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黑时谢明端来了一次,本来是想舔着脸留下来过夜的,谁知道一等就等了快一个时辰,好不容易见到靖竹人影,后面却带了个跟屁虫。

    谢明端无奈地隐了身形,心里暗恼这小侄女忒会捣乱。可又着实不好现身和靖竹相见,只好揣着一颗不甘的心回了端王府。

    谢明端一向谨慎,自己时常在闲云阁留宿的事连端王府的人都不知道,他悄无声息地回到书房,唤了王武进来送药。

    王武是少数知道谢明端行踪的人之一,他端着温了有半个多时辰的药进门时还觉得惊异,殿下平日里都是能在国公府赖多久就待多久了,今天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你那是什么眼神?”心情不好,就连看身边的人都不爽,谢明端抬眼时瞥了眼王武神色,低头一口气把整碗药喝下去,将药碗递回王武手上,有些烦躁地摆了下手:“去去去,没事不许来打扰本王。”

    “是。”王武转身要走,临出门的时候想起一件事,停住脚步回身禀告:“对了殿下,今儿太医署的那个女医张太医又过来了,说是要给您请脉。”

    谢明端眉心拧得老深:“本王不是说了以后不需要那些太医过来看诊了吗?那个姓张的是怎么回事?”

    “这个……属下也不知道。”王武也是个糙汉子,哪里看得出来小姑娘家的心思。

    “派人去母后宫里说一声,以后不必再派人过来了。”

    王武:“是,属下这就去。”

    书房里静了下来,谢明端打开案上的公文翻看了一下,目光触及上面的文字时却想起先前沉烟看着靖竹时溢满了喜爱的眸子,不由低低地骂了声脏话。

    男的都已经够烦了,还要来个女人和自己抢媳妇,还要不要人活了?

    ……

    昨天晚上靖竹被沉烟拖着聊了大半个晚上的心事,起来的时候难得晚了,这个时辰老国公应该在用早膳,靖竹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想着今天早上还是别过去请安了。

    下床的时候虽然刻意放轻了手脚,但是沉烟还是被她的动作惊醒,两个人相视片刻谁也没说话,门外便传来了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公主和小姐可是起了?”

    “嗯。”靖竹应了一声,“进来吧。”

    绿蚁和红泥一人端了一盆洗脸水进来,红泥放下盆子后过来伺候靖竹更衣,一面把袖子套上靖竹胳膊一面道:“奴婢早上的时候已经把菱纱送去了京兆尹府,也和京兆尹大人传达了小姐的意思,京兆尹答应会酌情放轻责罚。哦对了,郑王府的王小姐早上的时候还命人把菱纱的卖身契送了过来。”

    “她这是在告诉我,可以随意处置菱纱的生死。”靖竹按着额角晃了晃脑袋:“那孩子也挺可怜,挨了刑之后免不了病痛折磨,等到施刑过后,你可以问过她的意思,是想继续回郑王府,还是还她一个自由身,都由她心意。”

    “那也太便宜她了吧。”沉烟躺在床上蹬了蹬腿,看着镜前眉目柔婉的美人笑道:“沈姐姐,她挨了次罚,你却给了她自由,要是不知道的,还当那丫头挑拨我和沈靖玉是受了你的差遣呢。”

    “……你说得对。”靖竹闭了闭眼睛,这人一睡不好,就连脑子都迟钝了,她什么时候也做起这样不讨好的老好人来了?她完全没必要因为一时心软而冷了亲妹妹的心,想到这里,靖竹便沉吟着道:“还是,把卖身契交还给郑王府吧,就说这丫头该受的罚已经受过了,剩下的就交给郑王府处置。”

    沉吟这才满意,点了头从床上起身:“沈姐姐,你什么时候出发啊,到时候我一定去给你送行。”

    “不是明天就是后天吧?”靖竹也不太确定,运送药材的车队还没有消息,她也不敢保证车队路上会不会遇到什么事情被耽搁。

    “这么快?”沉烟压下嘴角,“好长时间见不着你,才见到就又要分开,沈姐姐,你什么时候才能一直陪在我身边,什么地方也不去呢?”

    靖竹:“……”弄不明白,沉烟公主对自己诡异的占有欲是怎么回事。

    两个人在闲云阁用了早膳,没多大会儿的功夫,谢明端就带了人光明正大地来寻她。

    沉烟跟着靖竹到正厅去见谢明端,见了人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皇叔。”

    “嗯。”谢明端脸色不辨喜怒,转头看向靖竹时眼底的淡色却被温柔覆盖:“运送到珲州的其他物资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我想找你去帮忙看看有没有什么纰漏。”

    靖竹不解地看着他,按说去珲州赈灾之事和谢明端并没有什么关系,怎么也不该轮到他找自己帮忙。

    好像看出了靖竹心中的疑惑,谢明端又补充了一句:“陛下已经下旨,让本王为钦差,亲自率队到珲州安抚疫情。”

    “是你自己去请旨的?”靖竹看着他问。

    谢明端没有否认,“你一个人过去,我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心。”

    靖竹翕动唇瓣想劝他些什么,但是想到圣旨已下,事情已无挽回的余地,便只得作罢。

    “要去哪里?”靖竹垂头丧气地问,颇有些听天由命的无力感。

    谢明端拉起她的手:“跟我走。”

    沉烟眼瞧着两个人要走远,下意识地要跟上去,王武却面无表情地拦在她身前:“公主殿下,属下找人送您回宫。”

    “我不要回宫,我要去找沈姐姐!”沉烟跑了两回都被王武拦下,只好站在原地,满脸气恼地对他道。

    “殿下和沈大小姐有正事要谈。”

    沉烟自信又嚣张地道:“什么正事我不能知道啊?我和沈姐姐关系很好的,她什么事都不瞒着我。”

    王武仿佛没听到沉烟的话,只坚持着伸着手:“公主殿下请回宫。”

    沉烟被他气得跺脚,躲躲逃逃了一会儿谢明端二人早没了影,沉烟只好放弃,在原地好像在看仇人一样看了王武半天:“本宫一定要你好看!”

    “属下自觉样貌寻常,当不得公主如此夸赞。”

    沉烟听了他这话差点没被气的冒烟:“你以为我在夸你啊!”

    王武静静地看着她,还是没有一点表情,只是沉默的态度像是在对待一个头大无脑的孩子。

    沉烟咬牙切齿地在原地挖苦了半天,王武却始终不言不语,沉烟被磨得没了耐性,实在没办法,之后点头:“好好好,我回宫回宫,你满意了吗?”

    “来人。”王武朝身后喊了一声,立刻有黑衣侍卫上前:“公主殿下,马车已经备好了,您请随属下来。”

    沉烟哼了一声,斜了一眼依旧面无涟漪的王武,心说这皇叔是个冷面杀神也就罢了,就连皇叔身边的侍卫都和他一个德行,这样的人,沈姐姐怎么会看上他呢?

    ……

    为了省事,要运往珲州的物资被停放在京外的一间大库房里,有专门的士兵看管,闲杂人等不得进入。

    靖竹进了库房之后照着谢明端给的册子走了一圈,只略微加了几味药材,而后便在谢明端耳边夸耀道:“不知这准备物资的太医是哪位大人,准备起东西来这样事无巨细,真是难得。”

    谢明端跟在她身后,听到她的话便道:“应该是太医署的太医吧,你要见一见吗?”

    “见一见也好。”靖竹合上册子,抬头顺着库房外透进来的些微光芒看向谢明端:“若是那人医术可靠,我可以带他一起到珲州去协助我吗?”

    “你若是需要,当然没问题。”谢明端想也别想地答道。

    “你别答应得这么快,去瘟疫之城可是要命的差事,等闲人都不乐意去,一个不谨慎全家老小就没了主心骨,谁心甘情愿去冒这种险?”

    “本王要他去,谁敢拒绝?”

    靖竹白他一眼:“我想寻此人与我同行是因为这个人细心,但是若是这个人是心不甘情不愿跟我去的,心思也一定全然不在救灾治病上,说不好还会坏事,既帮不上忙又落不得好,何苦来哉?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很快准备药材的太医就被带了过来。

    靖竹虽没料到,但当真见了那人倒是一点都不觉得吃惊,张思爱慕谢明端,知道他是前往珲州的钦差也必定会事事亲力亲为,她在太后面前又得脸,私底下揽下这差事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明白是一回事,真正想要理解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靖竹相信任谁知道了旁的女子觊觎自己的未婚夫婿都不会觉得舒服,即使那个女子身世坎坷,更曾和自己惺惺相惜。

    靖竹想到那一日谢明端强行要取自己心头血时张思曾经说过,谢明端于她有救命恩情,一时间心头更是说不出的发酸。

    这两个人看起来还颇有渊源呢!

    谢明端却没发觉靖竹百转千回的心思,揽着靖竹坐在士兵搬来的凳子上,瞟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张思,若有所思地道:“这个人瞧着有点眼熟。”

    靖竹满心满嗓子眼的酸水顿时全没了。

    任凭张思对谢明端再深的情意,按照谢明端这样的性子,两个人之间也是擦不出什么火花来的,她到底在瞎担心什么?

    “思姑,我们可是好久没见了。”靖竹衔笑开口。

    张思低着头,尽力让自己的目光不落向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儿身上,听到靖竹的招呼声才克制地抬起头,目光也不乱瞟,“自从上次雨后一别,也有快两个月了。对了,你身上的伤可好全了?”

    靖竹没想到她还记着自己那日的伤情,意外地点头:“已经痊愈了,就连伤疤都没留下多少,还要多谢你那天帮我包扎。”

    “我是太医,帮你包扎也是太后给我的命令,你不需要跟我道谢的。”张思说着又有些敬佩地对靖竹道:“我听说了你要到珲州医治瘟疫的事情,太医署里的太医们都对你赞不绝口呢。”

    “是吗?”靖竹含蓄地笑了笑,眼睫垂下片刻又抬起,她微抿红唇,不着痕迹地瞥了瞥身边的谢明端,想了想还是出声问道:“这次劳烦端王殿下请你过来,是有一件事相求。”

    “下官是太医署的医者,端王殿下有事只管吩咐就是。”张思说着,眼神终究是落到了谢明端脸上,但也只落了一瞬,转瞬便又移开。

    这话明显是对谢明端说的,靖竹不好再插嘴,便碰了碰谢明端的手臂。

    谢明端想要拉过靖竹的手,大手伸过去的瞬间才想起有外人在,便哂笑着收了手,对着张思说道:“靖竹看了你准备的赈灾药材,觉得你做事很细心,所以本王才命人找你过来,其实是想问一问你,是否愿意随同赈灾队伍一同到珲州去医治得了疫症的百姓。”

    张思一喜,当即跪倒在地上:“百姓罹难,下官本就忧心忡忡,若是真能随队到珲州帮助守灾的百姓,下官自当喜不自胜。”

    “那就好。”谢明端讨好转过头,一脸求人夸赞的表情。

    靖竹被他的表情逗得发笑,对着还傻傻跪在原地的张思道:“出发去珲州还要等一两日,思姑请先回太医署准备,等到长岭草运达京城我们便即刻出发。”

    看得出来,在这件事中靖竹一直处于主导地位,端王殿下对靖竹的命令也全都听之任之,完全是一副情深似海的少年模样。

    张思暗暗发苦,认识端王殿下这么久,何曾见他如此讨好过一个女子,可是就在这短短一个月内,他就接连给了她两次打击。

    最让人难熬的是,即使心中再大酸楚,她也不得不承认,比起靖竹这个集美貌与才情于一身的绝世女子来说,自己的确没有让端王倾心的资格。

    这样美的一个女子,若是对人笑一笑就能让人失了三魂七魄,谁又舍得不爱她呢?

    失魂落魄地退出库房,上了回城的马车,张思看着窗外变化的街景,心里头思绪万千,久久不能平静。

    从城外回城必定经过京兆尹府,这次从京兆尹府衙门前经过时张思遥遥瞥见衙役门向外扔出了一名女子,一副浑身是血的惨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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