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冲话落,周遭陷入了一片安静里。

    即便是再大老粗,赵冲也终于发现了不对,“将军……那沈大小姐……”

    “郢州已经位居北临国土,一个世家小姐的消息怎么会无端端传到郢州来。”万俟空重新坐回椅子上,转瞬之间,他似乎又变成了那个沉稳持重的北主帅,瞧不出一点先前的激动无措。

    赵冲看着他这样子,原本要溢出口的猜测又默默地咽了回去。

    是他昏了脑袋,将军是北临名门后代,怎么可能和东明一个贵族小姐有什么关系?

    “末将明白,马上就让人去查清消息的来源。”赵冲道。

    “另外,”万俟空攥了攥拳,状若平静地开口道:“帮我私下约见东明太子殿下。”

    “东明太子?”赵冲意外地张大了嘴巴:“将军约见他做什么?”

    万俟空淡然无波的视线落在他面上:“有问题吗?”

    赵冲眉头一皱,上前一步急切道:“将军,这东明太子本身就是个危险的人物,您在战场上和他见面也就算了,这私下约见……万一要是遇到埋伏怎么办?”

    “他不会。”万俟空笃定道。

    赵冲不晓得自家将军这莫名的自信是打哪里来的,只是他的态度这样坚定,赵冲实在不好多说什么:“既然将军坚持,那末将,末将就私下让人联络东明太子。”

    万俟空嗯了声,“让人把地上收拾干净,你下去吧。”

    “是。”赵冲拱手退下。

    赵冲出门没多久就有下人进来打扫地面,万俟空始终脸色平静,看不出半点一位北临主帅不该有的情绪。

    只是等到下人退去,万俟空原本松开的双手却不由自主地握在一起,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窗户掩着的暗影下,面上神色不明。

    ……

    病从无到有、从有到无总会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虽然靖竹的情况不算疫情中最严重的那种,但到了第五天的时候,咳嗽高烧不退的症状却还是一一体现在她身上。

    谢明端急的嘴上起了燎泡,下巴上的胡子好些天没刮过了,靖竹有时清醒的时候摸摸脸颊,还有被胡茬挂出来的红痕,自己都病成这样了,他居然还能下的去嘴,靖竹真不晓得自己是该庆幸他不嫌弃自己还是该担心他会不会被自己传染到。

    今天靖竹清醒的时候多了点,谢明端让人做了点肉沫粥给她解解馋,好些天不吃荤腥,感觉整个人都要变成一根白萝卜扎土里了,这滋味委实不好受。

    靖竹几天没好好吃过饭,谢明端怕她手上没力气端不住,坚持要自己喂给她,反正都是要进到自己肚子里的,靖竹没那么多挑剔,任由他一口一口送到自己嘴边,白粥里一点肉沫其实根本解不了什么馋,但靖竹还是很给面子地把整碗粥都喝掉了。

    谢明端看着也高兴,放下碗问:“要不要再来一碗?”

    靖竹摇摇头:“我很饱了。”见他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靖竹仿佛为大狗顺毛般摸了摸他大脑袋:“我想吃个苹果,你去帮我拿个苹果吧。”

    “好。”谢明端一笑,起身走到房间中间的果盘里拿了个苹果过来,却没有立即递给她,而是拿了小刀坐在床前削皮:“珲州的果子倒是甜,只是皮有些厚,我帮你把皮削去吧。”

    靖竹点点头,嘴角往上翘了翘。

    “这位公子你不能进去……公子,这是沈小姐的房间没有她的允许您不能随便进去……”

    驿馆统共也没多大,靖竹房门也没关,是以外面下人的阻拦声轻易传到两人耳中,靖竹看向谢明端,谢明端用没拿到的那只手拍了拍她手背:“我出去看看。”

    只是他话方落还没起身,就有一道人影风一样地冲到了房门口,驿馆的小丫环跟在他后面进来,“殿下……沈小姐,这位公子他硬闯,奴婢实在是拦不住。”

    靖竹看着那人微微一笑,对小丫环摇摇头:“无妨,我与这位公子相识,你下去吧。”

    小丫环这才舒了一口气,躬身退了下去。

    靖竹看向门口的沈平安:“你不是回京办事去了?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你出了这种事,有什么比你的身体还要重要的?”沈平安平素最是温润谦和,此刻脸上却布满了慌乱忧心之色,他看着床上几乎瞧不出几分血色的人,眼里的关切掩也掩不下:“小姐,你现在还好吗?”

    “我很好。谢明端一直陪在我身边,”靖竹不想让他为自己忧虑,只是身子实在是不中用,她话才出口就忍不住咳了两声,脸上也爬上一片红。

    “你这个样子也叫好?”沈平安疾言厉色,目光对上谢明端冷声道:“端王殿下,我之所以敢放心扔下小姐回京,就是觉得你可以照顾好她,可是如今,你就是这么照顾她的吗?”

    “平安你误会了,我染病和谢明端没有关系,其实是我……”

    谢明端:“他说得对。”他打断靖竹解释的话,抬头对上沈平安带着谴责的目光,歉意十足地道:“是我没有照顾好你,要是我能每日盯着你吃药,帮你做好预防的准备,你也不至于会像现在这样缠绵病榻,连顿荤腥都不能随便沾。”

    “谢明端……”

    他脸上的愧疚不似作假,沈平安拧着的眉头微微松了松,走到床前低头看着靖竹:“你现在的病情如何,还要多久才能痊愈,身子还能撑得住?”

    靖竹翕动唇瓣正欲说什么,便听沈平安幽幽道:“你知道我的脾气,我不想听你说假话,你也不许哄我。”

    一向温和知礼进退有度到底人忽然强硬起来还真有些唬人,起码靖竹是被唬住了,当真不敢在他面前撒谎:“现在情况还好,我的症状不算严重,再过十天半个月的差不多就能痊愈了。”

    “当真?”

    “你都这么说了,我又怎么敢骗你。”靖竹忍不住又咳了两声,眼神扫到他衣袍上的灰尘道:“你是连夜赶过来的?”

    沈平安没吭声。

    “谢明端,你带他洗个澡换身衣服,再让人做点吃食送过去,找个房间给他休息。”靖竹叹了一声气,看着沈平安无奈道:“你都这么大个人了,这点小事怎么还要我为你操心。我都已然是病了,你又不懂医术,过来了也帮不上什么忙,便是晚些时日过来看两眼又能如何,这么急匆匆的赶来,落得一身狼狈,我病着还要为你这点琐碎费心,你说是值得还是不值得?”

    沈平安安安生生地任她唠叨,等她话说完才转过头看了一眼谢明端:“端王殿下,有劳你了。”

    谢明端观他神色,猜到他约莫是有别的话不好在靖竹面前同自己说,便点头客气道:“哪里的话。”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向外走,谢明端招了个丫环进来照看靖竹,这才略略放心,随沈平安出门。

    他们停在廊下相对而立,谢明端着急回去照顾靖竹没什么心思和沈平安多话,便对后者催促道:“沈公子有话请快些说,靖竹自己在房里我不放心。”

    明明房间里还有旁人照顾,他却偏要事事亲力亲为,沈平安想起进门前谢明端坐在床边削苹果的那一幕,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要对他说些什么了。

    堂堂一国亲王,却能对一个女子这般细心宠爱,在她身患瘟疫之时亦不离不弃,这不是真心喜欢又是什么?

    “我只是希望,端王殿下可以对小姐好一点,再好一点。”沈平安嗓音晦涩。

    他被她从深渊里拉出来,重新活在人世间,看着这世上百般色彩风光,却总觉得这世上的任何男子都配不上她。

    她是那么优秀的一个人,从外表到内心,都美好的不似真人,谢明端何德何能,能得她青睐?

    可是如今,就在前一刻,也是那个他并不如何满意的端王殿下坐在床前柔情万千地宠她护她。

    他对小姐从无男女之情,但是她是他在这世上最大的牵绊,他希望她能找到一个真心疼她爱她的男子,照顾她一生一世不受牵绊痛苦,得半年安稳。

    “靖竹是我的未婚妻,马上会是我的妻子,我自然会照顾好她。倒是沈公子……”谢明端视线不明地扫了他一圈:“你能对靖竹这样关心我十分感激,也在此代靖竹谢谢你多年的帮助,只是如今靖竹已经与我订婚,沈公子怕是也遇到了心仪的女子,我还是希望,你能和靖竹保持一些距离,毕竟,你和靖竹只能算是主仆,并无其他关系。”

    沈平安一向对自己的身份看得很开,他不过是小姐身边的一个下人罢了,从来不奢望其他,听了谢明端的话也不生气,稍稍颔了颔首道:“小姐就是小姐,平安一辈子都是她门前之犬,从不祈盼其他。”

    都是聪明人,话说的太明白也不好看,谢明端听言颇满意,抬手指了指前方:“沈公子请,我带你去客房休息。”

    “多谢。”

    ……

    钊城外十里游云亭。

    谢长华站在亭中望着湖中谢掉的荷花目光不动,周肃站在他身后,看了眼远处空荡荡的大路忧心道:“殿下,那万俟空万一带人过来,暗中设下埋伏怎么办?”

    “他不敢。”谢长华道:“这里和钊城离得近,他若是对我动手,不论他是否能成功,我们都有能力召来钊城守备的士兵,届时他无论如何也逃不掉。”

    周肃听了他的话更是不解:“那既然如此,他就不怕咱们在此处设下埋伏,暗中命人除掉他吗?”

    谢长华嗤笑一声:“你当他傻吗?他既然要来这里,必然也做了完全的准备,身边必定带了足够的护卫。既不足以与我们对抗,也可以在两方动起手来的时候撑到北临人赶到此处。”

    谢长华话音落下,大路尽头马蹄声响起,谢长华和周肃同时向那边看去。

    北临人一向已体魄强健闻名于世,就连战马的身材都比东明战马要强上许多,只是北临人人多马少,每到备战之时总会到别国大批私购良马,这也是东明能提前发现北临人意图的一大原因。

    万俟空今天骑的是一只体形壮硕的枣红马,马儿腿脚强健,出现在谢长华二人视野中没多久就行到了亭前。

    万俟空从马上跳下来,对着等在亭口的男子拱了拱手,神色冷淡,亦嘲亦讽地说:“我不知道,是该唤你太子殿下,还是……”

    谢长华无意将自己的秘密泄露与旁人听,即便在两人眼里这已经算不得什么秘密。“万俟将军随意就是。”

    “既然您叫我万俟将军,那我还是唤你太子殿下吧。”万俟空嘴角勾起一个算不得笑容的笑容:“这次我约您见面,原因是什么,我想你应该清楚。”

    谢长华转过身去,背对着万俟空向前几步,望着前方的湖泊故作不知:“万俟将军忽然约见本太子,原因是什么,我其实并不清楚,还要有劳将军为我解释。”

    他在凌云山多年养成的习惯,即便心中再急切忧虑,也不轻易表现在脸上,那样只会给敌人中伤自己的机会。

    “太子殿下真是虚伪,明明咱们两个都心照不宣的事情,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万俟空走到谢长华背后,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云竹与我有些交情,她眼下生死大限,我是必然要去看她的,山主您金尊玉贵,原本也无需为她这个小丫头操心,只是我想,从前你们在凌云山时,可是再要好不过了。她染了瘟疫,您不去看,好像有点儿说不过去吧?”

    “竹儿她生了病,我自然要过去探望,只是我去了,端王殿下自然会来这里顶上,左右钊城不会缺少将领守关,只是北临嘛……”谢长华冷冷地牵唇:“据我所知,北临国中除了万俟将军,似乎没有其他将领可以接任主帅一职吧?”

    “太子殿下对北临的情势仿佛很了解的样子。”万俟空双手背到身后,也循着他视线望向碧绿的湖水:“既然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那在下身为北临主帅,自然也会对东明的局势做些了解……据在下所知,端王殿下与那位沈小姐是未婚夫妻,两情相悦得很,要他在此时离开未婚妻子的身边,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守城,他可能会答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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