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康宫历来是太后的寝宫,奢华考究自然是内宫之最。傅清扬还是第一次来此,一路进去见两旁垂手而侍的宫人皆动也不动,不由咋舌梁太后的规矩严谨至此。

    梁太后穿的常服,发饰也比较随意,人懒懒地坐在榻上,手里一串檀木佛珠,半合着眼漫不经心地拨弄着。

    傅清扬不敢过于打量,忙低了头跪下行礼:“小女清扬,给太后娘娘请安,娘娘福寿安康!”

    上头许久无声,半晌梁太后方睁开眼,懒懒开口道:“哦,是安定侯府那位被皇后养在身边的姑娘?”

    傅清扬语气平静而恭敬:“正是小女。”

    梁太后斜眼看向庄皇后,笑着道:“皇后向来行事周全,不想竟会将外臣的女儿接进宫里抚养,还让她做了小五的伴读……可见皇后是真心疼爱自个儿侄女!”

    庄皇后微微一笑,意有所指地开口:“可不是,清扬是儿媳嫡亲的侄女儿,年幼失恃,难得她如此乖巧懂事,便格外疼惜她!媳妇的心啊,都是随了母后您呢!想当年慧妃年少,母后就没少将慧妃接入宫里做伴,说起来母后和慧妃当真是姑侄情深,比亲母女也不差了!”

    梁太后的脸色霎时沉了下来,法令纹深刻,微垂的唇角透着说不出的狠戾,苍老双目中满是压抑不住的怒火。

    殿内霎时间噤若寒蝉,屋里的宫人全都大气不敢出,尤显得庄皇后姿态悠然,瓷盖茶盏相碰之声如同惊雷。

    许久梁太后面色忽然一变,挤出个笑脸呵呵道:“怎么还跪着?地上凉,小孩子最是耐不住寒,快起来!孙嬷嬷,将厨房新做的点心端两碟子来给傅小姐尝尝!”

    你不喊起,谁敢擅自起来?

    傅清扬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连忙顺势起身,腼腆一笑道:“谢太后恩典!”

    食不知味地啃了两块点心,听着梁太后同庄皇后你来我往,言语间尽是兵不血刃的杀招,不由有点消化不良,回到自己屋里,就连忙命春莲翻出消食的丸药来。

    春莲笑着道:“太后娘娘宫里的东西好吃,小姐也不必吃个没够啊,撑坏了肠胃,难过的还是小姐!”

    傅清扬翻了个白眼,往嘴里丢了颗药丸,含糊道:“你懂什么!这药是太医院配的,不光消食,还能顺气……你是不知道啊,我这条小池鱼差点就没命回来!”

    春莲皱了皱眉,面带忧色地问:“真这么严重了?要不咱还是找个由头回家吧,宫里形势这么紧张,小姐千万小心才是。”

    傅清扬摆了摆手:“放心好了,这段时候除了去临渊阁,大不了我不出去乱晃总行了吧?就算有人想借我打击姨母,也得能找到机会才行!”

    春莲欲言又止,勉强笑了笑道:“小姐心里有了成算就好。”

    傅清扬默默喝了口水。

    第二天,傅清扬一早起床,还是去了临渊阁。

    周敬才一见到她就叽喳嚷开了:“哎哟你可算是来了!你都不知道,这些天你不在,五殿下都快折腾死我了!”

    周敬才是盛舒焰的伴读,大儒周老先生的嫡孙,周家最小的儿子,十二三岁的年纪,却比五殿下还不正经,整日里不学无术,调皮捣蛋,简直猫嫌狗烦,连临渊阁的老师们都头疼不已!

    周敬才几乎每天都要被罚上三五遍,却大多不是替皇子受罚,而是完全的自作自受!

    傅清扬笑吟吟地看向他唇角青紫,挑眉问道:“周公子今个儿面上的妆容可真精彩啊!”

    周敬才苦着脸道:“别奚落我了,还不是五殿下捉弄的……我的姑奶奶哟,算哥哥求你了,以后可千万别好不好就缺课啊!”

    傅清扬懒得理他,径自在后排坐下,翻开书帖,练起了字。

    周敬才一直喋喋不休,直到讲学的师傅忍无可忍将他撵出去罚站,才消停了下来。

    中途休息,周敬才唉声叹气地回来,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张嘴又想抱怨,被盛舒焰狠狠一个白眼给噎了回去。

    临渊阁里炉火烧得很旺,盛舒焰小脸被熏得红扑扑的,瞧上去颇有几分天真可爱,笑着问:“听说你最近又得了几本好书,可有什么有趣的故事说来听听?”

    傅清扬爱看经史典籍和一些志怪奇闻,有时候读到有趣的,还会说给盛舒焰他们听。

    傅清扬想了想,反正闲着也是无事,便笑着道:“倒是听了民间一则神话故事,讲的是哪吒闹海……”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杀害女婴现象,出现的最早时间至少可以追到战国时期,延续千年,至今仍有……

    《韩非子六反第四十六》云:且父母之于子也,产男则相贺,产女则杀之。

    古代重男轻女,有的是贫穷养不起,女儿大了还要陪嫁财物,生下来女儿就淹死或者活埋,或者是说生女不详,淹死活埋等一些残忍手法可以带走晦气,保佑下一胎生男孩……

    这些都是愚昧无知的,古代男尊女卑尚可以艰难理解,就不明白为何现代还有许多这样恶心残忍的案例出现了!都是生命,一样尊贵!

    以上题外话,这章里梁太后愚昧的做法只是剧情需要,改编了下史料,大家不要代入真实案例……

    ☆、第49章 奇葩

    傅清扬添油加醋,还掺入了一些动画电影里的情节,一个故事说下来,娓娓生动,有趣处听得两人开怀大笑,虐心时又让人唏嘘不已。

    傅清扬故事讲完了,默默酝酿着一些大道理准备震一震他们。盛舒焰小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也不开口,一时间只听到周敬才在旁唏嘘。

    周敬才感叹了半晌,忽然出声,不解地问道:“对了,为什么李天王要托着塔呢?”

    傅清扬愣了愣:“玲珑宝塔是李天王的法器……”

    “这倒是奇怪了,有什么暗喻么?”周敬才不耻下问,诚恳认真地请教道,“佛教中,宝塔有男人□的象征,我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你说李天王用自己的‘宝塔’来收了哪吒,我恍惚又有些领悟,毕竟哪吒也算是从他的‘宝塔’里来的,倒也符合佛家的‘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落叶归根的思想……我理解的对吗?”

    盛舒焰:“……”

    傅清扬:“……”

    周敬才半晌得不到回应,皱着眉询问地看向她:“怎么,我说的难道不对?”

    傅清扬:“……呵呵!”

    你妹的还能不能愉快玩耍了!

    周敬才张了张嘴还要说什么,盛舒焰连忙打断了他,扶额叹息道:“敬才啊,你最近又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书!”

    周敬才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兴致勃勃地道:“有很多……都是我从书肆里翻出来的,许多都绝版了呢……”

    傅清扬无力地扭过脸,虚弱开口:“回位置上坐好吧,一会儿先生就来了。”

    周敬才意犹未尽得咂摸着嘴,走前还不忘小声叮嘱:“妹妹,咱一会儿下了课再继续讨论啊!”

    泥垢了……

    傅清扬无奈地看向盛舒焰,换来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

    周敬才委实是帝都名门贵族子弟中的一个奇葩。说他是纨绔,偏他从不仗势欺人,也不胡作非为,更是从来不和一些二世祖混在一起吃喝嫖赌。可要说他少年才俊吧,周敬才自个儿就受不了。他喜欢看书听曲,整日里往茶馆酒肆里钻,结识的朋友三教九流都有,爱好与众不同,口味也比较奇特,在如同周大儒这些老学究的眼中,颇为离经叛道……总之,周敬才是帝都年轻一辈儿中出了名的奇葩。

    冬至前一天,傅清扬就回了家,冬节在这个时代非常重要,不仅官员例行放假,宫里百姓都要举行祭祀活动。

    一大早,安定侯府就开始忙碌起来,厨房炊烟袅袅,甜香的赤豆米团、麻糬擂圆装在精致的碟子里,送往各个院子。

    傅清扬穿了身新衣,发髻上朴素的两朵绢花,略吃了点东西就匆匆赶往华老太太处。

    老人家觉少起得早,此刻早就坐在暖阁里等着了,傅家几个姐妹一起给老太太请了安,方围着坐下说话。

    傅怀淑端着盏桂圆红枣羹,慢条斯理地喝了几口,方笑着叹道:“往年过冬节,都是一早起来冒着清晨寒冷就开始忙活,片刻不能得闲,哪里像今天这般自在,还能陪着老太太一道用早饭。”

    傅清扬笑着揶揄道:“自从大嫂进了府,开始掌家管事,大姐姐便每天都要说上几遍这种酸话,好像以前大姐姐帮着老太太管家有多累似的!祖母你可别轻易惯她,不然养出一身懒骨头,怕是将来没有婆家敢娶呢!”

    傅怀淑放下碗就扑上去掐她,一边笑着啐道:“这是个嘴巴刁钻的臭丫头!竟连我都敢打趣,看我今天不撕烂你的嘴!”

    傅清扬笑着跳起来,忙不迭躲到老太太身后,华老太太将人拦下,笑着道:“二丫头惯来是个油嘴滑舌的,大姐儿你跟她计较可不得气死!”

    傅清扬撅起嘴巴不满地道:“老祖宗偏心!我哪里油嘴滑舌了,不过是几句大实话罢了,说到大姐姐心坎里,姐姐才这么急赤白脸的和我计较!”

    傅怀淑哭笑不得地指着她:“祖母你听听,光天化日的竟然这般颠倒黑白!谁不知道家里老祖宗最疼的就是你!”

    傅清扬嘻嘻笑着抱住她的胳膊:“好了好了,玩笑两句嘛,妹妹给姐姐赔罪就是了!”

    华老太太笑得不能自已:“你们这俩活宝,回回凑一块儿都要贫几句!行了,都过来坐吧,尝尝这糯糕,味道很不错!”

    傅怀淑笑着捏了块,眼睛一扫看到角落里坐着的傅怀柔。小丫头自从生母出事便沉默了很多,也不似以往那么掐尖要强了,每天除了给老太太请安,就待在自己院子里跟女先生学习,倒叫人容易忽略她的存在。如今仔细一瞧,才发现她眼神颇多落寞,看着嬉闹的祖孙流露出深刻的羡慕。

    傅怀淑顿了顿,将手上糕点递过去,笑着道:“三妹妹也尝尝,这大冷天起得又早,妹妹院子离得远,怕是还饿着肚子呢!外头冷,先吃点垫垫,也免得受寒,待祭过祠堂再好生吃点热的暖和暖和!”

    傅怀柔惊讶地眨了眨眼,受宠若惊地接过来,踟蹰着咬了口,低声道:“很好吃,谢谢大姐……”

    傅怀淑拍了拍她的手臂以示安抚,忽然眉头一皱,冷声问道:“你院子里的管事呢?”

    傅怀淑掌管家事已久,身上自有一股威信,此刻冷下脸来,薄面含怒,颇能镇得住人。

    傅怀柔吓了一跳,惶惶不安地看向她。

    不一时,一个中年妇人就被领了进来。

    傅怀淑冷冷盯着她,怒声喝道:“你是怎么照看小姐的!天气这样冷,怎么就给小姐穿得如此单薄?三妹妹身子娇贵,年纪又小,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你如何担当得起!”

    中年妇人吓得扑通跪倒,连声求饶道:“大姑娘恕罪……”

    她不过是看着孙姨娘失势,又被逐出侯府,傅怀柔无依无靠,便起了不轨之心,暗中克扣三小姐的份例,中饱私囊,懈怠行事。

    傅怀淑哪里不清楚其中缘由,根本不听她的辩解,一摆手让人堵了她的嘴,待两个粗壮妇人上前将她扭送出去,才冷声命令道:“跟大奶奶通报一声,就说三姑娘院儿里的管事不中用,服侍主子不尽兴,打发到外门当差!另外调一个嬷嬷过来,务必要可靠尽责,安守本分!”

    傅怀柔惊惶不安地看着她,轻声开口道:“大姐姐,我……”

    傅怀淑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不用担心,以后有谁服侍得不好,只管打发出去!你是侯府的小姐,金尊玉贵的,容不得丫鬟婆子的欺辱!”

    傅怀柔怔了怔,眼圈一红,低下头轻轻应了声。

    华老太太看了这半天,此时方出声淡淡地道:“正该如此!你们大嫂刚接手家事不久,有些疏忽也是正常。可恨的是一些奴仆仗着主子软弱便欺到主子头上,以后再有这样的,只管重罚!来人,将我新得的几匹大毛料子给三丫头,回头再让府里给她裁几身御寒衣服,免得冻着她!”

    傅怀柔连忙道谢:“劳祖母费心了!”

    耽搁这么一会儿,前头便有人过来催,说是吉时快要到了,宗祠都已经准备妥当,请老祖宗过去。

    华老太太便领着众人起身,傅怀柔走在最后,望着两个姐姐一左一右搀扶着老人家的背影,心里渐渐有了决断,眼神也坚定了许多。

    姚佐伊忙得满头大汗,她自家小门小户的,规矩不多,可傅家侯府门第就不一样了。这是她第一次筹办侯府祭祀,早几天就在老太太指点下忙了起来,事必躬亲,生怕出了什么乱子。

    傅怀远笑着递给她一盏参茶:“歇会儿吧,昨个儿就一宿没睡,早上又起得这样早,回头别累坏了身子!”

    姚佐伊欣慰一笑,端过茶盏咕噜噜喝了大半,也顾不上自己的淑女形象了,擦了擦嘴角道:“我没事,倒是你,辛苦当差回来还被我吵得不能安寝……族中兄弟们都到了,你快过去招呼他们,别管我了!”

    傅怀远只得无奈地笑笑:“那你注意着点,一会儿完事了我来陪你……”

    姚佐伊心里愈发甜蜜,只觉得满身疲惫立马消散。嫁入侯府这半年,当真是琴瑟和鸣,事事顺心。小姑子们脾气豁达,很好相处,又没有婆婆需要她立规矩,内宅里就一个辈分最高的老祖宗,却是个再和气不过的老太太了。

    最重要的,是自己的丈夫体贴温柔,两人兴趣相投,闲来诗词书画,抚琴描眉,闺房中颇多乐趣。因此就是累点,姚佐伊也觉得舒心。

    族里各人很快就位,傅怀安作为庶子,只能站在人后,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大哥光鲜意气的背影,紧张得手心冒汗。

    这一次……必能让他在宗族面前出个大丑!祭祀全权交由新婚小夫妻操持,无数人盯着的第一次,若是出了乱子,难免有对祖宗不敬的嫌疑!

    傅怀安嘴唇紧抿,随着锣鼓声响,眉头忽然皱起,微微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看着祭祀用的案桌,眼中流露出浓浓疑惑。

    不该的……明明已经事无巨细地安排好,孙万孚和他里应外合,定能确保万无一失,可如今怎么没有按照预料的发生?

    祭祀完满结束后,姚佐伊立即得到了华老太太的赞赏,连带着族亲许多女眷也连声恭维。

    傅怀安皱了皱眉,心中惴惴不安,努力维持着面色的镇定,若无其事地跟在大哥身后应酬。

    作者有话要说:以前看过一篇文章,说佛教的……宝塔代表的是男性的那啥,莲花座代表的是女性那啥,有一个著名建筑物,就是宝塔倒扣在莲花上,象征着生命繁衍,生生不息啥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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