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转身,云菀沁把她的腕子一把:“去哪里?一家之主不说发话了么,喜欢的话,直接找天兴楼去点菜就好了,老爷请客,你省什么银子!”说着,一头坐下来,写了一长条菜单,丢给初夏:“照这个点,点好了叫跑堂的送到侍郎府。”

    初夏一看那一长条菜单,大姑娘够狠,倒是不客气!咯咯一笑,转身小跑出去。

    房间内,妙儿也将檀香汇报的事儿给大姑娘说了。

    果然,两个人这才几天就杠上了。

    只是那怜娘想要上位的决心,倒是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加强烈啊,想要接近老爷,使出这种破釜沉舟的手段,宁可用犯错来入家主的眼,就算没成功,也能叫那桃花惹怒家主,丢了一次机会。

    两人说了一会儿,夜更是深了。

    回来时,初夏叫了两个天兴楼的小厮,一人提着一个三层抽屉的食盒,在院子门口扶了跑腿儿银子,便与妙儿将食盒一块儿拎进了屋子。

    打开食盒,两人将菜一碟碟地放出来,一张桌子都快放不下去了,满室都是人间烟火的喷香扑鼻,尽是天兴楼的招牌菜款,有好下酒的炝拌牛百叶,香卤蹄筋,蒜泥羊肚,葱油白切鸡,开胃的泡红椒海带,酒醉河蟹,蒸淋凤爪,另配上些当季的时令蔬菜。

    “大姑娘,这么多,你一个人吃得完么,仔细撑坏了肚子,后天还要进宫呢。”初夏点菜的时候,就已经颇是无奈。

    云菀沁将妙儿同初夏的手一拉,拉到桌子边的两个凳子上坐下:“当然不是我一个人吃,我还怕不够呢。”

    大姑娘闺中素来随行,二人只是对视一眼,也就顺着云菀沁的意思坐下来,并不拘泥了。

    妙儿指着菜玩笑:“这些菜下酒是最好的。”还真说到点子上了,云菀沁笑如银铃:“你跟我想到一起了。”

    前些日子自酿的三花酒刚好是开封的日子,云菀沁撕了封条,招呼妙儿和初夏一同围在桌子边。

    “喝酒?怕不太好吧。到底是闺阁中的女儿家……”初夏有点儿犹豫,到底不是闺阁女儿家的作派。

    酒能浇愁,亦能欢庆,前世,云菀沁入侯府,病体难愈,自知没有生育希望,看着家中进添的一个个侍妾,心中烦闷,无处可解,便是叫初夏经常去府邸外打酒,来一醉解千愁。

    那时,初夏可没这么忸怩。

    云菀沁一笑,亲自拿起酒坛,掌心环抱瓶身,拇指抵住瓶口倾斜,哗哗倒入三个碗里:“私下在家中都顾前顾后,活着还有什么滋味。”

    两人这才端了酒杯。

    三个人像吃年夜饭似的,一边谈笑风生,一边好好饱餐了一顿。

    妙儿没去正厅迎客,可一听说是宫里的娘娘邀大姑娘去参加撷乐宴,已是一肚子猜测,酒酣耳热之际,道:“说起来,赫连娘娘怎会认识大姑娘?没听说过赫连娘娘跟侍郎府有什么渊源啊,咱们家大姑娘也从没见过赫连娘娘,这次怎么会将大姑娘挑选入宫一块儿饮宴……”

    初夏拿着酒碗的手一滞,瞟了云菀沁一眼,又示意妙儿噤声。

    赫连氏是秦王的亲生母亲。那秦王……与大姑娘,真的没什么?

    大姑娘信誓旦旦,说与那名王爷没什么,也绝对不会有什么,初夏也只当两人确实是萍水相逢,可,既然只是过客一般的友人,那赫连娘娘为何会邀大姑娘进宫?

    喝道醺处的云菀沁发髻松散,青丝耷在肩头,衣襟微敞,露出一抹小衣的嫩色,春光无限,此刻雪白如凝脂的纤纤小腕支着香腮,眸泛着雾气,似笑若嗔,一派娇慵,不忌礼数,方显出真性情……一切,与平日的淡然冷静大相径庭,看在初夏眼里,却有些微微的感叹,这样的大姑娘,或许才是活得真正快乐的吧,其他的,与白氏母女相斗,修理心怀叵测的人……种种,不过是得到表面上的快乐,并不能长久。

    也不知道世上有没有一个人,能将大姑娘的这份真性子持久保留。

    云菀沁也疑惑赫连氏怎么会邀请自己赴宴。

    若说与赫连贵嫔有什么接触,无非就是那瓶茉莉发露了,秦王拿了之后,定是送进了宫里,也许赫连氏问过或是查过是谁做的吧。

    不管了,既然是娘娘的口谕,无论如何,这趟宫门是要进一次的。

    夜渐深,云菀沁带了三分微醺,才来了倦意,妙儿与初夏将她搀上了床榻里,褪了外衣,才离开。

    一夜无梦,借着几分酒醉微醺,云菀沁睡得香甜酣畅。

    **

    次日,云玄昶就将让云菀桐一块儿进宫赴宴的心思,对云菀沁挑明了。

    云菀沁不奇怪,也明白云玄昶的打算,只福身应下。

    出了正厅后,初夏皱眉,低语:“肯定是那方姨娘吹过枕边风,她现在一门心思就想叫自己女儿嫁得风光,其实本来也没错,只是每次都踩着大姑娘上位,真的是叫奴婢觉得恶心了,上次太子爷,这次更离谱,竟是借着大姑娘的光,叫那庶女一块跟去皇宫,还不是就想借这次机会找个陈龙快婿?大姑娘可不是生来就被那对母女利用的!老爷也是的,完全没想过,那种大场合,万一三姑娘被人认出来,到时,大姑娘会没面子,说不定还得被贵嫔说。那方姨娘,虽不比白氏险恶,却也是一肚子私心,那次大姑娘出事儿,她被老爷派去佑贤山庄料理事务,只会哭哭啼啼,说些没用的话,完全不做实事,奴婢便窝了一肚子火气,要奴婢说,这种人,也该同那白氏一样,好好料理料理,最好也弄远些,眼不见为净!”

    云菀沁笑了笑,没了方姨娘,还会有李姨娘张姨娘赵姨娘,方姨娘她能捏得住,何必又换一批陌生的进来。

    再说了,家里还真得有个这么有私心的人,尤其,如今来了三个瘦马,有方姨娘在,倒是个能够平衡后院的利器。

    **

    匆匆一日即过,晨晞初露,天际刚有柔柔亮光,云菀沁便起了身。

    玉镜台前,拉上屏风,妙儿与初夏为大姑娘点上头饰,穿上服饰。

    穿戴完毕,绾上秀发,云菀沁打开雕花妆奁大盒,拿出胭脂、口脂、头油、香膏,亲自梳化。

    妙儿与初夏在后面看着,专心看着,几乎眨不了眼。

    镜中人,先用柔软茂密的羊毛小刷子蘸一点玉兰粉,在颊骨上朝上轻扫,动作幅度柔和,只有手腕在用力,就像是腕子带动整个手掌在扑粉。

    然后细呡唇脂纸,唇珠一躬,两瓣一合,粉朱色在唇瓣上蔓延开来,泛着柔和光泽,像大姑娘自个儿做的芙蓉果冻,弹性十足,粉嘟嘟的,恨不得叫人一口吞了。

    颊上的胭脂宛如不经心地轻轻拍打,黛眉也没有刻意修剪得太过纤细,保持着天然的形状,再用青黛一扫,尾处轻微往上一勾,清纯中无形中透了一丝妩媚。

    最后,饱满雪白的额上,贴了一抹花黄,起身后,又将前些日子刚做好的橙花花露抹在了颈下和腮后。

    整个妆容,不消一刻,就全部妥了。

    薄妆清透,毫无脂粉痕迹,却又将容颜修饰得更加完美无瑕疵,初夏自幼服侍云菀沁,已是见惯了,妙儿刚近身伺候不久,却是惊讶得很,大姑娘平日在宅子里,基本是不涂脂抹粉的,偶尔出外,因为会戴帷帽,化妆的意义不大,也不过是淡妆示人,去佑贤山庄时,大姑娘的妆容倒是浓了一点,却只说因为庄子在山野地带,位置空旷,太阳很大,风沙也比城里大,化妆不是为了好看,只是为了抵抗烈阳,免得晒伤了皮肤,还让妙儿跟初夏也不要放松了,敷一层粉再出外,这倒是个挺罕见的理论,叫妙儿新奇了很久。

    今天是大姑娘妆容比较丰盛比较完整的一次了,但比起其他邺京女郎的妆,还是轻薄不少。

    京城贵女的妆容多半浓艳,越是盛大的宴会,妆就越是浓,黛眉乌青,唇如烈火,白肤如脂,蔻丹鲜亮,这样才能引人注目。

    浓妆是京城的风气,可今儿云菀沁的妆,好看是好看,但不得不说,相比之下,实在太淡雅了。

    “这样会不会有点儿吃亏啊。”妙儿努努嘴。

    “若是妆容越厚就不吃亏,那各家小姐直接带一箱面粉就成了。”云菀沁放下青黛,对着镜子打趣道。

    笑意如宝玉光泽一闪,晃得妙儿几乎说不出话来。

    今儿天气还不错,披上外面的长坎肩,云菀沁看了看时辰,差不多到了。

    不出半盏茶的功夫,家丁在院子外来传,说是宫里派来的车子到了,云菀沁领着妙儿出去了。

    撷乐宴上,每家贵女都带两名伴行侍女,除了三姑娘,云菀沁带了妙儿进宫伴行,一来觉得她这段日子行事稳重了不少,就当见见大场面,再锻炼一下。二来多少也是为了弥补,总是想她着实可怜。

    两辆紫盖马车在云府门口等着,章德海在一辆马车下,正等着云家千金出户。

    宅门口,云菀桐早就到了。

    今天她是以随行侍女的身份同去,不敢打扮得太张扬,却也没有太寒酸,细细一看,还是看得出来,花了不少小心机。

    朱唇上涂着鲜亮的正红唇脂,脸颊酡红胭脂浓丽得快要滴出来,头上插着一把火红芍药玉锦簪,一袭鹅黄对襟丝绵掐腰长裙,显得纤纤小蛮腰更是不盈一握,虽然衣裳不敢穿得太出挑,可腰侧系了个五彩小花结,掉着一串流苏璎珞,璎珞上串着银铃铛,走起路来,一步便是清脆一响,引得人步步回头。

    每一处都是用尽了心思,每一处都摆明了叫人不得不注意。

    “啧啧啧,真会抢风头,亏她掏空心思,裙子上戴上这种饰物,到时与大姑娘走到一块儿,一步一响,别人也不知道是看她,还是看大姑娘。”妙儿奚落。

    “又不是家里养的狗儿猫儿,挂什么铃铛,她喜欢就让她戴吧,这点小事儿,也别容不得人家。”云菀沁声音不大不小,含笑自若。

    云菀桐听到耳里,不敢做声,目色却免不了有些怨念,算了,忍着吧,谁叫她是嫡长女,自己是庶幺女,姨娘说了,今儿便是她的出头日,宴上的皇亲贵族那么多,怎么样也要抓一个。

    姨娘说过,生得好,不算好,嫁得好,那才是真的好。

    到时自己若真是攀龙附凤了,……何愁这个大姐不对自己阿谀奉承?还有那次戏台扮狐狸的事儿,回家后偷偷哭了好几天,有朝一日,若是得势,一定要她还回来。

    美梦一升,云菀桐也不那么气了,反倒难得扬起脖子,回望了大姐一眼,见她妆容浅淡,并不算盛装打扮,似是对这次宴会并不精心,更加充满了自信。

    章德海走上前,不易察觉将云菀沁暗中打量了一番,身着一件百蝶穿花纹青绮绫长裙,外面披着一袭挡风的曳地镜花绫披肩,头上没什么摇摇欲坠的饰物,可也绝无怠慢之意,绿鬓斜插一柄芙蓉纯金手工制簪花,透着几分娇俏与贵气。

    今天在阳光下仔细一瞧,比前天夜里来云府时更加美貌。

    章德海不觉有些惊叹,陪着赫连贵嫔出席宴会,若是太过耀眼,抢了娘娘的风头,肯定不讨喜欢,但若是太素净,又显得不够重视宫宴,如此打扮,既耳目一新,十分的有新意,又没有喧宾夺主的意思。

    依章德海看了无数贵族女郎和后宫妃嫔的眼力,这样的打扮,倒说不定比浓粉艳黛的,更加惹人关注。

    果真是蕙质兰心的玲珑巧人儿。

    章德海微笑行礼:“云小姐,杂家等候多时了,不过眼下看来,就算再多等几个时辰,也是值得的。得,若是准备好,这就可以随杂家进宫了。”

    云菀沁盈盈还礼:“有劳章大人操劳了,奴家随时能走。”

    阶上,出来送行的云玄昶看见云菀沁的装束,本来并不算高兴,可听章德海这么一说,又喜笑颜开,两个女儿各有美态,今天再怎么,也能推销出一个,上前抱拳道:“那今儿就有劳章大人了。”

    上了马车,云菀沁与云菀桐、妙儿共一乘,章德海与随行太监在前方的马车引路。

    一行人,两辆马车在秋日的明媚艳阳下,不紧不慢地上了御街,过了护龙河,从正阳门,进了大宣的皇城。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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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九章 三爷赶人

    时值贾太后的千秋诞,宫内张灯结彩,好不热闹,但因为设宴的缘故,进出盘查也严格了许多。

    进了皇宫最外一层正阳门后,云菀沁与妙儿、云菀桐就被安排下了马车,由女官搜身后,被章德海引领着,换乘了一顶流苏华盖小宫轿。

    宫轿绕过红瓦高墙,沿着回廊曲径,到了宫里的摘星楼。

    下轿后,章德海恭敬道:“摘星楼为进宫客人的歇脚之所,御花园藕香榭的撷乐宴没开始,还请云小姐现在里面等待,等撷乐宴一开,杂家会提前来接您去萃茗殿,到时,云小姐再跟贵嫔娘娘一起去藕香榭。摘星楼内有宫人的照料,有什么需要,大可开口,云小姐还请自便。”

    云菀沁盈盈俯身还礼:“有劳章大人了。”

    三人转身进了摘星楼。

    摘星楼是三檐楼阁,木质结构,最上一层,为一张大鼓面建筑。

    跨进一楼大厅,朱廊玉柱,游龙藻井,金碧辉煌。

    大厅是半开放式的,美人靠的外面,是宫中的承天湖,直接连接即将要办撷乐宴的御花园。

    此处虽然只是宫里一处小小的待客之所,却尽显皇家气派,美人靠的旁边,聚集着几名提早来了,也在此等候开宴的世家子弟。

    一楼本来有环境清幽的厢房供给男宾入座,可几名子弟年纪轻,坐不住,出来在阑干边倚阑眺水,迎风赏景,谈论当下时事,一派悠闲自得。

    云菀沁原先并没接触什么真正的世家子弟,就算沈肇,也就是重生后,才有几面交往,平时也并不大方便见面,此刻眉目一抬,环视了四周一圈。

    楼内几名仕宦公子个个英姿勃发,衣冠正统,锦袍珠冠,身世就不用说了,能进宫参加太后私宴的还能差到哪里去,全部都是好货色,云菀桐脸蛋儿发红,手心冒汗,睁大了眼睛,摁住心底的兴奋,好好观察着,看有没有能够攀上的,同时又是轻扭腰肢,挺直脊背,尽量显露风姿。

    云菀沁目光一凝,几名世家子弟中,一人身影熟悉。那人也正好被门口响声吸引,笔直修长的背一转循声望过来。

    湛蓝锦袍,腰束绣带,轮廓清俊,五官标美,虽略显傲慢,但在一群世家子弟上,相貌确实最为出类拔萃。

    云菀沁眼一眯,妙儿已低声道:“是慕容二少。”生得倒是真正俊俏,可惜金玉其外。

    也对,堂堂归德侯府的二少,怎么会不参加这种贵圈宴会?况且他还没娶正妻呢。云菀沁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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