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几步,她冲到门口,使劲儿扒开门闩。

    门开了,夜幕四合,已经是漫漫长夜的开始。

    云菀霏站在廊下,眼睛瞪大,惊呆了须臾,然后疯了一样跑到天井内,四处打量。

    她与慕容泰偷情时,去过他的院子,这里不是慕容泰住的院子,更不是归德侯府。

    这是哪里?

    比房间还要简陋的四方小宅院,天井内一个孤零零的水井,一株叶子即将凋零的老槐树,角落搭建了一个泥土小矮房,看上去,像是一间小灶。

    “这是哪里——来人啊,来人啊——”云菀霏快要崩溃了,她不是被侯府的下人迎进了侯府么,不是在新房里等着慕容泰来么……这是什么鬼地方!

    终于,小院栅栏门一开,有人影匆匆回来了,走近云菀霏身边就跪下,哭起来:“二姑娘!”

    是碧莹。

    “你去哪里了,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我现在在哪里——”云菀霏眼珠子瞪得紧紧,抱住碧莹的肩膀摇起来。

    今儿轿子停定,碧莹一见这小宅子,也是吓了一跳,她虽然没来过侯府,却也确定这里绝对不是侯府,感觉就像一座简陋的民宅,可詹嬷嬷马上扫来一眼,目光极凶悍,她哪里敢出声,既进了侯府的门,就是侯府的人,不管将二姑娘安置在哪里,她一个奴婢,能说什么?

    与詹嬷嬷将二姑娘扶进去后,碧莹便被詹嬷嬷拽到了院子外面,忙问到底怎么一回事,怎么没进侯府,跑来这么个地方。

    詹嬷嬷笑得凉飕飕,睨了这丫头一眼:“虽不在侯府,倒也不远,就在隔壁的巷子里,这独门独院的,不挺好么,不用在大宅门里与人打交道,不用看着别人的眼光过活儿,自己过自己的,多滋润啊,奴婢呐,想还来不及呢!”

    碧莹呆了,什么意思,这是说二姑娘独自一人在侯府旁边的小宅子里生活,不能进侯府?

    那跟外室有什么区别?

    外室,那可比妾还不如,妾可是有手续,被人承认的,能够光明正大跟夫主住在大宅院里的啊!

    碧莹一下子慌了:“詹嬷嬷,奴婢家二姑娘是作为妾室进门的啊,怎么会住在外面,谁安排的啊,侯爷可知道!”

    “痴丫头,”詹嬷嬷啧啧,“还能有谁安排的?妾室进门又怎样,是哪一条律法说过,妾室要像金菩萨一样地敬在家里,不能放在外面养?二姑娘且先住着,反正这儿离侯府也不远么,老侯爷隔几日若是心情好,说不定将二姑娘请回去呢!”

    碧莹正是发怔,詹嬷嬷将她隔壁又一架:“你也别想闲着,既是你家姑娘带来的丫鬟,就也是咱们侯府的人了,今后,每日白天寅时之前要去侯府厨房做活儿,晚间酉时以后再回来,顺便也能给你家姑娘带一天的饭菜。”

    这,这岂不是把二姑娘当猪当狗一般,放在外宅圈养着?

    碧莹吸了一口冷气,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詹嬷嬷与另一名侯府家丁拉走了。

    这不,刚在侯府的小厨房里做了一天的活儿,才回来。

    听完碧莹的话,云菀霏早就哽住了,半天说不出话,再看碧莹胳膊上挂着的一个破篓子,掀开一看,是吃剩下来的几碟菜,还有一碗白米饭,气得想要掀翻,却又不能,——一天还没吃,这是今天唯一的饭菜了,弄洒了,自己饿肚子而已。

    “二少呢,有没有见过?他有没有说什么?他今儿……不过来么?”这是最后一线希望。

    碧莹垂下头:“奴婢在侯府见着二少时,二少正在后院逛花园……这才第一天,老侯爷刚下了命令,二少就算想过来看二姑娘,也估计得缓个几天吧……”

    云菀沁冷笑:“将我一个人安置在外面,他们就不怕我跑了么!”这话说出口,又马上收声,自己都好笑。

    跑?他们只怕巴不得。一个逃妾而已。正好甩掉自己。

    堂堂侍郎府的二小姐,哪里会想到沦落到这个地步,云菀霏打掉牙和血吞,缓缓将那篓子盖上,那慕容老侯爷,竟是厌恶自己到了这个地步……

    因为姨母的斡旋,老侯爷迫于无奈,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贵妾的名号倒是给了,让自己享受的却是外室的待遇,连侯府的门都不许进。

    细长的手指轻微颤抖,哭都没眼泪,她终于明白,云菀沁曾经对自己说过“但愿妹妹在侯府过得好”,是什么意思了。

    *

    云府这边,红胭跑了几天,看了几间铺子,每天会与妙儿在外面见一面,将看中的情况简单叙述一遍,或者干脆用信函转交给云菀沁。

    云菀沁从中倒还真的挑中了一间。

    店面位于进宝街的中前段,位置很好。

    太靠前,许多采买的客人还没停下脚步,太靠后,很多客人也懒得逛那么深。

    铺子原先是干货店,前后左右都没有无脂粉铺,也就是说没什么竞争,胖胖的东家是外乡人,打算结业回乡,正好在转让店铺。

    只是胖老板要价太高,死活不松口,超出了云菀沁的预算,便也只能叫红胭帮忙讨价还价。

    她没看错人,红胭到底在风月场所混迹过,一张嘴舌灿莲花,若是一般人讲价讲了几天,那老板早就一个扫帚赶出去了,听都懒得听。

    偏偏红胭很会周旋,人也生的得艳丽,老板每次见她来,态度极好,还会热茶椅子招呼她。

    尽管如此,胖老板还是不肯松口。

    这天,红胭又来了进宝街,直奔那家店铺,正想着今儿该怎么跟老板交易,台词都准备好了,可这次,胖老板还没等她开口,已经是摇摇手,颇为惋惜:

    “姑娘,不好意思,刚来了个人,已经将铺子订下了。”

    红胭吸了一口气,云菀沁就是瞧中这一家,现在估计得失望了,来气儿了:“老板,你这人做生意怎么这样啊,我不是跟你讲好了,说这铺子我肯定是要买,眼下就是谈谈价,不然也不会来回跑几天,你怎么还给别人看啊,昨儿来还没一点儿消息,怎么这快就被订了?你有没有诚信啊!不成,这是我先看中的,你要付定金,我这就先付,你千万得拒了那人!”

    胖老板也是恁的无奈,一摊手:

    “姑娘,口头承诺算什么,您之前可没下一锭银子当订金啊,可人家那客官,一来二话不说就爽快甩了一张隆盛银号的银票,我,我不能跟钱过不去啊!”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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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四章 合股经营,大殿出糗

    红胭不肯放弃,雪亮眼珠一转,眨了眨睫,走近:“老板,那人是哪家的老板,住在哪里,叫什么?”

    胖老不傻,知道她是想去找那人谈判,笑着摇摇头:“想找那位客人将铺子转给你?我怜香惜玉,瞧你算是个美人儿,免得你白费力气,不怕告诉你,下订金的人一来就丢了一张银票,银票上的订金是业界的五倍,五倍啊,又千叮咛,万嘱咐,要上门瞧铺子,显然,那位客官早就瞧中了我这个铺子,绝对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会让我别再让别人给你?再说了,就算让给你,你有五倍的定金付给人家吗——”

    红胭美目一沉,细腰儿一扭,满满都是风情,半嗔半怒着:“你这人,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我问什么,答什么!啰嗦个什么劲儿。”

    胖老板这才撇撇嘴:“来付定金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长得比我大概英俊那么一点儿,高那么一点儿吧……没报主子名字,反正下午申时三刻,他约我在城北的惠东茶寮,付余下的银子,我将准备好铺子的纸契和转让契书带给他。”

    红胭考虑一会儿,转身走了。

    眼下之计,只有去找那个神秘买主,看能不能求求情了。

    那买家既然这么大的手笔,肯定不是一般的普通商人,怕一个人压不住场子,看看时辰,离申时还早得很,红胭想了想,去了许府。

    许少是云小姐的表哥,又是京城皇商家的少爷,估计深谙商业谈判,账也算得清楚,到时在场,肯定能够帮一把。

    红胭到了许家,上阶敲门。

    门口的下人打开门,见一名身穿红衣的艳丽女子站在门外,眉目颇有几分风情,像是出嫁的妇人,但装扮和头饰,又是闺中女儿,瞌睡都醒了,将自家少爷喊了出来。

    许慕甄今儿本与太子约了去打马球,却被父亲逮住了,摁在房间里看了一天的账本,看到最后,账本上的字认识他,他不认识账本上的字,两个眼睛正冒金星,一听有人找,总算有了个理由,账本一丢,浑身灌满了力气,管来找自己的人是男是女,箭般冲出去。

    说起来,与许少也不过一面之缘。那日初初一见,正好是晚间,红胭与许慕甄站在庭院讲话,只知道对方是个俊美无匹、衣着富贵的公子哥,尽管这三年,花船上接待过许多同龄俊俏的公子,却无一人及得上。

    今儿是第二次见面,红胭站在许家门槛外,只见许少风一样大步出来,青天朗朗,明媚阳光下,才心中一动。

    男子恣意随性,桃花眼眸泛波光,身着家中的银白轻绸便服,印出明显的身型,几乎能看得清楚矫健而年轻的胸腹肌肉。

    若是一般的姑娘家,早就得呸一声放荡,然后转脸过去。

    红胭却不是一般的姑娘家,花船上的一些小动作犹未完全改过来,眼一弯,抬手捻帕捂了半边樱唇,显得风流万状,咯咯笑起来:“许少何必这么急切,穿好衣裳再来,红胭等得起。”

    上次妙儿来许家给大姑娘借书,许慕甄也听她提过,表妹收下了红胭,在为她奔波外面的铺子,没料到今天来的是她,罢罢罢,不管是谁,只要将自己从账本堆里扒拉出来的,都是大恩人,一时激动,双手搂住她两边玉肩:“一听见有人来了,别说衣服,连裤子都来不及穿了,快说有什么事,是不是救我出去——”

    红胭只觉男子气息逼近,双肩被人压住,花船上遭乔哥儿欺辱记上心头,条件反射,一个素手掐住许慕甄的爪子,一运气,朝后一甩。

    许慕甄哪知道她有些功夫,一个踉跄扑空,红胭马上醒悟过来,自知犯错,见他要摔倒,连忙顺手将他的腰肢一掐,拉了回来。

    二人一个反弹,紧密镶贴住,许慕甄嗅到一股兰香,情不自禁埋进女子白皙颈窝子内,轻吸一口,眼眸一扬:“好香。”

    红胭若单纯只是个将门虎女,早就几巴掌揍得许慕甄爹娘都不认得,此刻却媚眼如丝,纤手伸进他发间,一抓,将他的脑袋不轻不重地拽起来,一手叉腰,略歪玉颈,语调婉转如歌:“那就再摔一次?”

    许慕甄乖乖松开,退了几步,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整好衣裳,又接过小厮送来的外袍,三下五除二套上,挥手在窄腰系了个飞鸾结,早忘记了刚才的暧昧动作。

    红胭却不知怎的,心头忍不住蹦蹦乱跳起来,直到许少声音飘来:“是不是表妹有什么事啊?”

    红胭平静下来,将来意说了一次。

    许慕甄皱皱眉:“是哪个混球,竟敢跟我表妹争铺子,走,跟你一起去看看。”红胭见他愿意帮忙,与他一去出了府。

    两人到了惠东茶寮,时辰还早,铺子的胖老板与幕后买主都还没到,先找了个靠角的桌子,叫了一壶极品好茶,先边喝边坐着等。

    申时三刻左右,红胭眼睛一亮,在桌子下,小靴子尖儿勾了勾许慕甄:“喂喂,来了,来了。”

    先到的胖老板坐在靠窗一张桌子,此时站起身来,似在迎接人。

    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走过去,与胖老板面对面坐下。

    看样子,应该就是胖老板早上说的那个付定金的男子,身型矫修,穿着虽然是便装,却是质地上好的细锦滑丝,映着深刻暗纹,颇有几分贵气,不似一般门户。

    胖老板接过对方的余下银票,脸上笑成了皱巴巴的大菊花,又将已经去官府盖过印的店铺转让手续文书,推了给对方,最后喜滋滋地走了。

    许慕甄俊眉一耸,这人,怎么看起来有几分眼熟呢,可就是死活想不起来……不管了,自己交游广阔,认识的人多,谁知道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而且,这人还奇怪得很——

    那人付了全额银子,已经拿到了店契,什么事都干完了,却并没像胖老板一般离开,反倒稳稳坐着,慢慢地品着茶,晒着窗外的秋阳,就好像在等谁。

    很久过后,并没人来,可他也依旧没走。

    许慕甄正在琢磨,红胭耐不住性子,已经走过去了。

    走近桌边,红胭便开门见山了:“公子可是买下进宝街店铺的人?小女子有求,不知可坐下相商。”

    手一抬,男子做了个请便的动作。

    红胭朱唇开合,字句如落玉坠盘,清脆悦耳:“不瞒公子,公子看中的店铺,正是我早就看中的,并且已与那老板谈了好几天,没料到最后,竟是被公子拿到了手。我看得出来,公子的主人,必定是个气派之人,家世与财富,肯定都是咱们没法比的,一间小小的店铺而已,何不成人之美,让给我?我本钱有限,可能无法给公子高价,但必定感恩戴德,我是做脂粉生意,若是贵主人日后家中女眷有任何需要,脂粉一定长年免费供应!”

    “你家主子找你来谈生意,倒是没选错人。”男子不吝惜赞赏,好一个伶牙俐齿,将人抬得高高,然后又摆出好处,一看就知道是个有历练的女子,“只可惜,我家主子家中没有女眷。”

    红胭一愣,从头到尾只说是自己选铺,并没说过背后还有主子,云菀沁交代过,这铺子今后对外以她的名义做主,没有特殊情况,不要对外说还另有东家,更不要说出她的名字,红胭一直铭记于心,绝不敢有半句多言。这男子,为何一猜就中?

    “公子误会了吧,我就是这铺子的主人。”红胭辩解。

    男子并不打算与她争辩,轻笑摆手:“哦,是吗,姑娘既然是老板,看中这个铺子,肯定提前算过成本吧,那能告诉我,凭你卖胭脂水粉,一个月的净利润是多少,毛利润是多少,打算如何使用店面,去牙行聘用多少佣工,平均粮饷多少,然后……大概多长时间能回成本啊。作为老板,不可能完全不清楚吧。”

    就像是雷在头顶一个个丢下来,红胭卡了壳儿,这只有云菀沁心里有数,她哪里知道,瞄了瞄许慕甄,幸亏带上了许少,他商户出身,多少懂一些,随便唬弄两句,应该能应付过关吧?

    许慕甄也听懵了,自觉地拖了一下板凳,咳了两声,头偏向一边。

    红胭咬咬唇,想起数刻之前他还为了脱离看账本而欢欣,这才醒悟,这个表少爷,根本就是对商业一窍不通的!

    红胭瞒不住,再瞒下去只怕对方认为自己不诚信,误了云菀沁的事,只得暗示:“既然公子慧眼,那我也就不瞒了,我确实是替人办事。我家主子很喜欢这家店铺,也挑了很多家,惟独这一家合心意,又谈了好多天,若是不行,又得重新再找,很耗时间。还求公子成全,我与我家主子肯定会感恩不尽!”

    男子摇头,云淡风轻:“感恩不尽有何用?这是个虚话,我家主子喜欢实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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