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有端王同行,那想来官府一方的压力会减轻很多,只是珲州中有数万百姓没有感染上疫情却不得出,他们对于瘟疫的恐慌恐怕比起那些官兵来有过之无不及。”沈平安道:“若想根治瘟疫,除却高明的药方和官府的配合外,最主要的就是安抚民心。”

    沈平安不觉得靖竹能胜任这样的任务,一来地方上的事物远比靖竹想象中的药复杂繁冗,二来是身份使然,地方上的官员再不济也不好听从一个小丫头的号令。“这一点上,你尽可讲给端王殿下,我相信他一定可以做得很好。”

    靖竹如何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哼了一声扭过头,“若是没有拿得出手的医者,任凭他谢明端有再大的本事,也还是解救不了珲州的疫情。”

    “是是是。”沈平安纵容地点头,又有些好奇地靠近些许,“我很想知道,小姐你是怎么劝说端王殿下允你去珲州的。”

    “是他自己想通的,我可没劝他什么。”靖竹歪了歪脑袋,想起当时谢明端答应此事的每一个动作和表情,目光徐徐放柔。

    沈平安看着她的神态变化摇了摇头:“既然马上就要出发,我还是进口回去准备临行前的车马和一应物品,以备不时之需。”

    靖竹抬眼仰视他挺直的身形一怔:“你的意思是,你也要去?”

    这下倒轮到沈平安讶然:“难道小姐您不打算让我随行?”

    “原本是没打算的。”靖竹实话实说,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勾了勾嘴角道:“不过现在想想,让你一起去也没什么不好的。有师父在,也不必担心你们的安全,还能在人多的时候出一份力。”

    沈平安哭笑不得,还想再说她些什么,门外便有一阵脚步声传来,他眉心一动,敛了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回去准备了。”

    “好。”

    沈平安才出门,谢明端就自他身侧走了进来,两个男子相视一眼,各自颔首致意,靖竹看着他们的动作挑起了眉,看着谢明端道:“上次见了平安不还是一副要吃人的样子,现在怎么还能老老实实和他打招呼了?”

    谢明端没回答她的问题,坐到她身侧就着她剩下的凉茶喝了口,又随手翻了一下她之前看过的医案:“想到什么法子了?”

    靖竹瘪了瘪嘴:“我在山上的时候都没这么费过神,这些医书药理什么的陶然哥哥之前又没有教过我,师父那老头子也只是偶尔提点一两句,其他都要靠我自己摸索,我的本事还没有老头子大呢,他都研究不出来结果的事情,我怎么可能行?”

    谢明端坐到她身侧,手上拿起她一缕发丝把玩:“你那陶然哥哥不是很厉害吗?怎么教了你那么多东西,却独独落了医术?”

    “你的侄儿在治病救人上有几把刷子你心里没数吗?”靖竹斜了斜他,从他手心抽回头发:“陶然哥哥说,他小的时候修习医术的时候正赶上老山主病逝,他只学了一半就弃了,所以这门功课才学得高不成低不就,在山下的这些医者里面比一比,他就连我都未必比得上,更何况是我师父?”

    对手总算少了门拿得出手的手艺,谢明端心情稍宽,又敲了敲桌面问:“这次去珲州,沈平安也要随行?”

    “不是都在门口听到了吗?现在又来问我做什么?”

    她说的太直白,一点面子都不给自己留,谢明端干咳一声:“我不是随便、随便问问嘛,再说了,你要带上他,事先也没有问过我的意见,我还没说你什么呢,你怎么还理直气壮上了?”

    “平安随我去珲州,虽然跟随在咱们队伍之后,但是途中一应吃住花费都走的是我们的私账,又不花你一辆银钱,跟不跟你报备全凭我心情。”靖竹威胁地瞪着他:“怎么,你有意见?”

    “沈小姐都这么说了,我怎么敢有意见。”谢明端把她的小手握住,“不过,他去珲州说到底也是为朝廷办事,一应的银两还是应该从赈灾银两中抽取,你先前在水灾时已经送去珲州不少钱财物资,这一次我不能再让你出银子了。”

    “其实要是说起来,这点银子无论是朝廷出还是我私下出都没有什么要紧的,只是如果我用了赈灾的银两,日后若有有心之人利用此事在陛下面前诋毁于你,定然又会横生枝节。”靖竹看过不少这样的例子,朝堂上的许多清官就是如此被奸臣一点点陷害栽赃的,谢明端身居高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所以行事才更应小心,免得被朝中言官御史抓住了把柄。

    “你这是在担心我?”谢明端戏谑地凑到她眼前,和她四目相对,出声问道。

    靖竹懒得理会他这么幼稚的问题,“听我一句劝吧,我还不差这些银钱,而且救了珲州的百姓也是为了防止日后疫情蔓延到临州,对我自己也有益无害。”

    “若是真有人存心要抓我的把柄,便是我什么都不做也会有人凭空捏造出证据来,你若是在担忧我因此事受人话柄,那我便从私库里掏银子,这样总可以了吧?”

    靖竹和谢明端都不会差这点银钱,但是谢明端一再坚持的态度让靖竹很有些受用,再加上他态度坚定,靖竹也没再反对。笑着点头应下。

    ……

    张思带着菱纱到客栈开了一间房间,看过菱纱的伤口后又让小二到药铺抓药后又亲自为她涂上,这才得空坐下来歇上一会儿。

    “这药要过一个时辰才能舒缓疼痛,我给你的药膏你每天三次涂上,口服的汤药也要按时喝,不出半个月伤口应该就会愈合了。”

    “您已经陪在我身边很久了,想必宫中还有不少事,您还是先回去吧。”

    “宫里的事情暂且不急。”张思是被端王叫出来的,就算回去的再晚也没人敢多说什么,只是眼前的这个小姑娘目下似乎无处可去,倒是让她不由得生出几分怜爱之心,就想为她谋个出路。“对了,你的卖身契现在在什么地方?”

    “奴婢是从郑王府出来的,不过奴婢之前开罪了沉烟公主和国公府,小姐也可能将奴婢的卖身契交到公主或者是沈国公府大小姐的手上。”菱纱一五一十地道。

    “若是如此,或许我可以尝试一下,看能不能帮你赎回你的卖身契,然后再寻个地方安置你。”

    “您又说笑了。”菱纱苦涩地勾起了唇角,低着头垂着眼说道:“奴婢身无一技之长,更是连做人最基本的仁善之心都没有,您帮我这样的人做什么?”

    “我少年孤苦,和你的境遇有几分相似,我说过了,同是天涯沦落人。既然你出了这样的事情,又被我遇到了,那我总得为你做些什么,才不枉费咱们今日见的这一面。”

    “敢问您芳名是?”

    “我姓张,单名一个思字,您就叫我思姑就好。”

    “那怎么行。”菱纱摇头如拨浪鼓:“您是我的恩人,奴婢又只是个下人,怎么能这么叫您呢。”她想了一下,目光和张思对视,“奴婢就唤您张太医可好?”

    “你想怎么叫都可以。”张思帮她掖了掖被角,望着小姑娘蕴着水雾的大眼睛,嘴角不受控制地又翘了起来,“你应该很累了,还是先休息一会儿吧,等到晚上我再随你去一趟郑王府,问她们要你的卖身契,还你个自由身。”

    “就算您帮我赎了身,奴婢家中父母设若知晓了此事,一定还会再将我卖到其他人家去,说不定还不比在郑王府安心呢。张太医,您若是真想相帮,那还是不要管奴婢的事情了,您可是东明国少见的女太医,日后定然前程似锦,何苦为我这样的人耽搁了锦绣前程?”

    “你爹娘对待自己亲生孩儿已经歹毒至此,的确有可能再卖了你。”张思抿着唇思考了一会儿,还是坚定地对上小姑娘明亮的眼睛:“这样吧,我晚些带你入宫见一见太医署令,问他我能不能在身边留一个婢女,若是她同意,你日后就可以留在宫里了,有我护着,旁人总不会欺负你太过。”

    “当真?”菱纱不可置信地看过去,得到张思肯定的回复后又有些自卑的道:“可是奴婢什么也不会,可能帮不上您什么……”

    “我教你进宫也不全是为了让你帮我做活,也是想让自己身边能有个伴儿,再说了,你就算精细的活不会做,洗个衣服烧个水总该会吧?你只要能偶尔帮我打个杂,就算是不辜负太医署令的安排,至于你是不是真的做了多少事情,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打紧。”

    “张太医!”菱纱抱住膝盖,所在床角一处低低地呜咽出声:“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您真的是一个好人,奴婢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您好了。”

    “你只要好好活下去,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张思摸着菱纱毛茸茸的脑袋,温柔地笑着说道。

    ……

    “师父,师妹信上写的什么?”明笙刚刚打理完外头的上百个刚查出疫情的百姓,进屋后发现古还春嘴角泛着得意的笑,不由得凑上前查看信上的内容。

    “长岭草即将运送到京城,你师妹也快带人赶到珲州了。”古还春任由明笙将信纸抢了过去,站起身哈哈笑道:“咱们这日子可算能盼到了个头了,珲州的疫情有了缓解,又有长岭草可以暂时压制疫情的蔓延,咱们也好喘口气。等你师妹来了,咱们师徒三个再加把劲,说不定就能把破解疫情的方法给想出来了。”

    “想的倒挺美,我看你那医案不也是隔三差五地往京城送?师妹她要是能想出主意,咱们又何苦在这儿苦熬了?”明笙毫不客气地击破师父的幻想,手上却十分温柔地将信纸重新装回信封里,又将信封收起来放到胸前:“不过在这破地方待的时间长了也怪没劲,师妹要是来了还能给咱们逗逗乐,也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的。”

    “哎,也不晓得你师妹是怎么说服京城的那一大帮人,才能在这种节骨眼上往这虎狼之地里跑。”古还春笑着笑着,不免想起徒儿在京中的难处,又不觉生出几分怜意。

    “师妹她又不是谁的东西,自然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用得着别人管吗?”晓得师父口中的“那一大帮人”定然也包括和靖竹定亲的端王殿下谢明端,明笙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哎,小混蛋啊,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我老头子还不知道吗?”古还春揪起徒儿的耳朵往一旁扯了扯:“收起你的那些小心思吧,靖竹都已经和端王定亲了,哪还有你什么事儿?还是好好守好你那一亩三分地吧!等师父以后驾鹤西去了,师父这辈子积攒的产业全都留给你养老,免得你这糊涂脑袋以后连日子都过不下去。”

    “您总是这么说我,我有你想的那么差劲吗?”明笙不满地晃了晃脑袋,企图让自己的耳朵从古还春的魔爪下挣脱出来:“我好歹还有一身医术,以后就算是行走江湖给人看病贴狗皮膏药也不至于饿死。”

    “小混蛋!你师父教你一身医术毒术是为了你去给人贴狗皮膏药的?!”古还春狠狠踹了他一脚:“白瞎我把一辈子的本事交给你,真是好东西喂到了狗肚子里,全都变成了……”

    “诶诶诶师父,”明笙举手投降,提醒地看过去:“您可注意点,外头有不少官兵守着呢,千万别让他们听到他们眼里的神医满口脏话,那样对您的名声不好。”

    说着又揉了揉被踹的大腿,暗自嘀咕:“我可算知道师妹那踹人的习惯是打哪儿来的了,感情是从您这儿学的。动不动就踹人动不动就踹人,我腿上的这块青大半年都没下去了。”

    “古神医!城西刚刚死了十几个百姓,陈大人请您过去呢!”古还春又想说些什么,房门外忽然有人高声呼喊道。

    “死人了?”明笙看向古还春,师徒两人视线交集,都在对上脸上看到了凝重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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