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这体寒的毛病还是没好全,都到了夏天了,还整天往床上倒。”红泥依言去点了烛台,细心将火光避开靖竹一些:“小姐,您自己不是懂医术吗?您就不能再给自己想想法子改善改善体质?”

    “这有什么办法,我带玄冰玉几个月,师父还特意因为这个给我开了温养暖身的药方,可惜我体质本来就偏寒,就是再多的好药也要时间久了才能见效啊。”

    “小姐可真是心宽。”

    “红泥,去帮我把笔墨纸砚拿过来。”

    红泥有点迟疑:“小姐,您要是把笔墨拿到这里,那墨汁肯定会弄到床上的。”

    “不怕,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床上干不干净。早点想出医治瘟疫的方子,咱们大家伙都省心,我还费什么心思大老远跑到钊城去迎战敌营啊。”

    红泥看着将袖口卷的老高的小姐,心里默默地叹息。从前小姐是多爱干净多有仪态的一个人啊,现在为着珲州的事情,什么好习惯都给抛到了脑后,简直和二小姐那随性的做派有的一拼。

    笔墨拿上来之后靖竹又问:“师父新送来的医案你放哪儿了?”

    “在书房呢。”红泥认命地转身往外走:“奴婢去给您取。”

    古还春以为靖竹虽然经验不足,但在行医上喜欢剑走偏锋,说不定会有什么新奇的法子对抗瘟疫,所以每隔几天就会把珲州的瘟疫症状一清二楚地记录下来,让人快马加鞭送到京城,给靖竹过目。

    靖竹对着医案看了半晌,眼睛又有点酸了,仰起头来活动了一下手臂,小手却在抬起时触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靖竹侧目看去,自己的手正在以极其古怪地状态抚摸身旁人的胸膛。

    对于谢明端神出鬼没般的出现靖竹已经表现得十分淡定了,她不急不缓地收回手,又重新将目光落到医案的字迹上,嘴上随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有人红杏出墙,所以特地来质问你。”

    “红杏出墙?”靖竹这下没法子再装无动于衷了,她朝他转过身子,指了下自己:“你是说我吗?”

    谢明端:“才从我端王府出去就去了太子府,沈靖竹,你当我这个未婚夫是死的吗?”

    “哦,你还活着哪?”对于这种没凭没据的无稽之谈,靖竹神色自如地拿起墨条在砚台上研磨:“甭在我这里质问了,你要是真的认为我是那样的人你现在该去的应该是皇宫,去向陛下请旨取消你我的婚约,而不是在这里向我询问事情经过。”

    取消婚约实在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字眼,谢明端眸色浅淡:“我不疑心你的品性,但你总得告诉我你去见太子是做什么。”

    靖竹懒洋洋地出声:“他是想告诉我关于北临主帅万俟空的身份。”

    “万俟空?”谢明端眉目一动,下意识地问:“你和北临主帅还有关系?”

    靖竹:“你这个时候不是应该问,北临主帅到底是谁什么身份吗?”

    她身上的未知之数有些多了,竟让自己失了平和。谢明端自知失言,干咳了一声:“嗯……,万俟空还有什么别的身份吗?”

    靖竹翻了翻眼珠,将之前从谢长华口中得到的消息讲给他听。

    谢明端坐到她对面,只觉困惑重重:“既然同是转生之人,他的本性又并非穷凶极恶,又为何在战场上用兵如此狠厉凶残?”

    “虎头爷爷他一定是经历过极其惨痛的事。”

    “靖竹,不是我想打击你,只是你的虎头爷爷若是真的良善,那他现在应该是兵败垂成的无能将领,而不是北临人眼中用兵有道的常胜将军。”

    靖竹咬唇,垂着脑袋轻声:“我知道。”

    万俟空身在北临,他如若是被强推上位,那么他完全可以装作无能兵败或者与对方势均力敌僵持不下,可是他却偏偏率领北临军队一路厮杀,分明是想倾覆东明河山。

    谢长华劝她看清现实,谢明端也是如此,可是他们都不明白,让一个人推翻自己印象里对于另外一个人的所有认知而去重新认识一个人时,她的内心会有多么迷茫和彷徨。

    谢明端凝视她:“若有可能,你在战场上直接面对他并且战胜他,那你会如何处置?”

    靖竹垂眸:“我会问他原因,若是有足够的理由,我会原谅他。”

    谢明端明显很惊讶,因为不管从何种角度上来看,靖竹都不是那么软和好脾气的姑娘:“为什么?”

    “战场上兵将厮杀是因为立场不同,我们没得选择,他若有非上战场不可的理由,我不会怪他。”

    “你对他倒是宽容。”谢明端阴阳怪气道。

    靖竹微笑看着他:“日后你我成亲,若是你想娶别的女人,我也会对你很宽容的。”

    她笑容温柔,谢明端却寒了面容:“你不相信我?”

    他脸色有点冷,靖竹敛下笑意拉过他的手:“我只是随便说说。”她说着又将手上书页翻动了两下,眼眸落在上面一处停了一下,顶着谢明端森冷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转移话题:“对了,你有没有听说过东明境内有长岭草这种草药?”

    古书中有过记载,长岭草可用于防治瘟疫,只是此草生长环境刁钻,一般只在偏远荒寒之地出现,故而在之前几次瘟疫中起到效果。

    谢明端冷哼一声,语气不善:“沈小姐那么厉害,想知道些什么自己去查不就知道了吗?”

    靖竹拧眉看他一眼:“还端上啦?”她挑起谢明端的下巴呵呵笑:“我再问你一次,你知不知道,要是不知道的话我可真的自己去查了哈?”

    谢明端憋着口气,但到底不敢惹怒她,生怕自己不说她憋着怀去找那个所谓的陶然哥哥去问东问西:“东明哪有这东西,北临倒是不少,你敢去找吗?”

    靖竹视线在他身上逡巡:“真的没有?”

    谢明端很认真地点头。

    靖竹勉强信了他,点了下头朝他挥挥手:“我这医案还没看完呢,没时间陪你,你还是回去吧。”

    “我才来你就赶我走?”

    靖竹无力地攥着墨条:“我只是怕你无趣。”

    “跟你在一起我怎么会觉得无趣?”

    靖竹侧目望着他,不知哪根筋搭错,忽然说了一句:“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和我在一起之所以怎么看怎么开心其实是因为你从前没有和旁的女子相处过,现下只是一时新鲜,待日子久了,你朝朝夕夕对着我这张脸,总有一日会厌烦的。”

    靖竹经事多,不知见过多少早年恩爱的夫妻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劳燕分飞,她经得住时间考验,但是她不清楚谢明端是否也是如此。世间多得是寡情男子在妻子美貌逝去的时候另觅新欢,靖竹心底里知道谢明端不是这样的人,但她毕竟是女子,对于未知的未来总有几分担忧和恐慌。

    “女人都要有冒险精神。”谢明端难得没发火,直视着她冒出这样一句话。

    靖竹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既然你还不确定我是不是那样的人,不如先和我试一试,百十年后天长日久,你总能看清我的品质,届时我究竟会不会负你,你总会看出来。”谢明端眸光温柔:“我会不会厌烦,你有一辈子的时间来检验。”

    分明是个没经历过情事的臭小子,说起话来却格外撩动人心,靖竹不可否认,自己的心在听到他这样的话时难以抑制地悸动了一下。

    一辈子。

    他是少年人物,靖竹在面对他时常常会以为他心性无常,可是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除却那日处置冷芙蕖时他难能一见地大发脾气,他们之间几乎没有大的争吵。

    她们好像磨合得很好。

    靖竹装作不经意地看他一眼,把毛笔交到他手里,又抽出一本医案交给他:“这里面是珲州部分百姓近来的病情,你看完之后简练一些记在纸上交给我。”

    谢明端乖乖应了,拿起笔趴在她身边开始记录。

    靖竹翻看医案时有时无意间觑见他袖口,凝见那上面有小片不甚起眼的墨渍,又看了看整洁如初的床褥,心里像蜜一样甜。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外面红泥敲门说老国公有事相请,靖竹才停了笔:“我去一趟青竹院,你要是累了就先回去吧。”

    谢明端佯作抱怨:“我在你这里忙活了大半天,你却连个晚膳都不留我吃。用完人就直接往外赶?”

    “你要是想吃也可以啊。”靖竹穿鞋走到镜前打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头发:“只是就你自己,我不在你身边,你一个人吃的安心吗?”

    谢明端走到她身后在她后颈烙下一吻:“早点回来,我就在这里等你。”

    老国公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在书房里找不见早年间收藏的一本藏书,想起靖竹偶尔会来这里找书看所以差人请她过来帮着找一找。

    靖竹记性还成,最后在书架的角落里帮着把书找了出来,看到书名眉心跳得厉害,捧着那本书到老国公面前:“娇俏女郎俊书生?祖父,您看得这都是些什么啊?”

    “怎么啦?”对上靖竹不忍直视的面容老国公有些挂不住面子:“就许你们年轻人看话本解闷,还不许我们年纪大的人看了?”

    “行行行。”靖竹四下瞧着,一书房的名著诗集,唯有这一本话本在这浩如烟海的书籍中显得格格不入:“只是您不是最喜欢什么诗经文心雕龙什么的吗?怎么还有这种情趣看这个……”靖竹小指头指了指老国公手里的那本书,一脸的一言难尽。

    老国公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这是你祖母年轻时最喜欢的书,我这些天闲着没事,就想着翻出来看看她当时看的都是些什么玩意。”

    靖竹对那位早早过世的祖母实在没有什么记忆,只记得父亲曾说过祖父与祖母伉俪情深,祖父这一辈子都没有纳妾,夫妻和和美美地过了几十年,直到祖母过世。

    祖母去世多年祖父也还是常常把去世的妻子挂在嘴边,隔三差五地就和小辈们提起,就好像祖母在世的时候一般。

    靖竹心想,这可能也是在这片男尊女卑的土地上,爱情化成的最美的样子。

    老国公抱着妻子的宝贝藏书伏在案上细细看着,靖竹轻轻合上了门,脚步轻快地回了闲云阁。

    她的房间里早不见了人,靖竹看了眼紧跟在自己身旁的绿蚁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端王殿下人呢?”

    “在……在书房。”

    “他去书房做什么?”

    绿蚁道:“是沈公子来了,奴婢们看您不在,所以才告诉了端王殿下……”

    靖竹扶额叹气:“我不在你就让他等着,告诉那醋桶做什么?”

    “奴婢们也不想的,是端王殿下他听到了声响自己出来的。”绿蚁说着自己也有点委屈:“端王殿下是什么时候来的奴婢们都不知道,要不是他自己出来奴婢们还以为您卧房没有人呢。”

    谢明端来无影去无踪,两个丫环没发现也是正常,靖竹出了卧房往书房走,脚下生风,哪想才走了几步路迎面便有两人快步走来,靖竹看向不远处的谢明端和沈平安心里叫苦不迭。

    谢明端停在她面前:“回来了?”

    靖竹点头:“嗯。”她假笑着向沈平安打招呼:“平安你来了啊。”话音未落便察觉一只大手落在自己手腕上,力道有些紧。

    沈平安道:“我来送前阵子的账册。”

    靖竹侧身问谢明端:“刚刚你们,是在聊天?”

    谢明端抬手拭去她不知何时蹭到手背上的墨迹,“和沈公子聊了聊近日珲州疫情,他见解独到犀利,一点都不比那些朝中大员逊色。”

    沈平安谦逊道:“端王殿下客气了,平安只是随口说说,当不得真的。”

    “这世上才华与智慧兼具的读书人不少,但如同沈公子这般敢于针砭时弊的却是少之又少,本王欣赏沈公子才气,贸然请问一下,沈公子可有入朝为官的念头?”

    靖竹面色一变,沈平安却神色平平:“在下不过寻常商人,只愿一生为小姐鞍前马后,别无他想。”

    谢明端若无其事的谛视着靖竹,嘴角衔笑,目光淡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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