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练起小楷,也不如往日得心应手,写错一张又一张,只觉心里乱得很。

    章德海想,主子到底是北边人,十几年未见北边的宗亲了,如今大宣与蒙奴正是剑拔弩张的时候,乍然知道北边的人要来,情绪紧张也是正常的,只得在旁边劝道:“贵嫔,三爷想必已是安排好一切接迎事务,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赫连氏暂不去多想北边来人的事,眼一动:“王府那边办了喜事后,这些日子如何啊?”

    章德海知道她问的是侧妃的事,犹豫了下,道:“也没什么,还算平静。”

    平静?这话说得含蓄,不就是说儿子再没去过棠居么,没沾过韩氏么。不过这也是她早料到的,并不稀奇。

    赫连氏搁下笔:“那孩子,若不是我亲自去督促着,怕是连大喜之日那天都不会进侧妃的院子。”

    章德海也不好瞒着主子:“贵嫔,其实那晚上……三爷好像,也没待在棠居……”

    “什么?”赫连氏眉头一跳。

    章德海垂下头:“奴才前几日去王府看崔小姐时,无意听棠居的下人说的,似是说那夜待咱们一走,三爷就出了西北院落,施侍卫早在府外备了马车,三爷乘车先离开王府了,然后施侍卫去了主院,对初夏姑娘交代了几句,然后初夏姑娘把王府也请出府去了……奴才私下再一打听,才知道那晚上,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城门,去京郊温泉过了一夜,天亮前才回了王府,王妃的衣衫似是都换过了,三爷将娘娘一路裹在毯子里,抱进去的。”章德海说得脸皮子微红,有些话也不好明着说,只终究忍不住,捂住嘴笑了一笑,“看不出啊,三爷倒还挺会玩啊。”

    赫连氏自是明白什么意思,脸上也有些尴尬的神色。

    不过,既是玩得这样疯,儿子这伤的忌讳,只怕也没事了,正如姚光耀上次来说的,已是有药物克制了,倒也好,那便也能早些开枝散叶。

    这样想着,她心情才开怀一点儿,却又眉一紧:“侧妃的喜庆日子,倒成了他们两个的大喜日。她在王府老将世廷霸着,世廷又怎么进得了别人的的院子。”

    正这时,蓝亭从外头回来。

    皇上这阵子病情又有些反复无常,赫连氏每日会叫蓝亭去养心殿外面,虽见不着皇上的面,却也能找姚福寿问候一声,代转慰问之词。

    赫连氏见她进来,道:“今天皇上可好一些了?”

    蓝亭有些无奈:“姚公公每次都不是那几句敷衍的话。今儿更是忙得很,奴婢问多了,还嫌奴婢碍事呢。”

    “忙什么?”赫连氏疑问。

    蓝亭道:“前些日子,不是在宫里选近侍医女吗,奴婢去时,天井领了不少宫人过来,姚公公正在偏殿一个个地看着呢,似是都不怎么满意,有些不耐烦。”

    赫连氏目色一转,起身吩咐:“你陪我亲自去养心殿一趟吧。”

    蓝亭搀着主子到了养心殿,偏殿朱门敞着,门口守着黄衣官,门内,隐约见站成一列的十来名宫女,正在接受挑拣。

    赫连氏走近了几步,姚福寿看到,暂撇下公务,过来迎接:“贵嫔怎么来了?皇上的病还算稳当,贵嫔暂不用操心。”

    赫连氏柔柔福身行过礼,望一眼门内的宫女,轻道:“听说养心殿这边在挑选近侍医女,想着既是为天子侍疾的贴身人,必须万分的经心,特意来看看。”

    姚福寿拱手:“贵嫔有心了。可不是,奴才这几日就在忙乎这事儿了。”

    赫连氏眸子一抬:“看姚公公的样子,还没挑出什么合适的人选?”

    “哪里有这么好挑的?有医术的,偏偏没有莫贵人那般心细手巧,体察圣意。”姚福寿摇头,此次近侍医女,既需懂医术,最好是通晓肺腑之疾,又需要口风严密,通事乖巧,毕竟皇上的病不能随便乱外传,尽量少人知道。

    赫连氏点头:“倒也是,既给皇上侍疾,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莫贵样样好,只可惜不通晓医理,世廷的王妃倒是会几分医术,伺候病人也应该无碍,若是能与莫贵人结合起来,倒是堪称完美。”

    姚福寿一愣,却见贵嫔已一躬身:“既姚公公在忙,我也不多打扰了。”说罢与蓝亭转身离开。

    姚福寿被贵嫔说得心一活络,原地思量了半会儿,一拍脑袋,疾步进了正殿。

    殿内飘着浓浓药味,宁熙帝刚服完药。

    泰州九死一生,捡回一条命,可回了京后,却病情急转如下,这几天连榻都下不了,偏偏北边太子就要来了。

    妙儿将托盘端起来:“姚公公,医女挑得如何了,可有合心的。”

    姚福寿看了一眼莫贵人,开了口:“皇上,老奴觉着,挑来挑去,都不如一人合适。”

    宁熙帝抬头看他:“谁?”

    姚福寿道:“秦王妃。”

    妙儿脱口:“为何偏偏挑选秦王妃?”

    姚福寿目光一闪,宁熙帝示意妙儿退下去。

    姚福寿见贵人离开,这才走近几步,压低声音:“秦王妃与莫贵人一样,都是知道皇上真实病情的人,又是自家人,比临时找的医女好得多,而且,王妃通晓医理,泰州那次,老奴亲眼看见她如何救驾,当真是有些反应能力,说起来,再无人比她更合适。且秦王妃乃皇家宗亲,又是皇上的儿媳,进宫侍疾更是合情合理。”

    宁熙帝眉宇一拧:“两人刚成婚频频分开,心里定会不满。那丫头本就心里埋怨朕,朕不想被她更加记仇。”

    姚福寿声音压得愈发细:“老奴看得出来,皇上如今抬爱秦王,在给秦王机会,此次王妃侍疾,贤孝之名必当誉满京师,也能够为夫婿增添光耀,树立人心。这是给秦王机会的好事啊,两人怎会不满,怎么会记仇?再说了,此次召医女侍疾,不过是为了应对北人来朝,待赫连允一走,王妃便能回府了。夫妻间,分离个几天都禁不起,还谈什么情比金坚?”

    宁熙帝斟酌半晌,拟定注意:“那你便下去办吧。”

    妙儿在帘子外见皇上主意已定,也不好说什么了。

    ——

    第二天,姚福寿带着拟好的圣旨,亲下了秦王府,宣念了皇上旨意。

    天子近日病疾难愈,又因北储君造访,需招揽精通医术的宫人为近侍医女料理事务。秦王妃云氏旁通医术,纤毫娴敏,特赐召侍疾,翌日派车进宫,北储君离京后,再行放还。

    云菀沁叩首谢恩,姚福寿柔声:“成为天子的近侍医女,今后再无宗亲女眷胆敢小觑王妃,凭着这容光,谁都得卖您三分面子。连带着秦王府也跟着沾光,这机会万中无一,王妃可要好生珍惜。”

    云菀沁正要接过云绸圣旨,却听身边男子语气平静:“宫里通晓医术的宫人也不在少数。云氏半吊子水平,半路出家,叫她侍疾,只怕画虎不成反类犬,贻误了父皇的病情,到时万死不辞其咎。”

    姚福寿见他推脱,道:“秦王放心,真正开方断症的有院判大人,秦王妃不过是与其他几个医女一块儿,打些下手罢了,通晓小小医理足可,没那么大的责任,哪里谈得上贻误病情那么严重。”

    纳侧妃都没抗旨,好容易让他得了皇帝的满意,慢慢建立了好印象,难不成这么点儿事反倒去违逆?

    云菀沁主动接过圣旨:“有劳姚公公了。”

    姚福寿看着秦王阴涔涔的脸色,背后觉得瘆得慌,交代了明儿车子什么时辰来就离开了王府。

    待姚福寿被高长史领着离开正厅,夏侯世廷拂袖朝内室走去。

    云菀沁将圣旨交到初夏怀里,追上前去,到了转角的无人廊下,好容易赶上,将他袖子一拉:“不是说了吗,蒙奴太子一走,就能回来。几天而已。”

    他深靴一顿,侧颜一转,轮廓紧绷,停了须臾,长臂一挥,将她卷入怀里:“而已?”

    正是如胶似膝,浓得化不开的时候,便是一天都难熬的。

    说罢,手已揉进她小衣内狠捏一把,听她娇喘一声,他心热如火,将她打横抱起,贴近她耳下沉道:“那今天得将这几天的,都给本王补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 生吞活剥

    翌日早上,天色一直亮不起来,阴沉沉的,云际深处不时隐隐传来闷雷声,有落雨的征兆。

    季节一转,快进夏了,一天比一天暖。与前世一样,每到这个季节,京城的雨水也跟着多了。

    因为今天是进宫的日子,云菀沁早早起了身,身边一如既往是个空的,人已去朝上了,一坐起来,全身上下酸痛无比,昨儿被他折腾一夜,不要命了一样,一下榻,腿儿都在打颤。

    初夏见她起身了,端了热水进来,见她露出的雪白肌肤上沾了一坨坨的潮红,忍不住红了脸,又玩笑地啐道:“赫连允倒也真是害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光景来,不然皇上也不会召医女侍疾,挑到了娘娘的头上。贵嫔更是的,知道皇上挑您进宫侍疾,也没说劝两句,刚出宫,又进去了……”

    云菀沁用薄荷杨梅青盐粉沾了贝齿,一点点地轻拭着,牙粉的清凉让脑子精神起来,此刻听初夏说起赫连允,又提起赫连贵嫔,却没来由脑子一闪,心里搐动了一下,似是有什么事情关联到了一起。

    上辈子,宁熙末年的这段日子,北人也来过邺京,当时她并没放在心上,而且北人来邺京住了几日便也走了,没什么太特别的事情,所以今生得知赫连允要来京时,她也没多想。

    不过,如果非得说有什么特别,就是前世蒙奴人走后,宫里发生了那件震悚人心的事,——赫连贵嫔被皇上灌了水银,终身残疾。

    故此,今生跟夏侯世廷初次见面,才提醒他换掉赫连氏身边原来的婢子,他也以四名亲信婢女进宫代替。

    前世,宫里并没明说赫连氏到底是什么过错,众说纷纭下,流到外界,传来传去,只说是妃嫔间的争风,赫连氏势单力薄,被人陷害,触怒了皇上,这也是一个宫嫔垮掉最有可能、最叫人相信的版本,而云菀沁也一直这么相信。

    到后来,赫连氏因那瓶鸽子花发露复了宠爱,重新得了皇帝的重视,再后来,蒋皇后殁了,韦贵妃瞽了,云菀沁就以为那件事,兴许就没了,最近差点儿都把这事给淡忘了。

    初夏今天这么一提,她才猛然醒了神。

    若赫连氏前世受罚的原因,并不是后宫女人间的构陷,而是别的更严重的呢?那就表示,赫连氏的这一劫,还没过去。

    赫连氏要是真的得了这样严重的下场,秦王府也很难不受牵连。

    便是秦王府幸运免遭牵连,三爷这些日子在皇上心里建立的形象分数也全都得扣光,连重头再来的机会都没了,因为皇上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纵是她如今对赫连氏谈不上喜欢,可目前来说,秦王府的命运,是与赫连氏紧密相关的。

    如果事态真的与前世一样发展,绝不能让秦王府被赫连氏牵连。

    可,谁又知道那赫连氏到底怎么得罪了皇帝?得罪到什么程度?到底是不是跟赫连允来京有关系?

    正这时,初夏递上清水,她收回心思,漱了口。

    洗漱完毕,她坐到镜台前,窗外雷声轰隆一响,闪电划过,豆大雨珠劈里啪啦地从天而降,转眼之间,将天地之间下成一片雾朦朦。

    “今年的雨季开始了,这架势,连下一个月都不出奇。”初夏站在后面,拿着梳篦,握起她一束光可鉴人的秀发,看了一眼窗外。

    铜镜中的女子秀眉匀净,双眸柔和,玉腮不点胭脂已红粉扑扑,跟王府窗外的花草一样,被甘霖滋润得动人悦目,秀发绾上去后,簪成宝月髻,又显得凝重端美,无论做哪一种打扮,每一处都流淌心态的富足和美满。

    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在做什么?那会儿,刚进归德侯府,在昙花一现的新婚喜悦后,已经开始禁受丈夫移情的苦楚了。

    那时的这张脸,坐在镜台前,一定是郁郁寡欢,没半点生机的死寂和枯涩。

    这样的幸福来得突然,跟窗外的天气一样,变幻无常。

    她只觉心头有些跳得发紧,有些患得患失,这次明明是顶着荣耀,被人艳羡地进宫侍疾,也不算太久,不知道怎么,却好像比上次在宫中佛堂受罚还要不安。

    正这时,屋外有人喊。

    初夏跑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说宫里的车子到了,请娘娘出去,手里还端着个珐琅青雀碗,冒着热气,拿过来道:“娘娘先喝了这个再走。”

    云菀沁平定了心绪,嗅着一股药味,随意往鼻子下一过,灵芝,紫河车,丹参,阿胶,都是些强身健体的药材,不禁一奇:“这是干嘛?”

    “三爷昨儿晚上就叫应先生去杏园弄了一些上好药材,熬了一夜,现在火候正好,刚能喝,叮嘱过奴婢,盯着您喝完,”初夏搅了一搅药汤,散了散热,“都是强筋健骨,预防病疫传染的。”

    云菀沁失笑:“我早跟他说过,皇上那病症难得传染,要真的有那么大的传染性,姚公公,还有莫贵人,成天在旁边的,岂不是早就中了招。”

    “您就喝了吧。上次您一病,有人的魂儿都还没回来呢,”初夏催着,“三爷说了,就算没传染,喝了也是有益无害的。”

    云菀沁只得端起碗喝了个干净。

    正这时,高长史已亲自来了院子有请,云菀沁交代了府上事务,又提点了几句关于弟弟的生活起居,方才出门上车。

    ——

    除云菀沁以外,另外从宫里各个殿内精挑细选出来的五名宫女,全部以近身医女的身份,居住在养心殿旁边的紫光阁,五人合居住一间大院内,每人一间厢房。

    因云菀沁位份不一般,为几人中的管事。

    第一天,六人刚进了紫光阁各自安妥下来,姚光耀就后脚从太医院过来,交代了几名医女的每日事务。

    每天早上他会派心腹医徒送新鲜药材来紫光阁,几名医女负责煎药、试毒、送药进养心殿,还须轮换殿外值勤,记录皇上每日服药的反应和情形,以便姚光耀加重或者减轻药剂分量。

    也需要应对一些突发情形,比如皇上突然发病的一些措施,总而言之,便是协助调理好皇上龙体,以顺利迎接北人储君来京城的这一阵子。

    几个人本来就有医术基础,半天不到便厘清了皇上目前的用药和禁忌事宜,除了云菀沁,五个医女也约莫猜到皇上真正的病情,更是心中怵然,清楚了皇上选近身医侍的原因,更加不敢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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