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两人用过早膳后便让衙役引路,去了东街唯一一家孩子起了风寒的人家。

    “就是这里了。”衙役在一户人家门前站定,“这家的男人姓钱,前几天就不见了,他家的儿子生了病,家里的婆娘怕咱们把孩子当成瘟疫病人关起来所以一直没敢上报,这两天听说神医研究出救治瘟疫的方子才敢去请大夫。”

    “现在这孩子怎么样了?”靖竹问他。

    “这个……”衙役尴尬地挠了挠头:“这家人都不是招摇的性格,所以平素与街坊邻居接触不多,小人也不知道他们孩子到底怎么样。”

    谢明端不在意地碰了碰靖竹手臂:“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靖竹想想也是,便由着谢明端推开了院门,随着他朝院里走进。

    正是晨起时分,这户人家却一点烟火气都没有,显然并没有准备早饭。这种情况其实在这里并不少见,因为只要活在这座城里就少不得要接触城中食物,谁能保证食材上没有不小心沾染到瘟疫患者的病气?

    靖竹还听驿馆的下人提起过,说珲州城里夸张一些的人家自瘟疫蔓延之后隔十天八天才开一次火,每次都用家里堆积的白面摊些干饼以备久用,但凡外面的东西,连碰都不会碰一下,连家门都不出一次。家里的人不和外人交流,就连粪池都堆出了茅厕之外,在炎热的夏季里散发出难闻的臭气,熏得左邻右舍都烦不胜烦。

    其实在珲州这样的小城里,百姓们防止感染和维持洁净的意识还相对淡薄,自然也不清楚在这样的夏季里闭门不出甚至连粪池都不清理干净意味着什么。

    靖竹走进院子,果然依稀闻见一股子臭味,也许是早晨空气相对清新的关系,臭味还不是很重。

    原来这户人家也是这样处理的。

    靖竹眉目一肃,进门后不着痕迹地打量院中布置,小院里种着各色菜蔬,菠薐菜和其他几种叫不上名的青菜都泛着绿色,还有一棵矮梨树上面挂着绿果。

    目光一移,靖竹视线落在房门口堆着的一小堆衣物上,眼里划过一道暗光。

    这时主人已经听到声响出了门来,靖竹打眼望去,见是一名看起来四五十岁的中年妇人,样貌和善,神态间几许化不断的忧愁。

    “你们是……”

    衙役走在最后,为他们介绍道:“这时京城里来的钦差大臣和女神医沈大小姐。”

    妇人一脸惊喜之色,忙跪下身要给二人磕头,靖竹快步上前拦住她的动作:“您不必如此多礼,我们只是随便过来看看的。”她说着视线光明正大地逡巡片刻:“我听说,您家里的孩子生了风寒?”

    “是啊。”一提起儿子的病情,妇人的脸色立刻泛起了几分白:“这都好些天了,昨儿个那女太医过来瞧,今天早上高烧倒是退了,可是咳嗽却比之前更严重,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靖竹:“可否带过过去看看?”

    “自然。”妇人听衙役说起她是女神医,便知靖竹就是昨天她去请大夫时大家伙说起的古神医的徒弟,神态当先恭敬了几分:“有您帮忙看看,我也能放下些心,我和那死鬼就只生了这一个儿子,若是他死了,我可真没法子去见他爹和死去的公公婆婆了。”

    女人们一生所系,无非是父亲夫君与儿子,这妇人与夫君只得一子,不怪现下神态如此憔悴。

    一行人进了房门,从外间进去之后便见房间靠窗方向的床上躺着一名瘦骨嶙峋的男孩子,靖竹走近去看,先抬手为他诊了诊脉,片刻后又翻了翻男孩半阖着的眼珠,收回手后才欲开口说些什么,便见床上的男孩哑着嗓音唤了一声:“阿娘。”

    “哎。”妇人眼里顿时落下泪来,趴在床沿上为男孩拂开耳边半湿的头发,“山儿,娘在呢在呢,你现在好点了没?你快醒醒,和娘说说话。”

    男孩先是咳嗽几声,嗓子里堵得不轻的样子,脸也很快憋得通红:“娘……我梦见爹了。”

    “好孩子,你爹他出去赚钱了,很快就会回来了,你在家里等着,等你好了你爹就回来了,啊。”

    “我想我爹了,他之前还答应要给我买八宝斋的点心,还有李老伯的冰糖葫芦,他都没给我买呢。”男孩又咳嗽了两声,嘴角溢出一点笑来,一副嘴馋的模样:“阿娘,我馋得很。”

    “你想吃……想吃阿娘这就给你去买,你……”妇人视线一挪,这才留意到旁边的靖竹和谢明端以及衙役:“大人,这……”

    靖竹动了动唇,朝妇人开口:“夫人,请借一步说话。”

    妇人似乎从靖竹神情间觉出了异常,慢慢地站起身,直起腰后细心地为男孩掖了掖被角,语气柔和地说:“乖,等着,娘这就去给你买啊。”

    妇人随着靖竹出了内室,这才擦了擦脸上的泪道:“小姐您有话就说吧,我都挺得住。”

    靖竹微垂着头,目光带过妇人隐约漏洞的鞋子上,很快又抬起头,“这孩子,他之前应是得过轻微风寒,但并不严重,只要开一副对症的方子疗养几天便好了。只是他的病症虽微,但一直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所以渐渐加重,但即便如此,若是救治得好,也是可以痊愈的。只是……”

    “只是什么?”妇人盯着靖竹的脸,目光半分也不肯错开:“您直说吧。”

    “只是近来珲州瘟疫,您为防疫情危及到家中,应是许久没为家中打扫庭院和清洗衣裳了,这里的环境不好,再加上城中本就有疫情存在,这孩子身上不知怎的也沾染上了病气,现下病情已经演变……正是瘟疫重症时期,而且同外头的疫症又有些不同,我一时,也想不出法子应对。”

    珲州的水源都来自于城外五里的一条大河,百姓们洗衣服的水也大多来自那里,饮用水量少些,来自城中唯一的一口井。但是自从疫情爆发后大家洗衣服就再也不敢去城外取水了,像这妇人家里这样谨慎些的,甚至连家门都不怎么出,家里的衣服和脏了的衣物都堆攒在一起,珲州不富,一户人家大人孩子一年到头能有几件衣服?还不是换了一件衣服就把旧的扔到一旁堆攒着,等到实在找不出更干净的衣服时便换上,更有甚者,靖竹走近时还闻到那孩子身上的衣服都已经隐隐散发出汗臭味,这对于一个身患风寒的幼孩来说,实在不是一件好事情。

    “瘟,瘟疫?!”夫人闻言双腿一软,竟直接坐到了地上。

    靖竹看着她这样子实在不忍心,蹲下来靠近妇人,抬手为她诊了脉:“按照孩子的病情来看,时日已经不短了,您现在还没染上疫情已经是幸运,接下来我会请人将孩子单独隔离,我和师父回想尽一切办法来医治好他。”

    “隔离?”妇人缓缓地转了转眼珠,紧跟着便发疯一般猛地推开了靖竹:“不行!我的儿子还好好的,他还没得瘟疫,你们凭什么把他带走?!我不同意,我死也不同意!”

    靖竹未设防,结结实实被对方推到了地面上,臀部被撞得生疼,谢明端没来得及扶她,现在见她眉心紧蹙顿时气得不轻,扶着她站起身后便欲发作,靖竹却拉了拉他袖口,默默地朝他摇了摇头。

    “昨天的那女大夫来的时候说我家娃娃根本没啥大毛病,养两天就能好的,怎么就偏偏你来了就说我儿子得了瘟疫,你这人一定是胡说八道,想要骗走我儿子的坏人!”夫人摇着脑袋靠近她:“你说,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到底安了什么坏心,我儿子好好的你为什么说他有瘟疫!”

    靖竹被谢明端扶着,臀部那块骨头还是摔得生疼,眼瞧着夫人神色越来越不对,忙推了推谢明端的胳膊:“你快把她打晕。”

    谢明端听话地抬手,手刀落在那妇人后颈上,夫人眼睛一翻,立马闭着眼睛倒在了地上。

    谢明端看了眼那妇人,回眸示意衙役过去扶她,又对靖竹问:“要不要趁着她昏迷,把那孩子带走?”

    “我看她这样子不对,等她醒来之后看看情况吧。”靖竹对谢明端道:“我看她眼下这个状态,醒来之后要是发现孩子不在肯定会发疯的。”

    谢明端点点头,靖竹见衙役犹豫着站在妇人身侧不敢上前,稍微愣了愣便明白过来,从袖口里掏出一个药瓶,从里面倒出一粒药递给衙役:“吃了这个,就不会被传染。”

    这妇人虽然没有得瘟疫,但是毕竟和孩子朝夕相处,身上难免过了些病气,衙役也是俗人,家中妻儿老小要养活,怎么能做到为了一个陌生人拼上性命,靖竹也能理解他的想法。

    衙役道着谢将药吃了,然后扶着妇人到里间躺下,很快走了出来。

    靖竹看着他:“你可知道那孩子方才说的吃食都在哪里卖?”

    “哦,八宝斋就在这条街中央,现在还开着呢,就是来往的客人少了不少。李老伯的冰糖葫芦倒是好长时间不见出来了,现在应该买不到了。”衙役如是道。

    靖竹抬头看了看谢明端,谢明端立刻会意地掏出一锭银子来扔给衙役:“那劳烦你去八宝斋买些可口的点心过来,也算是还了他的心愿。”

    “小姐真是心善。”衙役接过银子笑呵呵地点了点头:“小人这就去。”

    谢明端四处看了看,只见外间放着一把木头小板凳,他脱下外袍垫在上面,然后拉着靖竹坐下,见她屁股才落上去就蹙了蹙眉头,不由紧张道:“很疼?”

    靖竹摇头:“地面有点硬,但是没伤到骨头,回去用药酒揉揉就好了。”

    衙役回来后妇人刚好醒来,情绪倒是稳定了不少,只是看着靖竹几人的神情还是很提防。

    靖竹实在没了法子,只好和谢明端说:“看她这样子,咱们要是把孩子带走她怕是要和咱们拼命。”

    谢明端:“三种办法,让那车夫过来劝劝她,或者强行把孩子带走,又或是命人来此处守着不让出去,算是圈地为牢。”

    靖竹:“找人过来看着吧,咱们先回去,我去找师父商量商量这事要怎么处理。”想到先前那孩子稚气的小脸,靖竹也不大忍心强逼。

    这一行倒也没白来,好在是明白昨天张思出去的确遇见了事情,要不然也不至于连孩子发了瘟疫这么大的事情都没能发觉。

    谢明端想想还觉得匪夷所思:“一个太医署的女医,竟然连寻常风寒和重症瘟疫都分不清楚,她是怎么进得太医署。”

    “想来是当时心里想着事情,只看了小孩神色觉得他病情不重就随便开了些药吧。”现在张思无论做出什么事情靖竹都不觉得惊讶了,她耸了耸肩:“指着她来发现疫情,还是得靠我们自己。不过这事也给我们提了个醒,瘟疫期间大家都不敢出门,家里也应该都和方才那家人一样,潮湿闷热又不干净的环境极有利于瘟疫蔓延,还是应该派人四处检查一遍,看看有没有别的类似情况的病人出现。”

    谢明端也早有了这个打算,听了靖竹此言便笑着道:“心有灵犀。”

    靖竹推了他一把,抿着嘴角一小步一小步往前走,谢明端看她走的实在费力,索性直接打横抱起了她:“是我不好,没留意那妇人情绪不对,害你受了回无妄之灾。”

    “遇见这样的事情,情绪激动也很正常,还是体谅一些吧。”靖竹道:“若是换作我,知道我的孩子得了瘟疫,我也会疯掉的。”

    “浑说些什么。”谢明端脸色一冷:“我们的孩子一定是世界上最有福气的娃娃,一定会平平安安长命百岁,什么瘟疫病疾的,沾都不会沾分毫!”

    靖竹看着他一本正经的俊脸,脸色不由得黑了黑。

    靖竹回去之后将事情经过一一告知了古还春,今日老头子本来打算带着大家伙去各门各户派药出诊的,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也不能再去了,便指挥着大伙该干嘛干嘛,自己跟着靖竹又去了一趟先前的那户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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