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前世两人这个时候,就已经开始暗中争储?

    云菀沁压下思绪:“表哥没说,我自己猜到了。进东宫?臣女不敢肖想,刚才还没被人瞪够吗,只差成筛子了,太子后院上有良娣,下面还有一名良媛和两名昭训,东宫内的侍妾就更是多不胜数,臣女就不多掺合一脚了。”

    太子目光流波转动,笑:“那都是皇后太后,还有下面那些狗奴才送的,你嫌孤的东宫女人多?老三的后院确实是清静,可了无生趣,能够憋死人,就跟他那人一样,像个坟堆里扒拉出来的,一点儿趣都没,你受得了么?”

    云菀沁莞尔:“臣女好歹再过几天就要进秦王府了,太子这样当着我的面黑秦王不要紧吗?”

    两人说笑了几句,天色不早了,太子叫人送云菀沁送出城门,却听她道:“太子,来回的路我都摸熟了,这儿里城门近,我自己出去吧。”

    太子倒也随意,敞袖一挥:“你去吧。”

    云菀沁一个人沿着御花园,走出外皇城门,只见一栋高耸的乌青屋檐看起来严峻威严,与里城内金碧辉煌的宫殿格格不入,知道这里就是刑部大牢,踱步过去。

    门口衙役一惊,将她喝叱住,还没赶人,却觉手心滑进个硬邦邦的东西,只听头脸被帷帽遮了大半的女子轻声道:“我是归德侯府的人,侯爷夫人见二少快上路了,叫我来看一看,图个心安,官爷还请通融一下。”

    衙役一听释然了,名门朱户家的公子哥儿犯了法,家里哪个会不打点,看见手里的银锭子,态度也好了许多:“要是一般的罪就罢了,你家少爷那可是谋算陷害皇子和太后的重罪,如今也被看得严,我最多将你引进去,可狱头大人让不让你见面,就不知道了。”

    能进去就好了,云菀沁道:“那就多谢官爷了。”

    衙役嗯了一声,叫了个门子过来替自己看着,将云菀沁往里面带。

    刑部大狱内是梯级设计,越到下面,便是官场人所说的十八层地狱,关押的犯人所犯的罪越大。

    大牢气氛诡异阴森,越往里面走,光线越暗,哨岗处的狱卒不时扭过头,目光落在探监的女子身上,容貌看不大清楚,可身型袅娜,姿态曼妙,*成是个绝色佳人。

    关在牢房里百无聊赖的囚犯隔着栅栏,注意力也被牵引,坐牢坐久了母猪赛貂蝉,别提来的这女子一看便是个天仙的模子,更是猛吹口哨,口里不乏连篇的荤话。

    到了地下室,室内挂着个油灯,悬在空中晃晃荡荡,十分幽暗,空气也很潮湿,比外面的温度还要冷许多。云菀沁虽穿得厚实,却仍是不自禁打了个寒战。

    一张油腻破旧的桌子上放着一壶高粱酒,还有一碟花生米和一碟毛豆当下酒菜,旁边坐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狱卒,酒糟鼻,脸色泛着喝酒后的高原红,一身的腱子肉,一看就是个惯常虐待犯人的恨角儿,看起来是管理地牢的头头。

    狱卒头儿听了那衙役的转述,打了个酒嗝,用牙签剔了下牙:“去去去!那慕容泰的罪名可不小,哪里能说见就见——”话音犹在逼仄的地牢里回绕着,却见面前的年轻女子上前,亮出个手里的物事,语气淡若流云:“大人,这样可还能见?”

    狱卒头头一眼见到女子掌心的狴犴玉牌,酒醒了一半,牙签都掉了,他是公门中人,又在刑部当差多年,自然认得出来这是个什么玩意儿,掌管天下刑名刑狱中最大的那个,方才能持有这东西,顿时舌头打了结:“你,你是——你怎么会有——”努力想要看帷帽后面女子的面容。

    “大人不用管我是何人,只让我见一见慕容泰即可,损不了大人的半毛钱利益。”声音稳稳。

    中年男子深吸口气,再没考虑许久,语气也恭敬了:“请随我来。”

    云菀沁吁了口气,手一蜷,好好收起蒋胤送的这宝贝,看来不仅是个纪念物,这玩意还很有些用处呢,以后指不定还能派上什么用场,不行,回去了得将这狴犴玉牌好好裱一下放起来。千万不能摔了。

    跟着狱卒头又下了十几级台阶,到了一处单间地牢,云菀沁见到里面有个人,慕容泰呈大字被绑在木头桩子上,手脚全被锁链给捆住,穿着一件薄单衣,全身冷得已经泛白,却连缩一下都不行,此刻正闭着眼睛,半昏迷着。

    “劳烦大人打开牢门,我进去跟他说两句话。”

    “这……”狱卒头头颇犹豫,只听女子补道:“他手脚绑得这么牢固,大人怕什么。”

    狱卒这才哗啦啦从肥腰上卸下一串钥匙,打开牢门。

    云菀沁走进去,走近慕容泰身边,近距离看他,比外面看更是凄惨,似是多日没有进食和用水,嘴唇干枯得龟裂流血,瘦得形销骨立,全身脏兮兮,披头散发,脸上和露出的胸甲骨处还有刑后的鞭伤。

    都说夫妻是前世的冤家,对这个前世今生不断伤害过自己的男人,云菀沁只觉得自己跟他的所有冤所有债,也该到此为止了,前生,她恨不得他下地狱,早点死,可现在,她无所谓了,因为他如今这个样子,已经是生不如死了,从此以后,他会远离京城,离得自己远远,看他这幅样子,估计也难得撑许久。

    “慕容泰。”女子出声,漠然地把他唤醒,将帷帽子稍稍拉下来一点。

    宛如一阵清风掠过,慕容泰听到重生以来魂牵梦萦到如今的声音,从濒死的痛苦中挣扎出来,晦暗而发灰的瞳仁一下子骤然发亮,干枯的唇急遽颤抖:“沁、沁儿……我是不是在做梦?是你……你怎么会来……我一定是在做梦……”

    “你没有做梦,只是我一直有个疑问,这次来问你的。”

    慕容泰虚弱的笑意带着一丝激动和讨好:“只要我知道,我都答你,我都答你!”

    女子并没有因为他身上的脏污而嫌弃,甚至脸颊一俯,还凑到了他的耳畔边,这让慕容泰很是振奋,她是不是看到自己落到这个下场原谅自己了?若她能原谅自己,他便是被流放心里也舒坦了,刚刚才抑住心头的乱跳,却觉得鼻子下窜进来一股奇异的香味,脑子陡然一片空白,就像走到一片迷雾森林,意识完全不受控制了。

    云菀沁放下手,将掌心的小瓷瓶迅速放进袖管子,来之前就想过,到时要怎么问出自己想要问的事儿,一来,若慕容泰真的知道些前世的记忆,他不一定会承认,拿自己来说,也不可能轻易告诉别人自己是重生的一条命,不怕被人当成妖魔鬼怪么?二来,就算他承认,他也不一定会跟自己讲出实情。于是,她将前些日子调制的熏香顺便放在为太后上妆的脂粉里,带了进宫,这熏香结合医香大典和姚光耀送来的医方,是她制得好玩的,并没美颜与养生功效,只有一点妙处,就是催眠,使人进入半梦半醒的状态,甚至,被催眠者的意识能回到提问题的那个环境中,有问必答。

    还没找人试过,今儿在慕容泰身上试试也好。

    见他垂下头,眼神涣散,起效果了,云菀沁屏住鼻息,用缓慢的声音,一步步由浅入深地问道:“你可是有一房妻子,乃兵部云侍郎家中嫡长女云氏菀沁,嫁进你家时,年方十五。”

    上辈子嫁入侯府时,爹还是侍郎之职。

    “是。”男子呼吸均匀,似在酣睡,可眼睛又定定看住斜前方的地面。

    虽然早就确凿了,可此刻听慕容泰红口白牙亲自说出来,云菀沁仍旧震悚,果然!果然他是有前世的记忆的,他的核子里,与自己一样,也是上一世的魂儿,区别在于,今生都换了一具干净的躯壳的两人,她已立志要换一个活法,可他却是恶习未改!

    云菀沁飞快让自己平静下来,可不得不说,心情更加激动,声音亦是更加轻柔:“你婚夜发誓此生好好爱护妻房,惟她一人,决不让她受委屈,可婚后还不足一年,誓言却泡了汤,你见妻房没有生育,便迫不及待,一房又一房地纳姬收妾,丝毫不顾妻房一点的颜面和心情,对么。”

    “是,不能生育,我自然要去找能生的,祖父怎会让一个无所出的孙儿当世子。”催眠中的人是不会觉得难为情的,回答得也是完全不脸红。

    云菀沁眉一拧,要不是还不能叫他清醒,真恨不得朝他小腿肚子狠踹一脚,声音却是平缓:“这也就罢了,后来,你又与姨妹勾搭上了,每次姨妹来侯府看望你妻子,你就与她在府内偷情,最后被你妻子当场捉到,你非但不知错,还当场殴打讽刺妻子,对吗。”

    “是。”

    “你妻子临终前告上天庭,一场御状告你与云家翁婿营私结党,让你被打下天牢,前途尽毁,现在,你能告诉我,后来你与云家各自又如何?”

    催眠中的男子头颅一动,眉毛一颤,似是受着什么煎熬,半天不出声,就在云菀沁以为他要醒过来,却听他失神喃喃,像在说梦话,虽有点儿语无伦次,但还是能叫人听明白:

    “祖父再不管我,除了名,驱赶出侯府,我在大牢中被穿透琵琶骨,百般用刑,连天子都来亲审,云家亦受到了盘查,岳父被贬为白身,终生再不能入仕,迁怒霏儿,霏儿因为与我私情曝光,本就名声丧尽,又被送到尼姑庵中,孤独终老,后来我的堂兄慕容安当了世子位,享尽了本该属于我的荣华富贵。那妒妇,好狠的心,不是她,我怎会有这样的下场,我在天牢被关了二十年,每天都是过得怎样的日子啊,像是老鼠一样天天待在阴暗潮湿的地牢,饥一餐,饱一餐,天天黄昏时分用刑……”

    被关了二十年才死?命倒还真是长啊!

    云菀沁冷笑,眼眸同时划过一丝亮,可若是关了这么久才死,那么——他对后来关于昭宗的事想必也是清楚的,就算在牢里出不去,也能听到狱卒们谈天说地,却听他的话还没说完,仍在梦呓着:

    “……就连那昭宗死了,都不放过我,留下旨将我囚禁到死!”

    云菀沁心头一震,语气止不住有些抖:“昭宗驾崩是什么时候的事?”

    慕容泰喃喃,这一次,语气竟是有种压抑不住的得意:“关押我没过三年,他就死了,听说是身上有病,一直没治好,连宫里医术最高明的姚光耀都是束手无策……后来宵衣旰食,劳累过度,引起旧患,没撑过去,呵,他耗尽几年的心血,树立起功德和名声,却偏偏抵不过老天爷只跟给他那么短的命啊,哈哈!这是我唯一胜过他的地方,他再厉害又如何,三十岁都活不到,我的命比他长,呵呵,就算他是天子又如何,短命鬼一个罢了……”

    云菀沁心头一冷,这股冷意顺着延绵至全身,手心凉透,禁不住抬起来,“啪”一声,一巴掌重重摔在慕容泰的脸上!

    牢门外的狱卒头一惊,慕容泰也醒了过来,刚刚的张狂笑意骤然没了,脸上又像起初那样惶惶的,只觉得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却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宛如做了个梦一般:“沁儿……”

    “你放心,这辈子我不会叫他死得这么早。”女子声音冷霜一般。

    什么意思?慕容泰云里雾里一样,摸不着头脑,见云菀沁转身要走,只知道今生恐怕很难再见她,咬牙喊住:“沁儿。”

    女子裙袂一滞,步子停下来,却没回头,停留这一次,只是因为看在他。

    慕容泰颤抖了半天,终是叹息道:“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就是不愿意给我一次机会?你连一个解释和让我重新对你好的机会都不给我,为什么……。”

    “一次不忠,百次不容。”裙袂飞起,女子已经走出牢门。

    走出刑部天牢,阳光一晒,云菀沁的魂才慢慢归了原位,可心里仍是在跳动个没完。

    他登基没几年就会死,不到三十岁就会死……慕容泰的话,一字一句在脑子里复现。

    重生后,小事方面,她能改变和挽救,可是天子的生死,这是关乎历史方向的大事,她能改变得了吗?

    一朝皇帝,何等贵重,并不是平民百姓,翻手覆掌间能改变许多人事,寿命若是延长,这个朝代便会跟原来的历史轨道完全不一样,老天爷又会让她改变吗?

    另外,他不到三十的寿命,距离现在竟是没多少年了。

    云菀沁心神恍惚地出了皇城门,走过护城河,只见御街边一棵柳树下停着一辆熟悉的马车。

    是秦王府的车子,车头前,施遥安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云菀沁不知道秦王怎么知道自己进了宫,却从没像今天这样步履迅速,疾步走过去,踩上马车,打开帘子。

    车子里的男子身着绀青五爪金龙团纹缎袍,腰系蟒带,一如往日,面如冠玉,虽然脸色还有点儿苍白,可精神多了。

    她放下帘子,进了车厢,扑过去,一把将他拦腰抱住,眼眶有热潮涌了上来。

    夏侯世廷伟岸长躯一滞,有点惊讶她今天怎么这样主动热情,却又任由她抱住窄腰,微笑着揉了揉她的秀发:“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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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六章 恶毒风水阵,得神秘笔记

    女子没有回答,两条臂却将他越缠越紧,藤蔓一样,好像放了这人马上就会再看不见。

    夏侯世廷从没见她这么痴缠,虽然有点窃喜,盼她抱着自己久一点儿,可又知道不对劲,只当她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事,眉眼陡的往下一沉,将她手臂扒下来,又将她的脸蛋掰正,语气严厉了一些:“到底是怎么了。”

    云菀沁尖尖的下颌被他用拇食而指牢牢托住,不得已地仰头望着他,他面色紧张,神态认真,腮帮肌肉轻微地搐着,是自己从没见过的表情,顿时呼出一口气,方才心情的阴霾一扫而空,为什么要为了压根就没发生的事不开心,他如今是活生生的,就好了。

    她道:“没事。”又颦眉打岔:“你把我下巴捏疼了……”

    他的指腹有厚茧,还是很老的那种,全是拜少年在相国寺涮碗洗衣担水所赐,蹭在她娇嫩的皮肤上,刺刺的。

    夏侯世廷见她呢哝着,衬着她这些日子越发娇艳的粉颊,心一下子分了,捏住她的下巴松开,滑下来,却又狠狠将她腰身一箍,揽进了怀里,赌气一般:“你要吓死本王。”面前不远的皇宫富贵逼人,可住在里面的人,他一个都是不信的,就像是一张巨大的网,随时要将人扑杀在里面,每次她进宫,他都不大安心。

    云菀沁一听那个“死”,心里又有些不大自在,在他怀里抬起头:“你病好了吗?听说那天你从杏园回去犯了病?现在好些了没?”

    “你觉得呢?”

    她腰上的大钳子一紧,力气恁的足,“啊”一声还没出声,贴得跟他愈发的亲密,幸亏马车已经跑了起来,噔噔马蹄夹着呼啸的风声,掩饰了她的一时慌乱。

    依她前世的作风和性子,从没想过婚前跟未来丈夫会这么亲近,只知道谨守闺训,不逾礼半步,老老实实当个闺秀,就算是心里想要,也会死死憋住。犹记成人后,慕容泰有一次派小厮递信来云家,想与自己见一见,可她当时脸红耳赤,只将那书信束之高阁,当做没收到,想必正是因为如此,那慕容泰才更喜欢活泼主动的二妹。

    可今生,倒像是中了邪似的……与他亲近数次,有时不乏主动,丝毫不愿意违逆心意。

    她使劲儿推了一把,他犹自不放,使坏地将她环得紧紧,就像老鹰捕着只小鸡仔儿似的,嘴边的鲜美肥肉,说什么也不会放过。

    云菀沁握着个空拳,好容易挤在他与自己中间,才叫两人隔出一些距离,撇撇嘴:“亏太子说三爷了无生趣,像是坟堆里扒拉出来的……全都是在外面人面前装的。”

    “你跟太子见面了?难怪这么晚出来,聊得很愉快嘛。”男子眉峰一耸,手一松,总算让云菀沁有机可趁,退出他双臂的包围圈。

    云菀沁见他虽然语调平和,可明显的垮了脸,忍不住逗:“太子见我被太后请进宫,顺便叫长乐公主请我过去恭祝一声罢了,顺便聊了聊他过些日子给皇后的祝寿戏,又与我说了会儿他的戏本子,这才耽搁久了,你也知道太子是个戏痴嘛。”

    夏侯世廷光是用指头想,就能想着她跟太子谈得热火朝天的场景了,上回撷乐宴上,要不是自己个儿派个太监过去打岔,骗她说母嫔喊她回来,她还一直在亭子里给太子上戏妆。

    两人虽好像没什么,可志趣相投这一点,反倒让夏侯世廷更加有点儿猫抓心。

    戏本子?他不会写,看戏?他也不怎么喜欢!

    难不成日后还真得培养些对她胃口的兴趣?

    云菀沁见他脸上一会儿黑一会儿红,身子一倾,用纤细白嫩的小手指蹭了一下他宽大的手背:“好了好了,以后大不了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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