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容迟神情冷硬,“阿谣,我的事,尚且不用你来多管。”

    木知谣黯然道:“是,师兄,是我多言了。”

    她只是觉得,师兄数百年来始终记挂着那一人,实在是太苦了。

    因为他记挂的人,他心心念念想娶的女子,已经不在了,再也不可能回到他身边。

    木知谣望着容迟远去的背影,轻叹着摇摇头,眉眼朦胧生光,我见犹怜。

    医仙木知谣被赞为修真界第一美人,实在不假。

    *

    幽冥海龙宫。

    “兄长怎么好端端的,要去那太衍宗观礼?我幽冥海龙族,和那什么东境第一宗,可无甚交情。”龙陵懒洋洋地倚着自家夫君,越炽殷勤地为她捏着肩膀,笑得像只傻狗,哪还有半分狼主的威严。

    龙枭执笔批阅奏疏,闻言也未抬头,只道:“我自有我的缘故。我离开这些时日,龙族上下事务便暂且由你和副相代劳,你且上些心。”

    龙陵大大咧咧地摆摆手:“你放心吧,这点小事还难不倒我,再说,还有阿炽帮我。”

    龙枭失笑着摇头:“你啊。”

    他抬起头,望向虚空,眼神有些怀念:“阿陵,过些日子,我想介绍一个人与你认识。”

    “你一定会,喜欢她的。”

    她应该,会愿意随自己来龙宫一次吧。

    就算不愿,也没关系,他会跟着她,陪着她,就像当日许下的诺言那样。

    当日他抛下了她,将来,他会用余生来弥补。

    龙陵注意到他几乎称得上缱绻的神情,眼珠一转,拖长声音道:“兄长说的那人,是男是女啊?”

    龙枭对上她调笑的目光,反问道:“是男是女又如何?”

    “我只是想,咱们龙族,是不是要多一位主母了。”龙陵挑眉,眉眼昳丽,与越知欢如出一辙,正是亲母女。

    龙枭笑而不语,神色难得这般放松。

    唯有坐在角落的越知欢眼神有些沉重,舅舅好像真的很开心,可是谢前辈那样性子,舅舅,当真能如愿么?

    “舅舅,我陪你一起去吧。”她开口道。

    龙枭有些惊讶,随即点头应下:“太衍宗东皇一脉剑法通神,你想借此机会去见识一二,也不错。”

    他一向知道,越知欢是个剑痴。

    只是这一回,龙枭却猜错了越知欢跟去的缘由。

    *

    东境,太衍宗,司命峰。

    浓云蔽日,沉沉坠在天际,风刮过树梢,发出簌簌声响,正是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场景。

    谢微之躺在树上,手中握着酒瓶,白裙垂下,很是懒散。

    “要下雨了,你坐树上,是在等雷劈么。”谢无走到树下,抬头,面无表情道。

    他长发虽还是大半灰白,但身上暮气已尽数散去,再不是被救出天机岩时的枯槁虚弱。

    谢微之没有动作,不客气地回敬道:“师尊今日怎么有空管起我的闲事,吃得太撑?”

    谢无负手而立:“你这些年,旁的不论,口舌倒是长进许多。”

    “谬赞,都是师尊教得好。”谢微之仰头饮下一口酒,懒洋洋道。

    谢无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将酒瓶换了只手,谢微之半坐起身,半垂的眼眸仿佛有水波潋滟:“师尊有话,不妨直说。”

    谢无背在身后的手微微一紧,沉默片刻才道:“晏家那小子,我算不出他的命盘。”

    “分毫也窥不见。”

    他对上谢微之的目光:“你该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太衍宗司命一脉秘术自有独到之处,以谢无化神修为,就算是窥探合道大能命盘,也可探知一二。

    天下所有活物都有命盘,没有命盘的,唯有死人。

    但晏平生是活生生的人,心脏温热,和世人一样寻常的人。

    谢微之与谢无对视,姿态虽还是那般懒散,气势却已一变,渊渟岳峙,双瞳幽深不见底。

    “你最好,离他远一点。”谢无神情不改,漠然吐出这句话。

    谢微之笑了起来:“师尊莫不是忘了,我如今,也是没有命盘的人。”

    谢无嘴角抿成一条直线,最终只缓缓吐出两个字:“随你。”

    他转身,不欲多言。

    谢微之移开目光,看向天际:“不管他是谁,于我,他就是我认识的那个人,他只是,晏平生。”

    谢无没有回头,沉默走远。

    他总是阻止不了什么,而她这一生,就是在和天命对抗。

    “要下雨了。”谢微之喃喃低语,她轻笑一声,握着酒瓶飞身下树,向屋中走去。

    在她踏入房门的刹那,大雨突如其来,倾盆而下。

    谢微之站在窗边,无声看着这一场雨。

    风从木窗刮入,扬起她素白的衣袂。

    便在这时,雨幕之中,有一道人影撑伞,自远处缓缓而来。

    伞下,晏平生抬头,面上含着浅笑,他难得穿一身白衣,如谪仙降世,目光透过窗与谢微之相接。

    谢微之怔怔地看着他,而后,也轻轻笑起来。

    *

    周天域,摘星阁。

    夜色浓稠,天上阙矗立云端,如仙人居所。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四周静得只能听见风声,星河灿烂,无声流淌。

    九韶红衣烈烈,站在廊桥之上,眼尾飞红邪肆,右手一转,面前便有巨大星盘展开。

    他盯着星盘,而后低沉着声音笑了起来,语气中有无法掩饰的愉悦:“微之,我们马上,就要见面了。”

    他眼中闪着近乎疯狂的光芒:“你再见到我们,会是什么表情?”

    “可不要,叫我失望才是。”

    最后一句话,他压低声音,仿佛情人耳鬓厮磨时的低语,散在风中,立刻便没了行迹。

    半月后,梵天域,聆音楼。

    闻清觞常闭关的静室外,九韶直直推开门,似乎一点也不将自己当做外人。

    正盘坐在其中的闻清觞睁开眼,对上九韶目光。

    九韶笑吟吟唤了一句:“清觞。”

    闻清觞淡淡问道:“你来寻我,有何事。”

    若是无事,九韶轻易不会上门。

    聆音楼和摘星阁联姻因闻清觞当场悔婚破灭,两门交恶,但闻清觞和九韶的关系,却似乎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有事,有好事。”九韶走到他面前,半蹲下身。“天大的好事。”

    闻清觞皱眉,未曾开口,只等他继续说下去。

    九韶慢条斯理道:“清觞,前日我重算星盘,发现了一件事。”

    “谢微之还没有死。”

    “她还活着——”

    话音刚落,闻清觞应声抓住他的手腕:“九韶,你什么意思?!”

    语气难得有些急促。

    闻清觞以为,谢微之被苏嫣然骗入十万大山,必是殒命,他本想前往十万大山寻回她尸骸,但那处乃是摘星阁禁地,非本门弟子不得入。

    如今摘星阁与聆音楼已交恶,摘星阁主更不可能会放闻清觞进入其中。

    何况两百多年已过,便有尸骸,也该归于尘土。

    闻清觞去了凡世,他看到燕麟的墓,风吹雨打后,碑上字迹模糊。而燕宅更是物是人非,再寻不到他二人曾经生活过的痕迹。

    唯有院中梨花开了满树,一如当年。

    闻清觞折了一枝梨花,在聆音楼,为谢微之立了衣冠冢。

    这些时日,他不是在静室闭关,便是在那空冢前枯坐。

    “她没有死。”九韶笑着,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他挣脱闻清觞的手,笑得很是肆意:“清觞,你想见她么?”

    “她在哪儿?”闻清觞盯着九韶,沉声道。

    他和九韶相识多年,自是敏锐地察觉了九韶与往日很是不同的情绪。

    九韶行事狂悖肆意,识得的人常道,摘星阁少主,是半个疯子。

    可闻清觞知道,九韶从来疯得极有分寸。

    不过今日,闻清觞却从他的神色语气中,觉出几分不妙的端倪。

    “你若想见她,便随我来。”九韶转身,向门外走去。

    闻清觞深沉地看着他的背影,终究还是起身,跟了上去。

    九韶听着身后的脚步声,笑容越发邪肆,映得眼尾飞红灼灼,几乎叫人不敢直视。

    微之,不知你见到我们这些故人,会是如何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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