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端已经在她房里等了一个时辰,见她进门脸色很不好:“我不是说了现在外面天凉你不能随便出门吗?要是在外头吹了风又生病怎么办?”

    “今天天气还好,我没事。”靖竹走到桌边坐下,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水,按着额角道:“我有些困,想睡一会儿。”

    今天本来是定好了要进宫试喜服的,但是谢明端听了靖竹的话却仿似忘了之前那件事一般,点头拉着她到床边坐下:“那你先休息。”

    靖竹看了他一眼:“我想自己一个人睡,你先回府吧。”

    谢明端深深地看着她。

    靖竹不自在地低下头:“本来说好要去试喜服的,这件事我记得,但是我今天不想去,可以吗?”

    “没有什么不可以的。”谢明端帮她脱下鞋子,摸了摸她的脑袋说:“你先睡吧,我走了。”

    靖竹抬眸看着他走到门前要踏出门槛,不知怎的忽然出声:“谢明端!”

    谢明端闻声立时停住了脚步:“怎么了?”

    靖竹趿着鞋子走到他旁边,拉着他的手小心翼翼地问:“我不想一个人,你陪着我好不好。”

    谢明端一愣,仔细打量她的神色,片刻后点头:“好。”

    靖竹牵着他的手走到床前,学着他之前的样子帮他把鞋子脱掉,拉着他和衣躺在床上,看了会他沉毅的侧颜,然后悠悠闭上了眼。

    她合上眼睛后,谢明端才敢光明正大地打量她。

    他知道她出去见了何人,却不知道她为何心情不好,他本来有理由质问她情绪低落的原因,可是话从嗓子眼绕了一圈,却是无论如何也问不出来了。

    自从婚事定下开始,他这颗心就从没有真正安定过,她与谢长华之间与任何人都不同,他们之间漫长的曾经是他无论如何也横插不进去的,他有时候也会暗暗在心底里问自己,他和靖竹区区一年多的情意,真的能和她和云陶然之间近千年的情意相提并论吗?

    这个问题,就连他自己也不晓得答案。

    在世间数十年转眼而过,他走过最凶险的路,杀过最冷酷的敌人,见过最繁华的市井,享受过最精致的衣食,却从没遇见过这样称心喜爱的女人。

    什么东西他都可以放手,唯独只有她,他不想放。

    此刻睁眼打量着身旁的这个人,她的样貌实在太得上天宠爱,这样的绝世风姿,想来但凡见过的男儿都很难不为她倾倒,看着看着,谢明端却忍不住想知道,从前在凌云山时她生的是什么样子,和在云陶然身边嘻笑打闹时,是否也是像现在这样笑的大眼微弯,嘴角梨涡若隐若现?

    只要想到另外一个男人可以亲眼见证她所有的喜和乐的样子,他就恨不得拿着大刀去把对方杀死。

    “谢明端。”滔天的妒火几乎将谢明端的所有理智焚烧殆尽,靖竹闭着眼的一声轻唤却将他从深渊中拉了出来。

    他低下头,看着小姑娘一挪一挪地钻进自己怀里,用十分苦恼又不舍的语气道:“陶然哥哥告诉我,他可能要回凌云山了。”

    “你这么不开心,就是因为这件事?”

    靖竹睁开眼看他:“肯定是有这个原因的,但是我仔细想想,好像也不全是。从前小时候陶然哥哥没来到这里,我不也过的好好的吗?可见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是完全依靠另一个人而活的。”

    “那我呢?”谢明端揽着她的身子淡声问:“若是没了我,你也一样可以过的好吗?”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靖竹不悦道:“我会因为见不到陶然哥哥伤心难过,是因为我知道陶然哥哥是我的兄长,我们不可能永远在一起,我早晚会脱离他的保护嫁人生子,过真正属于我的生活。可是你和陶然哥哥是不一样的。”

    靖竹:“你是要和我度过余生的人,我为什么要去想你离开我之后我会过的怎么样?”

    谢明端胸口一热,掀动唇瓣轻轻笑了笑:“我只是好奇……”

    “我脑子里从没有出现过你会离开我这样的可能性,即便你真的想知道,我也给不了你想要的答案,所以我自己也不知道。”靖竹不喜欢他问这样的问题,说完又默默地加了一句:“要是你特别好奇,好奇得不知道答案就吃不下饭睡不好觉的话,那你不如先离开我一段时间看看,我到底会怎么样。”

    她的一颦一笑在他眼中都是美到极致的模样,谢明端看着她娇俏的小脸,听着她冷淡的情话,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几乎要从胸口里跳出来。

    他将她抱的更紧了一些,手上的力气控制得很好,努力不勒得她难以呼吸,闷在她肩窝里闷声道:“我怎么舍得……”

    也许在他心里,他的想法也是一样,她离开他他或是她会是什么样子,他想都不敢想。

    “那,”谢明端语气犹疑:“他说要离开,可问过你要不要随他一起走?”

    靖竹听了他的话表情更苦恼了几分:“说是说过,可是我怎么可能和他一起走呢?我都要成家的人了,拖家带口地将你带上山,那些长老们恨死他的。”

    “拖家带口。”谢明端衔笑:“你的意思是说,你还想要带我去?”

    “要不然呢?”靖竹奇怪地看着他:“难道你还想让我一个人上山,把你丢在下面吗?”

    “怎么会。”谢明端心虚地帮她顺了顺头发:“我就知道,我的靖竹是不会扔下我一个人的。”

    心头的雀跃不知不觉更盛了几分,谢明端从前几乎不曾想,原来在她的心里,是将自己看做与她一体的夫妻,而不是有今朝没明日的有情男女。

    ……

    李氏前脚带人出了国公府,后脚就被谢明端的人逮了个正着,左右是她自己要离开的,谁也不能因为她莫名失踪的事而问罪国公府。

    靖竹得了消息却半分也不敢放松:“北临人既然敢将她派过来,那想了也该是个嘴硬的,不知道他能不能将实话从她口中逼出来。”

    绿蚁自打从靖竹嘴里得知了前因后果之后就一直气的不行,听了靖竹的话后立马就冒着火气道:“不说就打她打她打死她,这个吃里扒外的女人,枉费小姐您将她扶上主位,她却半点不知感恩,还串通北临人和咱们大爷对着干,没心肝的女人,打死她才好呢。”

    “是太后将她扶上位的,和我有什么干系。”靖竹轻笑着捏起一块芙蓉糕咬了口:“再说了,她既然是北临人的奸细,那她到底做过多少坏事咱们不得而知,很难保证她口中说出来的就是真的。北临人自己也不可能承认自己做过什么坏事,所以不论她认与不认,她的供词对于东明并没有多大用处。”

    靖竹想,会所以会出下策,暗地里将李氏骗出府,还是因为她想知道昔年被下蛊虫的真相吧。

    她那时才出生,从没有得罪过什么人,也应没有谁知道她的身份,一个无辜的小小婴孩罢了,谁会想出这么阴损的手段来折磨她?

    也许这个问题的答案也会如李氏曾经做过的坏事一样不被人揭晓,但是靖竹就是想知道。

    “小姐都要成亲了,还提那没良心的人的破事做什么。”红泥瞪了绿蚁一眼:“你也别在这儿坏了咱小姐的心情,就不能说点高兴的哄哄人吗?”

    “我就是气不过嘛。”

    靖竹实在很难理解绿蚁莫名其妙的侠义心肠:“她有未见得做过什么对我不利的事情,即便是昔时的蛊毒也是未知,她坐上正妻之位不过是我权衡势力的小小计谋,到现在来看,你好像还没有理由生她的气。”

    绿蚁愣愣地动了动大脑袋:“诶?好像是哈。”

    靖竹:“……”

    话题不觉从李氏绕回了马上就要开始的大婚,红泥想起自己从府里老人们说过的大婚礼仪不禁好奇地问:“小姐,奴婢听说大婚之日似乎要给新娘子绞面的,您怕不怕疼啊?”

    “我没成过亲,也没绞过面,到底有多疼我自己也不知道。”靖竹双手撑在桌子上:“不过即便疼了些,那也只是开头,我真正愁的是,那一天到头都不得闲的礼仪规矩,我听说丞相大人的长女成亲时走完了一天的礼仪之后竟然累的晕了过去。亲王大婚礼更加繁琐,我担心自己这破身子吃不消。”

    到底是从前身强体健的人儿,现如今竟然连成个婚都担忧撑不下去,靖竹心理落差大得不得了。

    “我已经让母后通知礼部精简了大婚时的礼仪,你尽管放心便是。”谢明端在靖竹话音落下之后踏进了门槛。

    两个丫环都已经有些习惯端王殿下神出鬼没的行踪,见他出现立刻行礼退下,半点功夫都不带耽误的。

    “什么时候的事?”靖竹听着丫环们退出去之后关门的声响抬头,看着谢明端问道:“我上次进宫时太后还没说起过。”

    “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你身体这么弱,忙活一天肯定吃不消,左右不过是个仪式罢了,简单一些也好。”谢明端走到她面前:“只是委屈你了,本来想给你一个一生难忘的大婚之礼的,现在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你也说了不过是个仪式罢了,又何须放在心上?”靖竹毫不在意地笑:“你是为了我才如此的,又何须向我道不是。左右只是个婚仪,又不是大礼行的好日子就会过的好,我们生活的怎么样是靠我们两个一起过出来的,又不是大婚之礼行的好行出来的。”

    “话也不能这么说。”谢明端勾唇一笑,低头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靖竹面色一红,抬手将他推到一边:“我算是知道了,外面那些人说端王殿下光风霁月正人君子那些话都是骗人的,说你是没皮没脸的色中饿鬼才差不多。”

    “我若真是你口中说的那个样子,咱们同床共枕那么多天,你又怎么会完好无损地坐在这儿?”

    靖竹咬了咬唇,拿起桌上一块糕点堵住他的嘴:“吃你的东西吧,饿的脑子都昏了。”

    天色已晚,这几日府里晚上都是一大家子一块用膳,谢明端不好现身,所以到了时辰就立刻闲云阁回府去了。

    没有靖竹的晚膳吃着也没什么滋味,谢明端往常都是随便吃几口就进书房处理公务,今日才进府门,却听管家说太子殿下到访。

    谢明端向前的步子一顿,紧跟着淡淡点头:“现在人在哪儿?”

    “在前厅,已经等了您一个时辰了,坐在那儿一句话也不说,奴才瞅着好像有点来者不善。”

    “早知道他会来。”谢明端冷笑一声打发李管家:“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本王亲自招待太子。”

    待到入了前厅,谢长华正坐在座椅上端着茶杯饮茶,姿态悠然优雅,没有半点做客人的自觉。

    谢明端看着他的样子轻笑,坐到谢长华对面道:“太子一年到头也来不了我这里几回,今儿拨冗前来所为何事?”

    “我为了何事而来,想必皇叔也该清楚。”谢长华放下茶杯,瓷杯在桌面上发出沉沉的一响,他眸光冷淡地落在谢明端身上:“靖竹。”

    “太子是说,你皇婶吗?”谢明端笑问。

    谢长华沉下面容:“我知道皇叔舍不得她,可是我想,皇叔若是真心爱护她,那也应当放她随我离开。”

    “此话怎讲?”

    “靖竹她今年十五了,她在凌云山活了一千年,现如今在东明受了颇多苦难,不知道皇叔知不知道,靖竹她在这里还能活多长时间?”

    谢明端的脸色更黑了些:“你这是在诅咒她?”

    “没有人比我更希望她过的幸福,但是幸福是建立在身体健康无病无灾的基础之上的,靖竹她来东明才几年啊,先是蛊毒负身,后来又是瘟疫,现如今整个身子都被病痛压垮,隔三差五的大病小灾,我听说皇叔在她生病时常常陪伴在侧,想来更加能理解我的意思。说到底,我们的意愿都是一样的,希望她过的更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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