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有你们的事情要忙,要走就走吧。左右现在来看诊的百姓已经少了不少,这里还有老赵他们帮顾着,忙得过来。”古还春摆摆手:“珲州这一遭你没白来,回京之后沈国公府的局势也会比之前改善许多,你这回可以放心了。”

    其实若说起来,沈怀安战败之事顶多在临州多了些议论,如何也不至于影响到国公府在京城的地位,毕竟是百多年的世家大族,如何能轻易失了威望。

    坏就坏在眼下北临人入侵,百姓们如履薄冰,唯恐边境的大火烧到自家门前,对一时一地的得失都看得很重,沈怀安大败北临人时,他们当他是顶天立地抗击外侮的大英雄,但是一旦败了,百姓们便会将他视作丢失国土的罪人,人人厌之弃之。

    将士们在前方浴血奋战,百姓们非但不能帮他们解除后顾之忧,却在后方扯后腿,连他们的家人都要遭受世人唾弃,何其可悲。

    靖竹为自己的父亲觉得意难平。

    “我倒宁可在这少有人问津的珲州待着。”靖竹一想到那一大堆的烦心事和还没揪出的内奸就头疼:“在这里的时候面对的只是纯良的百姓,在京城面对的却是看不透的人心。”

    “说什么傻话。”古还春叹了口气,抬手为靖竹倒了杯白水,他今日总觉得疲累,就连茶水这类容易烧神的东西都很少用了,整日都喝白水,也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的缘故,对身体的感知也比平素更加敏感。“人生一世啊,每个人都有自己要面对的东西,就如同我和你师兄,我们是行医之人,这是我们的本职,所以我们为了百姓耗心耗力无可厚非,可是你呢,你表面上也学医,可是到底是公府中的千金小姐,到底和咱们这些乡土郎中不同,我们为的是百姓,你为的却是家族。谁又能保证自己这一辈子都是为自己一个人活着的呢?”

    “丫头啊,”古还春抚了抚靖竹的发髻,帮她整了整头上的玉簪:“你是沈国公府的后代,你的祖先是开国时的功臣,你的父亲为东明金戈铁马数十年,你的两位叔叔皆为东明身死,这是你祖父和父亲的悲哀,却是整个沈家的荣耀,现如今暂时有些困境,这是世道所累,但是皇上不会忘记沈国公府对东明做出的贡献,真正有良知的百姓也不会忘。”

    老人家粗糙的掌心带着温暖人心的力度,靖竹低下头,她在东明待过的时间尚不足在凌云山的十之一二,可是若论起来,真正遭遇过的事情,还是这十几年来的最考验人心。

    第二天靖竹又和谢明端一起去看望了东街的男孩,他的脸色已经比刚患病时好多了,现在症状缓解,就连食欲都比从前强了许多。

    赵大嫂在一旁笑得眯起了眼:“虽然说再多的谢谢也表达不了小妇人的感激,但是还是得再次和贵人们道声谢,若是没有你们,这孩子怕是……”

    “别说那么不吉利的话,”靖竹打断赵大嫂:“今日来,是想看看这孩子的情况,既然他好多了,那我也就放心了,赵大嫂,日后恐怕再难相见,还望您和钱大哥多多保重。”她低头看了看孩子:“也盼他日后能有所成,不辜负你们夫妻的辛勤照顾。”

    “沈小姐医者仁心,小妇人也希望沈小姐日后的和钦差大人一生喜乐,无病无灾。”

    靖竹出声谢过,和谢明端和赵大嫂告辞,离开了他们的家。

    两个人走在街道上,街面上不少小贩正在摊位前叫卖,靖竹四处看了一圈,远远瞧见前方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家正抱着棒子卖糖葫芦,靖竹看着那老人家:“这会不会就是那个山儿心心念念的李老伯的糖葫芦?”

    “能让这孩子这样想念,想来口味一定不错,尝尝不就知道了?”谢明端道。

    靖竹拦了拦他要上前的动作,半是玩笑半是认真:“这次我只要一根就好了,你不要全都买下来。”

    谢明端纵容地笑:“好,都听你的。”

    谢明端朝那卖糖葫芦的老人家走去,靖竹站在原地看着他一步步走远,身上渐渐觉得乏力,恍惚间察觉眼前光影模糊,手脚一阵失力,迷糊地阖上了双眼。

    谢明端买来糖葫芦回来,正瞧见靖竹闭着眼睛朝地面上倒去,他吓得手一抖,糖葫芦也顾不上了,快步跑着到她近前:“靖竹!”

    靖竹听到谢明端在喊她,费力地想要睁开双眼回他一声,可是眼皮上却似卡着万斤重量,她无论如何也使不出力气,到最后只能任由那股子黑暗席卷全身,终于失去了知觉。

    ……

    驿馆。

    古还春将手从靖竹腕上收回,“这孩子,尽顾着照看别人,自己的身子却是半点都顾不上,活该!”

    话虽是怎么说着,嘴里却不忘叮嘱一旁的明笙:“去把你师妹给那个钱山的孩子开的药方找出来,照方子给她抓几服药。”

    明笙连忙走上前帮靖竹诊脉,片刻后拧紧了眉头:“又是瘟疫!”

    “好在发现的早,还不严重,吃个十天半个月就差不多了。这丫头,也是太粗心了些,身边的人每天叮嘱唠叨着吃预防疫症的药丸,自己却忘了吃。”

    明笙:“您就别说她了,师妹都这个样子了,您就算说她她也听不到啊。”

    古还春道:“去告诉明端吧,他在外面肯定急坏了。”

    谢明端急匆匆地抱靖竹回来之后就想留在房间里等结果,古还春嫌弃他太慌乱打搅自己诊脉才把人给轰了出去。其实要不是明笙留在这里能帮得上他一点忙,他连这小子都想一起轰走。

    “哼,他这么大一个人了,成天赖在师妹房里不走,却连师妹的身体都照顾不好,师妹要他又有何用?”明笙嘴里嘀咕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到门前,打开门后没好气地对一脸焦急的谢明端说:“进来吧。”

    谢明端快步走进来,对着床前的古还春问:“古神医,靖竹到底是怎么了?”

    “瘟疫,想来是时常照顾那个孩子自己也不甚沾染上了。”古还春道:“她前阵子又是蛊毒又是受伤的,本来身体底子就不大好,来珲州这地方逞什么能啊。幸亏这回发现的早,要不然啊,她就去给那十六个百姓陪葬去吧。”

    谢明端知道他是刀子嘴豆腐心,私心里却不愿意听到任何人说出对靖竹不利的话:“古神医别胡说,靖竹她一定会逢凶化吉的,她不会有事的。”

    古还春收拾药箱的手一顿,侧眸去看谢明端,见青年额上布满了汗水,迫不及待地走上前握靖竹的手,对自己先前的诊断恍若未闻。

    靖竹能遇上这么个好孩子,也是她的造化。

    古还春朝谢明端招招手:“你过来,你这些天和靖竹朝夕相处,身上说不准也染上了疫情,我给你把把脉瞧瞧。”

    谢明端目光锁在靖竹脸上不动,还是古还春看不下去,用靖竹的身体威胁道:“若是你不能保证自己的健康,这些日子也不必守在靖竹身边了,你的病气过给她她的病气过给你,你们两个一起得病一起玩得了,还看病做什么呀?”

    老头子的嘴巴委实是毒,明笙在门边听了两句,嗤了一声出门抓药去了。

    古还春的话还是有用的,谢明端闻言身子动了动,不情不愿地伸了只手到古还春面前。

    古还春抬手落上去,过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脉象上是看不出什么,但是说不定是现在日子少病情浅瞧不出来,你还是多喝几日长岭草熬成的汤药预防一下吧,这几天也尽量少往靖竹身前凑,对你们两个都不好。”

    谢明端抿唇不语。

    “明端啊,我知道你舍不得靖竹,可是现在她身子这个样子,你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和她靠近的,别说是你,我们师徒两个凑过来的时候都该小心些,为了她好,也为了你自己好,还是远着些吧?啊!”

    谢明端深吸一口气,“我就在这儿看她一会儿,就一小会儿,很快我就走。”

    古还春信了,拎着药箱出门,顺手把门窗都敞了开。

    靖竹躺在床上,似乎是身体不大舒服,眉心紧紧凝在一起,嘴唇也有些泛白,谢明端凑上去想要亲亲她,想到古还春的嘱咐还是没上嘴。

    他自己被传染就罢了,要是他身上真的有疫情,传染给靖竹反而是害了她。

    他走去桌前,到了杯水递到靖竹嘴边小心地喂给她喝。

    继续小口小口无意识地饮下,谢明端看着差不多了,又将茶杯放下,坐到床前轻声道:“早说了不让你来,你偏偏不听。若是早知道你会是这个样子,早先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迈出京城一步的。”他干笑一声,帮她理了理耳边的头发,语气有些涩:“丫头,我老说你年纪大,可是你活了这么多年,怎么就一点记性都不长呢?连自己的身体都照顾不好,这点小事还要我为你操心……原是我不好,没好好看着你吃药,害的你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你醒来之后一定得好好打我一顿,然后罚我一辈子为你鞍前马后,俯首帖耳,成不成?”

    靖竹躺在床上,不知是病情发作了还是喝水呛到了,嘴里溢出了两声清咳。

    谢明端紧张的不行,连忙跑出门喊道:“古神医不好了古神医!”

    古还春正蹲在门边叹气呢,听到谢明端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跑进屋朝床上看去:“怎么了怎么了?”

    谢明端:“靖竹她刚刚咳嗽了两声,她这是怎么了?”

    古还春:“……”

    “我当是怎么了呢,”古还春瞥了谢明端一眼,黑着脸说:“靖竹得的是疫病,这疫病最明显的症状就是发烧和咳嗽,现在才哪儿到哪儿啊,等到过两天她不仅仅会咳嗽,还会咳痰咳血呢,现在才开始有症状你就这副模样,我看你还是别看在这丫头旁边了,遇见点事情就大惊小怪的,我老头子这副身子骨可禁不起你吓!”

    谢明端舒了口气,望见靖竹苍白的小脸又有些心疼:“那若是真按照你说的,靖竹之后不是会很难受?”

    “你不是跟靖竹到东街看过了吗?那个叫钱山的孩子应该就是传染她的人,那孩子是啥症状,这几天都会陆续在靖竹身上体现出来,我看你要是实在着急,不如到东街问问那孩子爹娘,看看人家是怎么照顾的,那孩子现在不是都好了很多了吗?”

    “对对对!”谢明端霍然惊醒,连忙转过身对古还春道:“我这就去这就去!”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古还春瞪着眼睛看他走远,嘴里喃喃着道:“我是不是该告诉他,随便找个下人过去问问就成了?”

    正这样想着,床上的靖竹忽然又咳嗽了两声,古还春上前去看,却见靖竹徐徐睁开了双眼。

    “丫头啊,”古还春自己都没发现,比起平常对靖竹动辄冷语,现在他的语气温和的不像话:“你醒啦?感觉怎么样?”

    靖竹抚了抚自己额头,有点热:“我这是怎么了?”她说话时嗓子有些发痒,毕竟是照顾过瘟疫病人的,靖竹很快就发现了不对:“我这是,得了疫症?”

    “嗯。”古还春也没打算瞒着她:“好在还在初期,症状并不严重,吃药吃个十天半个月的就成了,你这几天别再出行了,回京的计划也得好好往后推一推,现在你什么事都别想什么心都别操,安安心心在这里养病,听见了?”

    靖竹老老实实地点头,眼神四处扫了一圈儿:“谢明端呢?他到哪儿去了?”

    “他啊,我跟他说你是被那个孩子传染的,他就赶紧跑到东街去问人家孩子的爹娘怎么照看病人去了。”古还春摸了摸靖竹的额头:“有点热,回头我给你开点儿退热的药,你先歇着,我去找人煎药,叫你师兄来陪你说说话。”

    靖竹低着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想要谢明端来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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