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们年纪相近,就以姐妹相称也是当得的。”常氏在一旁,看看唐小鱼又瞅瞅孙兰曦,漫天乌云都散开了,心里暖融融那么舒坦,笑着说,“小鱼是皇上的义妹,皇上 可跟老爷说了,老爷比他年长不了多少,他可不乐意跟着小鱼叙论辈份。公主您在这儿混说说也就是了,到了外头可别祖母婶子这样乱叫。皇上知道你四处拉底他辈 份,小心他克扣你嫁妆。”

    一屋子女眷都笑了起来。

    正说笑着,外头婆子进来报说宫里来了人,抬了不少赏赐来。

    众人忙到外头正院迎着,来的却是唐小鱼的熟人,寿康宫的刘女官。

    “公 主大喜。”刘女官笑得很开怀,对她行礼致意后指着身后三口大樟木箱子说,“天气渐热,娘娘赐了几匹颜色鲜亮的缎料给您压箱子。另有几匹湖绸和紫云烟纱罗, 抄金细葛布和一些不成匹的软和薄料子,娘娘说留着您裁几件夏裳穿。那些零头布,或是绣个帕子玩,或是做了荷包赏人都是不错的。”

    “谢谢老祖宗,这样想着我。”唐小鱼人逢喜事精神爽,一整天都是乐呵呵的,给刘女官一个大荷包,里头塞了二十两银子的银票和四个事事如意的小金锞子。

    刘女官见她这样大方,也没有推辞,大大方方地收了赏对唐小鱼说:“奴婢正好蹭蹭公主的喜气和福运。”

    要 说寿康宫里的宫人跟别的宫里的就是不一样,也不知道是寿康宫的水米特别养人性情还是太皇太后特别会调教人,在寿康宫里的宫人,要么是像洪嬷嬷那样老成持重 却并不刻板古旧的,要么是像刘女官这样直率中透着狡黠,硬朗里又有世故的人精儿,跟她们相处特别坦然舒服,不像跟别人说话之前还要在脑子里圈上十七八个弯 才敢将话说出口。

    当然,也是唐小鱼的个性使然,她做不来那些虚头八脑的态度,学不会那些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寿康宫里 的宫人觉得这位颇得太皇太后青眼的公主,骨子里头有老祖宗那种正直的一往无前的勇气,却没有老太太那种能睥睨天下,让人不自觉就跪倒拜伏的凌利霸气。所以 她们都觉得公主亲切让人乐意亲近。

    忙碌一日,唐小鱼在熟悉的床铺上摊开四肢,浑身发松地长吁了一口气。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宫里再好,她也是度日如年。唐小鱼在床上滚了几滚,抱着晒得蓬松舒软的被子,努力闻了闻上头阳光的气息,舒畅极了。

    门外头帘子声响,就听着碧桃的笑声:“阿宁过来了!”

    小鱼连忙坐起来,就见着常宁像只欢快的小雀儿一样,蹦蹦跳跳地扑进来,一把将她扑倒在床上:“小鱼姐你可回来了,这些天把我想得够呛!”

    “快起来快起来!”碧桃见她这么没轻没重的,给唬了一跳,忙去拉她起来,“你怎么对公主这么无礼,压坏了可怎么办?”

    小鱼哈哈笑着,一把将常宁抱过来,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拿手在她脸上拧了一把,颇些有遗憾地说:“不过一段日子没见,你怎么瘦成这样了,捏起来都不肉乎了。”

    常宁一直以来都是没心没肺的,唐小鱼不管是以前的农家女还是现在的丰城公主,在她眼里都跟以前没什么两样。唐小鱼最喜欢的就是她这样。不过宫里不比外头,常宁又不是她贴身婢女,想带也带不进去啊。

    这些天没见,常宁原本肉嘟嘟的小胖脸都瘦成略有些圆润的瓜子脸了。不过倒是比以前那憨胖憨胖的样子漂亮了很多。唐小鱼捏着常宁的小肉胳膊,颇有些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

    “你光看见我瘦了,没见我个子长高了许多吗?”常宁推开她,拿手比划着,“看看,我都快撵上你个儿了。”

    “是是是,阿宁长大了!”小鱼笑着将常宁的大辫子揉得乱糟糟的。

    “下回你可别进宫那么久,你不在,我做什么好吃的都不香。”常宁把毛绒绒的脑袋往她怀里拱了拱。

    “刚刚一家子吃饭,你怎么不在?”小鱼让碧桃端几盘瓜子干果来,一边喂常宁一边问她,“你出去了?没事别到处跑,你是大姑娘了,不像那些小子们,进出要仔细些,免得人担心。”

    “有七哥和九哥跟着,出不了事。你不在,那边庄子上总得有人看着,我隔三差五要去庄子上瞧瞧才放心。若知道你今儿回来,我就不出去了,趟了一脚泥,得洗干净了才能来见你呢。”

    常宁脱了鞋子,两只白生生的脚露在外头,果然是直接洗净了过来的,连袜子都没穿。小鱼也懒得说她,直接让碧桃从柜子里拿了一双新袜子扔给她。女孩子脚底不能受寒,不然将来会受罪。

    常宁笑嘻嘻地听着唐小鱼在自己耳边念叨,把袜子套上了,然后盘腿坐在炕上,对碧桃说:“碧桃姐姐你那儿还有什么好吃的没?我听着小鱼姐回来都没来得及吃饭,直接就过来了,肚子好饿。”

    “小鱼姐也是你叫得的?快点改口,以后要叫公主,公主你知道不?”碧桃一边数落她一边去翻存在柜子上的食盒子。

    “吃那些干点有什么用?不健康又容易积食,我去给她下碗馄饨去。”小鱼卷了袖子就要去厨房,被碧桃一把扯住。

    “我的姑奶奶,您现在是什么身份啊,堂堂公主还下厨房做食,这要传出去,我们这些下人的脸往哪搁啊。这要心善的,说您是体恤我们下人辛苦,不明白的,还当咱们这些奴婢拿腔作势,不肯好好伺候您呢。”

    “就你说道多。”唐小鱼把她扒拉开,“下碗馄饨能怎么样,难不成公主就什么都不用做,紧等吃?那不成猪了。”

    常宁听了哈哈大笑,也跳下床,把鞋子套上:“走走走,好久没跟你一道做饭了,你把我肚子里馋虫都勾出来了。”

    碧桃拦不住她们,只能在原地跺跺脚,也跟着去了厨房。

    她们进厨房是进惯了的,反正这是设在荇翠馆的小厨房,里头的厨娘丫头都是自己熟悉的,也不会有人说什么。碧桃叫了两个丫头抱柴火把灶升起来,常宁穿了粗布罩衫子,净了手,然后挑了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厨娘殷勤地帮她洗净了,然后常宁亲手剁了肉臊子。

    小鱼拿了只盆,将剁细的肉臊加了细盐和葱花,一点点加水顺着一个方向搅。碧桃拿了面粉出来,和水揉面擀馄饨皮。

    小鱼磕了两只蛋,只捡蛋清加在肉馅里,搅成半稀的糊,三人各自净手,坐下来包馄饨。

    厨下里有提前炖好的鸡汤和骨头汤,小鱼各取了一半放在大锅里烧化了,又添了水,才将包好的馄饨放下去煮,她带到京里的胡椒末子还有,碧桃看着火,常宁盯着锅,她拿了细盐,面酱,葱花和胡椒粉,拿热汤冲开,再将煮好的小馄饨拿笊篱捞进去,最后再挖一点猪油放进汤里。

    那鲜香味随着热气冲出老远去,厨房里来帮忙的那两个丫头一个厨娘都吞起了口水。

    小鱼也不小气,招呼她们过来,因她们急着吃,包的也不多,匀不出来给旁人。小鱼索性就教了厨娘调馅和做汤的法子,让她们自己做给自己吃去。

    谁都知道丰城公主不但会种粮食种瓜菜,更有一手调鼎绝技,连宫里的太皇太后都喜欢得不行。今天能得了公主教一种小食的做法,别管吃不吃得到嘴,那可是天大的机缘。三个人瞪大了眼睛,恨不得把唐小鱼说的每个字都听清楚记牢靠了。

    三只大海碗里是淡褐色的肉汤,飘着星星点点的油花,里头起伏着二十来只馄饨,馅料鲜滑弹嫩,汤汁美味爽口。三个姑娘家,捧着大海碗吃得不亦乐乎。

    常宁吃得最快,她把满满一碗馄饨汤都喝了个干净,然后又盯着唐小鱼的碗流口水。

    “都是荤的,你不能再吃了,好不容易才瘦下来。”小鱼虽然这么说,其实心里还是很怀念常宁胖嘟嘟时候的样子的。

    常宁也肯听她话,果然就不要了。

    碧桃吃相文气,又怕烫,常宁和小鱼都吃完了,她那碗才下去一小半。

    看着碧桃拿着汤匙一小口一小口抿着的样子,常宁都替她牙酸。

    “走走,我们先回屋说话,碧桃你慢慢吃吧。”常宁拉着小鱼就跑。

    等她们不见了踪影,碧桃捧了才下去一点儿的大碗,慢悠悠走到厨房外头,对着房顶一招手:“下来吧。”

    伍卫抱着长剑跳了下来,腆着脸凑过来:“好香啊好香。”

    “馋死你。”碧桃对他翻个白眼,连碗带汤匙扔给他,“以后我做给你吃。”

    伍卫眉开眼笑地看着自己的心上人,馄饨还没吃上嘴,人都快醉了。

    “你做的饭,我吃一辈子也不会腻。”

    碧桃瞪了他一眼,却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对了,世子可有明确的信儿,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伍卫喝了一口热汤,整个人都飞扬起来:“还没收着信,不过我想着,世子一定急着赶回来见公主的,他的马跑起来,比那八百里加急的驿马还快呢,等他信到了,人也该到了。”

    ☆、第135章 重聚

    唐小鱼和常宁回了屋,两人脱了鞋上床,常宁揉着肚子发出满足的叹息声。

    “今儿晚上我想跟你一屋睡。”

    “好啊,不过你不能跟我抢被子。”

    “我哪会跟你抢,明明都是你抢我被子。”

    两个人嘻嘻哈哈了一阵,碧桃才从外头进来。

    “咦,这么快?我记得你还剩了大半碗呢。”常宁乍乍呼呼地叫起来。

    碧桃脸一红,拿手摸了摸鬓发:“阿宁你不回屋睡觉吗?”

    “不要,今天我要跟小鱼姐一道睡。”

    “公主是已经订了亲的人了,怎么还能跟你一起睡。”碧桃毫不留情就把常宁从床上给揪了下来,“回你自己屋去。”

    “不要不要。”常宁手刨脚蹬,就是不肯走,唐小鱼也笑着帮她求情。

    碧桃松了手,哼了一声:“等驸马回来了,有你好看的。”

    “他回来就回来,那也是我姐夫,还能怎么地我。”常宁对她做了个鬼脸,“姐夫回来,知道你这么欺负我,说不定把伍大哥老婆本都给扣了,看你到时候怎么哭。”

    碧桃涨红了脸,冲上床去撕常宁的嘴。

    小鱼在一旁看她俩闹,心里甜滋滋的,这才是正经过日子呢,舒坦又开心。

    唐小鱼是个闲不住的人,在宫里憋了这些日子,身上都长了草。在家里窝了没两天,她就让人套了车,打算去京郊的农庄里看看去。

    陈氏不想跟女儿分开,寻思着不如跟她一道儿去农庄散散心,孙兰曦听说她要去农庄,也有些跃跃欲试,唐小鱼喜欢热闹,索性把她们全都带上了了。

    “后天就该放榜了,孙姐姐不在家等消息?”唐小鱼坐在马车上问孙兰曦。

    孙兰曦笑了笑说:“有什么好等的,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求也求不到。难不成他落了榜就不用娶妻了吗?”

    唐小鱼笑弯了腰,觉得这位孙家小姐着实与众不同,颇有意思:“孙姐姐说的是。”

    常宁窝在另一边打盹,碧桃隔着车帘跟骑马随车的伍卫说着话。

    路的两边是成片的农田,绿油油的禾苗长及人腰,随着清风摇曳生姿,农人戴着斗笠在田里锄草,穿着草鞋围着罩衫的年轻姑娘们皮肤微黑,脸上是欢快的笑容,偶尔还能听见她们清亮的歌声。

    小鱼推开车窗,深吸了一口气。

    微 有些凉的空气中带着清新的青草香,混和着淡淡的泥土腥气,在这没有半点工业污染的世界里,每一口空气都是那样沁人心脾。唐小鱼出神地看着窗外的农田和田间 辛苦劳作的男女,这个世界清晰而又真实,她的身边坐着疼爱她的母亲,诚心相待的姐妹,耳中听着的是她们的笑声,还有低微的呢喃细语。

    唐小鱼微微闭上眼睛,等到裴简回来,这颗心就可以完全踏实下来了。

    如今唐小鱼的身份变了,行仪用度与往日自然天差地别,从前见面都能笑着聊几句的农户,甚至是相熟的农庄管事,在唐小鱼面前都变得战战兢兢,一句话要在心里嚼三遍才敢出口,弄得唐小鱼觉得怪没意思的。

    不过这也不是她能说了算的,自从有了封号,身边就多了两位宫里出来的尚仪嬷嬷,虽说这两位嬷嬷都是寿康宫里挑出来的,为人和善,也她也有点旧情份,但人家职责在身,丰城公主要做什么太过离谱的事她们也不能真的睁只眼闭只眼当自己没看到。

    “公主,农事自有农户们去做,您是千金之躯,怎么可以与农户一样下地去?这也太不成体统了。”

    这不,唐小鱼刚换上短衫,趿了草履,小锄头还没碰着呢,就被人连劝带架地给请回屋去了。

    “陈嬷嬷,大齐以农为本,别说我只是个公主,宫里的皇上和皇后年年五月都要带着皇子公主们下皇田祭农神呢!”丰城公主不服。

    “呵 呵,”慈眉善目的郝嬷嬷对她说,“那到是不假,不过您就算要下地也得去皇庄,还得等到五月祭农神的好日子不是?您听过哪朝哪代的公主皇子会在自己家庄子里 挽裤腿露胳膊地亲耕?好公主,好主子,您别难为咱们老姐俩儿,好好儿一位公主殿下,养花蒔草,逗鸟毽子,或是绣花斗草的您玩哪样不好,偏要去地里沾那几两 湿泥?”

    这两位老嬷嬷,平日里是千好万好,但就为着下田劳作的事,任唐小鱼怎么缠磨,这两位一丝缝儿也不给她钻。

    逼急了,就来一句:“不然您进宫讨个旨意,许您下田做农人之事,否则咱们万不敢有那胆子放您过去。”

    要请旨就得再回京里去,巴巴儿为这事递牌子进宫去求老祖宗的旨也未免太小题大作让人笑话。可是唐小鱼平时也没啥爱好,您真不让她下田去看禾苗她这心里就百爪挠心一般,手脚都没处搁去。

    原先在韩府,好歹还有个小园子能让她打发时间,现下到了自己庄子上,放着千亩良田沃土而不能去看着,简直跟要她命似的。

    唐小鱼在床上滚来滚去,常宁这丫头片子撒着欢儿地跑了,临走还特地来她眼前炫耀,狠狠刺激了她一把。

    公主又怎么样,还没她自在欢快呢。

    唐小鱼打着唉声从床上爬起来。

    窗外阳光灿然,透过窗纸映照进来,将空中浮动的轻尘染上一层淡薄的金色。她抬手推开木窗,明耀灿灿的阳光欢悦地扑进来,将她的身体全拢入怀中。

    唐小鱼深吸了一口气,清新的空气中带着新鲜的青草和泥土的气息,让她眯起眼睛,浑身放松。

    只是在下一瞬,她蓦地睁圆了眼睛,就算是被阳光刺疼了,她瞬也不敢瞬一下,生怕自己只是一时眼花。

    金 光铺满天地,那人就在墙根那儿站着,负着双手,金光在他如漆的双目中闪动跳跃,仿佛他的身周都开出一圈金灿灿的花来。头发纹丝不乱地梳起来,束在简单的紫 金环中,一身青银色软甲衬出他修长的身材,软甲下的同色青银镶靛蓝海牙襕边的长袍被清晨的微风轻柔地吹拂起来,于晨光中变化出各种温柔而坚韧的弧度。

    不知怎么的,唐小鱼鼻子发酸,喉头也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塞住。

    他的脸上带着几许风尘之色,眉梢眼角也带着几分疲色,脚上的乌绡云头履甚至还沾着未干的湿泥,看起来不知赶了多久的路,可是他的一双眼睛依旧是那么清澈,乌灵灵的,就像个没底的漩涡,让人看着一眼就忍不住被吸着进去,连想拔出来的念头也产生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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