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那样,倒有意思了,裴知惜满眼都是看好戏的戏谑。

    “站住。”

    正厅门口,在裴知惜要迈出门槛的前一刻,响起一道清风朗月一样的低沉嗓音。

    裴知惜头皮一麻,赶紧转身,低着头行礼道:“婢子,见过护法大人。”

    整个人的气质,立刻与温软怯懦的小侍女樱桃一般无二。

    裴知与一身青衣,衣袍下摆绣了几簇青竹,面容清雅,唇边噙着一点浅笑。他瞧上去不像杀人不眨眼的罗刹教左护法,倒像凡世手无缚鸡之力的文雅公子。

    “红绡夫人的侍女,来我南院作甚?”裴知与含笑,缓步走到裴知惜面前。

    “婢子,婢子是来给惜姐姐送点儿自己做的糕点的,这就要回去,婢子先告退了。”裴知惜说完这句话,立时就要后退。

    裴知与抬手擒住她的下颌,捏着她的脸将她拽回来:“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喜欢上用什么糕点了。”

    “痛痛痛!”裴知惜装不下去了,扒拉着裴知与的手,恼道,“哥,你快放开!”

    裴知与轻笑一声,还是收回了手。

    裴知惜揉着脸,娇嗔着抱怨道:“哥,你最讨厌了!”

    裴知与坐在主位,拿起茶盏轻抿一口:“你扮作这丫头的模样,又想出什么幺蛾子了?”

    “哥,看你这话说得,我这叫,见义勇为。”裴知惜凑到他身边,眼神狡黠。

    “人家主仆的事,何须你来插手。”裴知与屈指敲了敲她的额头,“就你最爱多管闲事。”

    “魔宫里实在无趣,我当然要为自己寻些乐子来瞧瞧。”裴知惜冲他眨眨眼。

    裴知与不由失笑:“别太过分,不管怎么说,她总归是尊上的夫人,便是尊上不怎么看重她,那也不是谁都能踩一脚的。你若是闹得太过分,到了尊上面前,我可不会为你开脱。”

    “放心吧,哥,我可有分寸了。”裴知惜知道,她哥这意思,便是不管这事了。

    “那我就先走了?”裴知惜又道。

    裴知与点头,她脚步轻快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哥,你可知道,尊上为什么把那个红绡留在身边么?”

    那位红绡夫人,除了生得好看,真是一无是处。

    “小丫头,不该你过问的事,便不要多问。”裴知与似笑非笑,“尊上他老人家的心思,如何是我们可以揣度的。”

    裴知惜向他嘟嘟嘴,扮了个鬼脸跑了出去,只留裴知与看着她的背影失笑。

    *

    魔尊离渊所住的宫室,在一片皑皑白雪之中,数名戴了鬼面的黑衣护卫守在周围,脊背挺得笔直。

    一道遁光自天边闪现,不过瞬间便到了宫室之外。

    众鬼面黑衣护卫齐齐下拜,震声道:“恭迎尊上归来!”

    玄黑色的衣摆拖在雪中,甚是显眼,来人踩着霜雪,向宫室内去。

    “让红绡,来见我。”

    第58章 这世上,我要走,没人拦得……

    “夫人, 此行可有收获?”

    南院门口,仍是樱桃模样的裴知惜,笑眯眯地看着谢微之道。

    谢微之毫不躲闪地点点头:“不错。我见你方才是往正院去了, 看来,你的事也办得差不多了?”

    两人相视一笑, 谁也没有落在下风。

    裴知惜越发觉得有趣,顶着红绡脸的这个女子,可比她好玩儿多了。不知道她混入魔宫想做什么?

    以前也有些不知死活的家伙混进来, 最后都被尊上发现,抽筋扒皮, 一个比一个死得难看。

    希望这一个,能迟一点,好叫她多找点儿乐子。

    这魔宫之中,平静太久,就像一潭死水, 也该起些波澜了。

    裴知惜眸中幽光浮动,入罗刹教的,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什么好人。

    若非魔尊修为通天, 根本不可能镇压下手下一群邪道出身的魔修。倘若有一日, 魔尊离渊重伤, 如今在他面前恭恭敬敬, 乖顺得像条狗一样的北境三十六域势力,便会立刻蜂拥而上, 争抢着撕咬下他一块肉。

    “婢子这便服侍夫人回去了。”裴知惜上前,扶住谢微之的手,或许已是心照不宣, 也不再像前一日那般聒噪多话。

    两人出了南院,便向飞仙阁去。

    谁知才到门口,一身玄衣的女子站在门前,看见两人,眉头紧锁,语气中带着责怪道:“你们去了何处?”

    叫她等了这许久。

    这人是谁?谢微之暗暗打量着女子,她生得只算清秀,一身肃杀之气凛冽,看向自己的眼神,带着一股轻蔑的高高在上。

    “我家夫人方才出去逛了逛,这才回来呢!”裴知惜憨憨笑着,“姐姐不在尊上身边侍奉,来飞仙阁做什么呀?”

    玄衣女子淡淡哼了一声:“尊上有令,传红绡夫人前去觐见。”

    她的眼神很复杂,像轻蔑,又夹杂着几分难言的嫉妒。

    谢微之眼皮一跳,她不会这么倒霉吧?

    裴知惜心中也是一突,而后笑着问道:“尊上不是出门了么?何时回来了呢?”

    玄衣女子冷声道:“尊上行迹,也是你能窥探的?!”

    裴知惜暗自冷哼一声,碍于现在自己扮作樱桃,并不能立时回怼。

    只是可惜,她好不容易发现一个有趣的人,恐怕马上就要没命了。

    裴知惜入罗刹教几百年,还从未见过,谁有本事蒙骗尊上。

    谢微之比裴知惜想象的,更冷静许多,她懒懒笑着:“行,他要见我,我去便是。”

    昨夜她细细问过红绡,她这个魔尊唯一夫人,和魔尊离渊,根本算不得多么亲近。

    且不说魔尊一年到头大半时间都不一定在魔宫之中,便是在,也大都闭关修炼,红绡等闲见不了他几面。

    堂堂魔尊夫人,一年见自己夫君的次数,一只手也数得出,这简直就是同守活寡也没区别了。

    换言而之,红绡和魔尊离渊,算不上熟。

    红绡对离渊就是典型的单相思,只要提起他,就是一副情窦初开的少女模样,容不得别人说他一句不好,也看不得别的女子近他一分。

    要演起来,还不算太难。

    “等等!”玄衣女子皱眉道,“你又想作什么妖?上回的教训还不够么!你自己不想活,别连累我们!”

    这又是什么意思?

    裴知惜拉住谢微之的手:“姐姐消消气,我这就带夫人去换了衣裳,劳姐姐再等一等。”

    不等玄衣女子回答,她拉着谢微之进了飞仙阁。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谢微之看着裴知惜合上门,也懒得再掩饰,直截了当问道。

    “你假冒人,一点功课也不做么?”裴知惜回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明明是同一张脸,却再没有一点天真,反而透着一股邪气。

    谢微之抱着手,重重叹了口气:“形势所迫啊...”

    要不是为了骆飞白这臭小子,她何至于沦落至此。

    裴知惜取出一件白衣,塞给谢微之要她赶紧换上。

    “你家魔尊莫不是有什么怪癖,为什么一定要换白衣?”谢微之奇怪道。

    “这我也不知道。”裴知惜解释道,“不过每次尊上召见红绡,都要她身着白衣,有一回红绡着了红衣,尊上大发雷霆,当时侍奉左右的侍女护卫,都遭了难,连红绡自己也被尊上禁足。”

    “神经病啊。”谢微之忍不住吐槽道,“你家魔尊真的脑子没问题?”

    裴知惜耸耸肩:“这你可以当面问问他,前提是,你见了尊上之后,还有命在。”

    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怎么你说得,见魔尊一面,好像下刀山进油锅一样。”谢微之换上白衣,向裴知惜挑眉笑了笑。

    裴知惜眼中有一瞬的惊艳,虽然她很不喜欢红绡,但也不得不承认,这张脸真是得天独厚。

    “比那还可怕。”裴知惜故意吓唬道,“惹怒了我家尊上,那便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就自求多福吧。”

    “说不定,我还真能全身而退呢?”谢微之绕了一缕长发在指尖,似乎漫不经心道。

    *

    魔宫,焚心殿。

    此处正是魔尊离渊平日起居的宫室,檐顶覆着一层薄雪,门口匾额上焚心殿三字张狂肆意。

    “见过夫人。”侍立殿外的鬼面护卫齐齐俯身,向谢微之一礼。

    她面上带着浅笑,一步步踏上台阶,素白的裙角蜿蜒至地面,融在雪中。

    殿内燃着暖香,水墨的屏风挡在软榻前,隐隐能看见榻上斜倚了一道修长的身影。

    他一身玄色长袍,微阖双眼,墨色长发垂下,和衣袍混为一体,隔着屏风,朦胧窥见一点不俗的容貌。

    谢微之手指微微收紧,她在来时已经用符文将自己的修为压制在与红绡一般程度。

    合道期的修士,果然不凡。

    屏风外摆了一张琴,殿内再没有第三个人,谢微之自觉地坐在琴案后,指尖抚上琴弦。

    按红绡的说法,她每次见魔尊,都要奏一曲《春江花月夜》,听完琴,便会被送回飞仙阁。

    谢微之是真的不太明白了,说不喜欢吧,以魔尊离渊的身份,身边只得红绡一个名正言顺的夫人;说喜欢吧,连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这算什么喜欢。

    裴知惜也听过红绡的琴曲,便她并不善音律,也能听出红绡的水平,用平平无奇四个字就能概括。不说与大名鼎鼎的惊鸿仙子比,魔宫中随便叫两个婢女鼓琴,也未必会比她差。

    这样说来,那魔尊的品味还真是非同凡响。

    谢微之一边抚琴一边走神,不就是弹一曲中规中矩的琴曲吗,简单。

    熏香在室内静静燃烧,烟气缭绕而上,伴着叮咚的琴音,暖香熏人,叫人不由自主升起几分睡意。

    一曲毕,谢微之收回手,心道,差不多能蒙混过关了吧?

    要是被发现了,那就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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