他起码要有点反应。

    她点开时樾的朋友圈,发现他刚注册微信时发的那条朋友圈还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就一张照片,拍的是最开始跟着他的那条名叫阿当的德牧。

    特种兵的受训十分全面,阿当就是他那时候在部队驯养的。他被开除之后,阿当竟然只认主人,不吃不喝的,最后被送了出来。他被部队的朋友告知,想方设法,带回了阿当。

    阿当跟着他,一跟就是□□年。拍这张照片的时候,阿当已经很老,没过多久,便去世了。

    时樾于是把那张照片一直留在了朋友圈里,也再没有发过其他的东西。

    安宁回想过,也许她做过的最让时樾开心的一件事,就是帮阿当找到了另一只纯种的德牧做伴。阿当生下了三只小狗崽,就是现在的老大老二和老三。

    安宁点开这张照片,下面还有她当时的留言:

    ——阿当看着瘦了点。

    时樾当时有一条回复:

    ——她病了。

    安宁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许久以前的对话时,心中有一种突然松懈下来的感觉。

    她还看得到这张照片,看得到这对话。

    说明时樾还留着她的微信,并没有拉黑她。

    那么他为什么不回复她?!

    他难道不应该冲她发怒、向她质问、向她报复吗!

    她忍不了。

    她终于又向时樾发了两条微信:

    ——dear,这个游戏好玩么?我们要不要继续玩下去?

    ——我们把南乔是南宏宙的女儿这件事抖出来怎么样?听说即刻飞行正在进入安防和空中巡逻领域,同时开始筹备上市。你说,要是市场上知道了南乔是北空司令员的女儿,会联想到什么呢?嗯?

    指尖一点,信息“嗖”地一声,发了出去。

    安宁的深红的嘴角勾起自信而妩媚的笑意。

    这天晚上,安宁果然收到了时樾的回复。

    ——你在哪里。

    安宁微微一笑,打字:

    ——在床上。

    她的确是在床上。一~丝~不~挂,趴在一张洒满了玫瑰花瓣的心形大床上。两个赤~裸而精~壮的年轻男人伺候着她,用散发着异香的精油擦遍她的全身,一寸寸地按摩、推拿。

    ——哪里。

    ——老地方。

    ——我十分钟后上来。

    ——这么猴急?

    时樾不理睬她了。安宁忍不住地笑。旁边的年轻男子小心翼翼地讨好她,问道:“安姐看什么,笑这么开心?”

    安宁倏然收起笑意,冷冷回头,道:“不该你们问的,就不要问。”

    那男子吓了一跳,立即不敢多说了。

    时樾很快上来。他径直拧开了门——

    床上那两个年轻男子立即直起身来,怒道:“你谁啊!好大的胆子!”

    “还不快滚出去!”

    安宁惬意地欣赏着时樾的反应,然而他神色不改,冷冷道:“穿衣服。”

    那两个年轻男人急了,“你还敢——”

    “让你们说话了吗?”安宁忽然斥责道,“叽叽喳喳的,最烦男人话多!”

    他们立即闭了嘴,看向时樾的眼中,满是不忿。

    安宁拿了件睡袍穿上,松松地系了带子。她走近时樾,看见他手上拿了个牛皮纸的袋子,很厚。

    安宁骄矜地笑着,挑衅道:“这里头是什么?刀?硫酸?打算把我的心挖出来看是有多黑?”

    时樾没有她想象中的愤怒、失去理智。

    恰恰相反,他很平静,平静到她几乎不认识他。

    她隐隐觉得时樾身上有什么不一样了,但她也说不出来是什么。

    时樾说:“出去走走。”

    外面是一条很长的高空走廊,头顶和侧面都是钢化玻璃,三角形的拼接,像钻石一样折射着星星点点的灯光。

    这里是安宁的私人处所。空旷而高大的走廊上,除了一溜儿后现代色彩的雕塑,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时樾站定在走廊边上。透过明亮的玻璃,可以看到楼下的长安街灯火通明、流光溢彩,像一条巨大的光带遥远地向东西两侧的城际延伸开去。东方新天地和北京饭店这一片的高楼森林一般矗立,君悦大酒店前面的喷泉正开着,五彩斑斓,如梦如幻。

    繁华都市,不夜之城。

    安宁说:“你第一次来的时候,就在这里看了很久。”

    时樾点了点头。

    安宁说:“几年没来了,是不是这次来看,还是觉得很美?”

    时樾淡淡道:“今天来看,觉得更美了。”

    安宁“哈哈”大笑。

    这栋楼是她的手笔。尤其是这一个高空走廊,是她亲自为自己设计的。

    她那着名建筑设计师的丈夫弃她而去,她便发誓没有他,她照样要造这长安街上最富丽璀璨的楼。她要用这楼盛下她的骄傲,她的野心,她无穷尽的*。

    安宁忽而冷冷道:“还记得当时你走的时候,我对你说过的话么?”

    时樾道:“记得。”

    安宁说:“我当时说过,你要站着从我这里走出去,就只能跪着走回来。”

    她傲慢地看着时樾:“现在,只要你肯向我低头——”

    她在明亮而庞大的玻璃幕墙前展开了手——

    “从今往后,这栋楼,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

    时樾浅浅笑了笑。

    “你知道我为什么今天觉得这里更好看?”

    安宁缓缓瞥了他一眼。

    时樾扬起了头:“因为今天我什么都不想要了。”

    过去年少不更事。看着这灯火辉煌的王府井、金宝街、东单,眼睛里只剩下了出人头地的*。

    被逐出蓝天利剑、失去父亲。他想不出这萧条一身,还有什么值得珍重的东西。

    他本质上和他父亲一样,都是玩命的赌徒,什么都敢赔上。

    而今呢?他倏然发现看这长安街,还是那十里长安街;这北京城,还是那三十六丈北京城。

    他恍然就是做了一场梦,一场长达十年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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