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修仪坐了会儿就走了,不料历来罕和她打交道的丽嫔也来了,慕桑看着斑驳的光点在树荫下摇摇晃晃,心里想着,难不成今日适合出来串门?一身绣兰花芙蓉色云纹锦缎对襟襦裙的丽嫔巧笑嫣然的福身请安,发髻上的修翅金花宝翠双股长穗步摇透着一丝俏皮,轻摇着手里的双面折枝蛱蝶兰花宫扇,“娘娘好雅兴,这地儿选的是真真的好,既能吹着凉风又能观赏着景致,论起这风雅娘娘也是头一人了。”

    慕桑狐疑的看着丽嫔,好端端的说这些好话做什么,这个样子倒不像是以前的丽嫔了,她记得以前她们关系一点儿也不好,今日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有什么事?

    丽嫔倒是自在,丝毫不顾及慕桑的态度冷淡,整理了一下月白色缎地百蝶裙,自顾自的开始说话:“王婕妤日日伴圣驾,听说是荣宠风光无限好。”

    “王婕妤?”慕桑表示疑惑,这个人她没听说过,想来也是新人了。一个个的都提起现在得圣宠的嫔妃做什么?她与万岁爷好几个月没见面了,如今什么人得宠想来也到她跟前炫耀也没什么好炫耀的,一个红颜未老恩先断的可怜女子有什么可比的?

    丽嫔慢悠悠的开始解释:“就是以前的王贵人,前几日刚晋封的,想来贤妃娘娘把王婕妤也没看在眼里。”最后还是忍不住刺她一句,贤妃娘娘闭宫养病想来对这些消息不在意了,她不防打开这个缺口。

    慕嫔笑着恭喜道:“那本宫就先恭喜王贵人晋封了,后宫女子晋封不容易,此事算的上是件喜事,理因祝贺。”万岁爷有大半年年未见了,看着如此行事想来失子之痛已经过了,也是,他有那么多皇子和公主,还有年轻的嫔妃排着队要给他生孩子,她算什么?以前只不过是太傻了,见着事儿就认真了。以后不会这样了,也不会有机会这样子了。

    丽嫔见慕桑稳稳的坐着,心里不免着急,忍不住嘲讽几句:“娘娘说的是,娘娘真是心胸开阔,事事看的开。”

    听着丽嫔这样说话,慕桑才觉得对,丽嫔和她什么时候可以把手言欢了,只不过是彼此看着不顺眼了,笑着问一句:“比得过敏妃的荣宠吗?”见丽嫔不说话,抬头看了丽嫔一眼,就明白她的脸色为何这么矛盾了:“哦,如此看来,敏妃落了下成?”慢慢的感叹,看来不是她一个失圣宠了,她们的颜色终究不如年轻的嫔妃鲜亮活泼一些,一肚子的怪魔魍魉装出来的贤惠淑德谁见了都不会喜欢的,更何况是心眼里打圈的万岁爷了,后宫里安置几个漂亮鲜活的,心思又单纯,这样岂不更好?“到底是花落辞树朱颜辞镜,怎么?你也挣不过,再不济也可以扶持一两个新进宫的低位分的嫔妃,无家势得宠了又好控制?”

    慕桑一下子就说中了她的心事,丽嫔脸色几番变化,终是压在心底,恹恹的说:“你……娘娘伶牙俐齿叫嫔妾好生羡慕,嫔妾嘴巴笨拙怎么比得过。”丽嫔看着眉目如画的贤妃娘娘,面色虽然苍白了些,那一张年轻的脸还如以前一样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岁月还是优待她了,哪像她脸上厚厚的铅粉遮着,不然就显老态,这模样在年轻的嫔妃里确实见不得人。又说道:“娘娘如此悠然,倒是嫔妾多嘴了。”

    慕桑心里厌烦这些破事,她闭宫养病养的悠然自得,好好的都跑来说这些干什么?难不成她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毫不客气的说:“既知多嘴,何必再说?岂不是过来讨骂来了。如若本宫是你,这会子不是忙着争宠就是忙着挣权,哪有功夫根一个失了宠又失了孩子的落魄嫔妃闲磕。”

    看着自暴自弃的贤妃娘娘,丽嫔不由得笑了,这就是敏妃娘娘一直以来放不下的心头大患,贤妃娘娘现在分明要避开这些俗事了,这样放手的痛快,她心里羡慕,说:“无权无宠也有无权无宠的好,娘娘不就挺好的吗?”

    慕桑上下打量着丽嫔,衣裳料子虽是时新的,可首饰不够华丽,这副模样分明是退出争宠一线的打扮,嘴角噙着笑:“让本宫猜猜,你被敏妃嫌弃了,而李妃找到更合适的人了?不对呀,与王婕妤能比肩的宫妃不多,容貌身份……现在是九月,一年一小选的秀女要进宫了,敏妃是把希望放在小选上了。”这样才对,去年皇后不就是选了姨表妹妹进宫争宠了,今年说什么敏妃也该有打算了,不然她人老珠黄的怎么和新人挣?看着丽嫔她舒心的笑了,幸灾乐祸的问:“这次李家的姑娘还是李家看好的姑娘要进宫了?”

    丽嫔看着慕桑脸上碍脸的笑容,真心夸赞道:“娘娘真真是女诸葛。”也想不明白贤妃娘娘在高兴什么,敏妃娘娘人老珠黄了,难道她贤妃娘娘还永葆青春了?不过是在宫里蹉跎岁月罢了。

    “你也不逞多让。”这宫里活下来的哪个不是聪明人?不聪明不伶俐的坟头上草都一人深了,贤良人谁不会做,如皇后娘娘一般把自己当成菩萨在哪儿悲天悯人,应此说道:“万岁爷子嗣单薄,这选秀女入宫充实后宫延绵子嗣,这是祖宗规矩。谁能当得住呢?”

    话虽是如此,可心里刺微的疼痛提醒着她并不如表面上一样不以为然,她知道他是皇帝,他是九五之尊,他富有天下,怎么可能呢就守着她一个人呢?她现在都分不清楚以前的那些事她的一厢情愿还是自以为是。

    慕桑抬头看着那些绿茵茵的树叶,叹息一句:“你这恩情真是不知该不该让人要。”

    丽嫔抿着嘴角笑了,她来了,话也说了,贤妃娘娘想怎么做都好,以后敏妃娘娘培养了新人,她也有地方去了,笑的特别开心,说:“娘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嫔妾不过是闲来无事和贤妃娘娘说说话,赏赏花。

    觉得该说的都说了,该提醒的都提醒了,她也该回去了,说:“嫔妾不打扰娘娘赏风景了,嫔妾告退。”

    慕桑看着丽嫔远去的身影,头疼的给一旁的碧妆绿枝诉苦:“你说这一个一个都来做什么?不就是万岁爷要小选了吗?她们不乐意她们有什么用,谁敢挡着不让选?”

    碧妆也觉得她们是多管闲事了,娘娘在椒房宫里养病养的好好的,她们非要跳出来扫兴,没好气的说:“娘娘,何必生气,莫得打搅了娘娘的雅兴。”

    一边的绿枝也赞同碧妆的话,劝道:“娘娘,奴婢也觉得碧妆说的对,她们以前是嫉妒娘娘现在也是嫉妒娘娘,咱们在椒房宫里好好的过日子就好了,不理会外面的事。”娘娘当初那么伤心,也不见她们一个来?现在娘娘好不容易走出来了,却来烦娘娘,万岁爷的小选天王老子都挡不住。

    敏妃当然坐不住了,小选了,皇后娘娘闭宫思过的日子也就到头了,怎么也该出来了,敏妃这是尝到了权利的好处,不愿意放手了。

    没有得到过还算好,最可怕的是曾经得到过如今却要归还,恐怕敏妃娘娘现在恨不得皇后娘娘在坤宁宫关上一辈子。

    慕桑想着以后狗咬狗,一嘴毛的场面,就不知怎么那么乐呵呢?笑道:“敏妃的好日子也算到头了,就不知道皇后和敏妃两人谁会赢了?绿枝,你说皇后娘娘赢得可能大还是敏妃赢得可能大?”她容颜损毁没有敏妃和皇后插手她说什么也不信,她落水失子怎么可能没有皇后与敏妃的手笔在里面,她失宠了对皇后和敏妃的益处最大,她们两个不谋算还有谁会谋算!

    绿枝被慕桑的问题问的呆住了,皇后和敏妃她都不希望赢,实诚的回话:“啊……这个奴婢哪里知道,她们两个都败了才好!”

    这个回答真好,她也是这么盼望的,她的孩子绝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去了,而幕后黑手却逍遥自在的活着,天下哪有这么爽快的事。

    太后靠在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软枕上看了一眼万岁爷,思量一会儿才开口说话:“过几日就要小选了,皇后一直在坤宁宫不出来也不是个事儿。”

    成帝蹙着眉头表示着心里的不悦,他也知道皇后一直关在坤宁宫不是个事,放出来他也不乐意,淡淡的说:“叫母后担心了,是儿子的不是,皇后的事朕自有打算。”

    太后见皇帝如此说,也就不在提什么了,盯着嵌墨石朱玉断纹紫金木桌几上的碧色莲花形描花茶盏,这还是桑儿送她的茶盏,心里现在惦记的也就她了,慢慢的说:“人老了,操心的事不多了,唯一觉得就是放不下你,再下来就是桑儿了,这一次失子她是真的伤心了,才会闭宫养病养这么久;桑儿一直是个懂事的孩子,伤心过了她的心病就好了。以前看着你们两个人来哀家的宫里觉得热闹,该过去的都过去了,什么时候闲了你去看看桑儿,她失子有落的一身病,你不去看看她在宫里的日子不好过。”太后看成帝不为所动,该她说的也说了,听不听就由他们去,有些心结只有时间才可以解开,桑儿一个人在椒房宫随什么事,最后还是忍不住说:“撇开你们现在的情分,就算看在大小她跟在你后面的情分上,你理应去看看她过得怎么样。”

    成帝沉默不语,起身行礼告退:“好,儿臣还有奏折没有批完,儿臣告退。”桑儿失了孩子难过,他能理解,但未必想要见他,那时候她眼睛里的厌恶做不得假,他知道桑儿在怨他。

    走到现在这一步他也不愿意,桑儿以后都不能有孕了,这件事他不知道如何告诉母后和桑儿,横在他们之间的伤口愈合不了,他们见了也是徒劳。

    太后看着成帝说起慕桑就走了,看着皇帝对桑儿不是没有感情,他们之间只是缺一个锲机,两人什么时候见面了说开了就好了,她现在真的老了,就盼着皇帝和桑儿好好的,若再有一个小人儿那日子就美满了,那是她期盼已久的天伦之乐,因此问文竹慕桑最近的情况:“桑儿现在怎么样?”

    文竹不知道怎么回答,椒房宫现在极为冷清,是真真的在里面养病,也不知贤妃娘娘是怎么想的,就斟酌着回话:“贤妃娘娘依旧吃药养着。”太后娘娘想必是失望的,贤妃娘娘自从落水失子之后就一直在闭宫养病,这一个月一个月的过去了,可娘娘的病好似不大见效,不然怎么一直在椒房宫里不出来,娘娘这病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好。

    太后娘娘听了文竹的话,心里长长的叹了口气,桑儿这是被万岁爷给伤着了,后宫里讨生活哪有容易的事,桑儿终究是太年轻了,把情爱看的太重了,万岁爷就是万岁爷,哪里会为一个人而停留,转念一想也好,两人过了这一道坎就好了,有感情就好,以后的福气长着呢,说:“罢了,慢慢的就会想明白了。”形势比人强,她自会分辨的。实在不行,她这个老婆子还在,怎么也要把他们给说和到一起。

    坤宁宫里的皇后娘娘并不如外界所猜测的一样颓废,身着杏黄色缠枝宝瓶纹衫子,下着同色绣金丝牡丹长裙,梳着平常发髻,发髻上插着一支七宝缠枝花卉如意云头样镶嵌红蓝宝石,神色平和,气质越发的从容不迫、淡定自若,仿佛不是在坤宁宫里闭宫思过,而是休闲平常日子里的闲暇时光;皇后盯着手底下宣纸上的丹青,雍容牡丹盛开着,一朵一朵跃然纸上。与身后的描金缠枝牡丹大画屏风相互照应,放着紫檀水滴雕花书案上不一会儿就有从窗户里飞进来的蝴蝶落在上面,皇后看着这个可爱的生命笑了。

    一旁侍候的菊韵难得的失态露出大大的笑容来,说:“娘娘的丹青都把蝴蝶引来了,这是真真画的好。”

    皇后笑而不语,菊韵觉得她越发看不明白皇后娘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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