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锦的脑海中同时涌进许多画面。

    在烧烤店第一次见到钟砚齐,他靠在墙壁上吸烟,那么安静沉默的男人,在解决问题时却像块冷硬的石头,直来直去,跟人碰得头破血流都不会害怕的样子。周锦隐忍惯了,遇到任何事都是打落牙齿和血吞,从没想到有人可以这么肆意张狂的处理麻烦,发泄自己的情绪。

    钟砚齐带她去医院,周锦跟在他后面,看他在前方背脊挺拔,昂首阔步,一时之间既羡慕又向往。

    被忽视、被责怪的感觉曾像一把小刀,在周锦的心上一下下割出裂痕。每一次痕迹微小,甚至连她都学会视之不见,告诉自己这只是小伤疤,很快就能愈合。

    然而经年累月,小伤疤演变成大缺口,呼呼漏着风,很多、很多的安全感都填不满它。

    短短两个月,他们产生无数交集。每一次视线相对,每一次意味不明的对话,每一次他伸出援手,周锦都记得清清楚楚,画面循环播放着。

    周锦在须臾之间想起酒吧厕所隔间中的荒唐。

    她坐在冰凉的地上,钟砚齐如同居高临下的神祗,轻易地支配了她的感官和身体。周锦被迫地取悦他,心分明是恐惧的,却在过程中陡然生出异样的愉悦和兴奋。超出常态的刺激,像即将脱轨的火车,每分每秒都触动她的心神。

    在之后的无数时分,他的手掌都无形抚弄着她,揉得人灵魂都要飘忽在空中。

    联想着从别人口中听来的钟砚齐,周锦愈发迷茫。在他身上,强势温柔也能共存。他把自己藏得太深,让人捉摸不透。

    然而,叁番两次的帮忙总归是对她有些与众不同的吧?

    于嘉新说跟在钟砚齐的身边,许多问题都能迎刃而解。这话像一把钥匙,轻轻打开周锦内心深处的铁笼。

    那笼子里停驻了一只小鸟,闻声而动,扑腾着稚嫩的双翼跃跃欲试着。

    *

    周锦中午时分从台球厅出来,这一趟倒也不算一无所获,起码做出了一个抉择。

    雨后是个大晴天,街上人来人往,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周锦无处可去,漫无目的地顺着人流往前走。

    后来找了个游戏厅,坐在远处看一群学生在跳舞机上摇摆,就这样过了一下午。

    冬天天色暗得早,不到五点天幕就沉下来。周锦无法再逗留,只好硬着头皮回到了招待所。

    生意淡季,无论是烧烤店还是招待所都门可罗雀,唯有霓虹灯不知疲倦地闪烁着。

    小杨正坐在吧台里,撑着头打瞌睡。

    周锦脚步放得很轻,但还是将他吵醒。

    他表情有些惊喜,扬声问:“你这一天跑哪去了?”

    周锦说:“我去找我朋友了。”

    小杨站起身,从吧台里提出来黄色的袋子,放到台面上。

    “还以为你走了,”他努努嘴:“晚饭,吃吧。”

    看包装是隔壁烧烤店打包回来的家常菜。

    周锦一天没进食,几乎饿到头昏眼花。她接过袋子,感激地说:“谢谢。”

    小杨摆摆手:“谢我啥,又不是我花钱。”

    “我老板,哦,就是七哥,他花钱。”

    周锦捧着热乎乎的食物,听到之后低了低头,遮住眼里的情绪,装作随意地问:“啊,那谢谢他。他今天来了吗?”

    说完,难以掩饰地向走廊深处的休息室看去。

    小杨打开电脑对账,回答:“没。”

    “七哥不怎么来这边的,可能一个月才来一两次吧。他一般住在酒吧,那边很忙。”

    周锦点点头,见小杨没看她,又说道:“这样啊。”

    她心下隐隐一动,脑海里杂乱无章,呼吸都有点不畅快了。

    周锦坐在一旁的沙发里把饭吃完,收拾好垃圾,将袋子扔在大垃圾桶中。

    她先是站在鱼缸旁边,盯着几条来回游动的龙鱼,看水波晃荡。后来又走到上供的财神爷下面,仔仔细细研究了会儿。

    她心中有忐忑,于是动作也显得焦躁难安。

    后来,周锦在一旁犹豫了下,然后上前问:“小杨哥,你说的就酒吧,是seabed吗?”

    “是啊。七哥现在只管这一家酒吧,另外两家还在钟叔手里。”

    钟叔指的是钟父钟国强。

    “你问这个做什么?”小杨狐疑地打量周锦。

    “我父亲在seabed上班,我想去看看。”周锦下意识地答道。

    *

    seabed离得不远,就在峄山最繁华十字路口的一栋红色小楼中。周围都是酒吧和足浴,还有几家白天大门紧闭、晚上才开门迎客的不明小店。

    也许是周六的原因,街上人很多,许多女人站在角落里或者店门口。即使温度这么低,依然穿着清凉艳丽的裙装,下面露出两条白嫩晃眼的大腿,上身裹着廉价皮草。

    周父是停车场保安,不在酒吧内部工作。但周锦怕撞见,依旧全程低着头,跟在一群人身后进了seabed。

    *

    休息室刚被保洁阿姨打扫干净,钟砚齐进去,在沙发上坐下来。

    他从小冰箱拿出冰块,倒进玻璃杯,然后兑上威士忌。

    李靖站在一旁,跟他核对这个月酒吧的进项。

    “浩海和金帆的老板这个月赊的比较多,今天联系过他们了,说财务月末会走公司账进来。”

    钟砚齐轻哼,蹙眉低嘲:“钱都拿来做见不得人的事了,哪还有多余的来填坑。”

    李靖点头:“浩海这一年确实缩水得厉害,拆东墙补西墙。”

    “还有,上个月猎豹行动开始了,公安查得很严,上周又在叁楼VIP包厢抓了两个吸毒的。”

    “这事怎么没告诉我?”钟砚齐睨着他。

    李靖立刻解释道:“那几天你状态不是很好,正好来得是认识的警察,没怎么为难,我就没说。”

    钟砚齐把酒被放在茶几上,磕出声响。

    “不要自作主张。”他交代:“最近都提起精神来。”

    李靖听他谈完话,刚要转身出门,走到一半又回来,试探地说:“七哥,我刚才在监控里看到吧台那边有人找你。”

    闻言,钟砚齐望过来:“谁?”

    “就是昨天那个,”他支支吾吾地:“用我把她带进来吗?”

    钟砚齐静默好一会儿,然后左手支起来撑着头,短暂地扬了下嘴角。

    “嗯。”

    *

    昨晚睡眠质量回升,钟砚齐精神看着不错,也意外地多了点耐心。

    周锦穿过幽深的走廊,推门进来时,就看到钟砚齐窝在沙发中,轻轻摇晃着酒杯,看起来慵懒极了。

    她绞紧了手指,手心里渗出一层薄汗。

    “过来吧。”钟砚齐看了一眼,然后转过头。

    周锦走过去,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棉花里。一双杏眼仿佛盛着泠泠的水,瞳仁黑白分明。

    她喉咙干涩,有些犹豫地叫了声:“七哥。”

    周锦声音软糯和缓,如涓涓细流。这是她第一次像其他人一样,将这两个字喊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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