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文衍还没有明白夏语澹的意思,道:“凝儿不用在意此事,此事为父已经料理妥当了。”

    “怎么料理的?”夏语澹一问,不待夏文衍回答,就道:“这次给了谷家五百两银子,又许了谷长溥,给他找一份体面的差事,最好是能去白鹤洞书院当先生?”

    谷长溥没那么天真,阮氏在夏家是当妾的,指望夏语澹叫他一声舅舅?他上门来,只是想借着这层关系要点实在好处。

    没道理侄女成为了皇太孙妃,他们还要过着揭不开锅的日子。

    夏文衍点头,他还觉得他事情办得不错,他是很憨厚,明白谷长溥的意思,能拿钱解决的事情都不叫事,很痛快的答应了谷长溥的所有要求,夏家不差五百两银子。

    夏语澹叹了一口气道:“从前有一位母亲,生养了一个极懒的儿子。有一回母亲有事要出门十天,做了一张大饼,套在儿子头上,饼吃完了,她也会来了。结果十天之后,她儿子还是饿死了,因为他儿子只低头吃了嘴边的一块饼,套在脖子上的饼都懒得转动一下,懒成这样,也是该死了!”

    夏语澹已经不是那个在夏家闭塞不知外事的夏六姑娘了,夏家人好心瞒着她没用,她已经知道谷家人来过了。

    ‘谁是我舅舅,我舅舅年下才升了九省检点,哪里又跑出一个舅舅来。’夏语澹知道,这会子她得向探丫头学习:“谁是我舅舅,我舅舅们都在淇国公府守孝,哪里又跑出一个舅舅来。”那一句‘我只认老爷太太两个人,别人我一概不管。’在后来男人只能娶一个妻子而不能纳小的时代,没有了嫡庶,多少人指责了探丫头不孝。其实探丫头不孝了什么,她的言行符合那个时代对孝道的要求就够了,她和她娘主仆分明的关系,所以现在夏语澹也可以毫无负担的舍弃谷家,那真不是舅家。

    为了和谷家撇清关系,就要记在乔氏名下以作强调。乔氏是那么想的吧。

    时移世易,乔氏想要以皇太子妃的母亲自居,可是她之前那么厌恶夏语澹,她现在还在厌恶夏语澹,她不能低下头来,放低姿态来当这个母亲,所以她让谷家来闹,让夏语澹羞愧,让夏语澹认下她这位母亲来遮羞。

    夏文衍还是没有明白夏语澹的意思,五百两银子至于皇太孙妃的体面真是小钱。

    夏语澹的语气冰冷:“谷家,谷长溥,一个三十好几有手有脚的健康男子,若是懒到养不活老母妻儿,一家人活活饿死,也是他们该死!父亲为什么要给他们五百两银子,父亲现在就去告谷长溥不孝之罪,先夺了他的秀才功名。还想教书育人,他休想祸害别人。”

    谷老娘的腿摔断了,是因为她做了馒头拿到运河码头叫卖,回来的路上滑倒跌断的。大夫交代过谷长溥,谷老娘的腿要好好休养,该补的要补上,不然骨头没有长好就要瘸腿了。结果,谷长溥还是让她吃稀饭配咸菜。

    谷长溥没有刻意虐待他娘,他也一直吃稀饭配咸菜。自从几年前他看中的白鹤洞书院的差事被同窗顶去了之后,他觉得自己的才华被埋没,愤世嫉俗起来,心里想着干件大事让人大跌眼镜,又没有本事做出那种事,就憋在家里,举家陪他食粥度日,等待哪日天下掉下馅饼。

    可悲可叹,他老母亲也是心甘情愿陪儿子过苦日子的,这个儿子,谷老娘是从小捧在手心,几十年如一日,饭盛好了端到他手里,那不是儿子,是她的祖宗,是她的信仰,若那一天谷长溥要吃她的肉,她也能割下一块来,问儿子一句:够不够。

    寻常小民就算了,谷长溥可有秀才的功名,秀才难道只是在文章上知道忠孝礼仪就够了吗?谷长溥不止是让谷老娘做馒头挣钱,陪着他一起吃咸菜稀饭。谷长溥人前一副读书人儒雅的模样,人后性情暴躁,稍有不如意就摆臭脸打骂,有一回谷老娘做菜忘放了盐,他拿着筷子就打了他母亲的头,打骂一句‘蠢货’。

    不孝之罪,民不举官不究,何况谷长溥和谷老娘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为母溺爱儿子如此,他们该过什么日子就过什么日子吧,若没有了饭吃,就全家抱在一起饿死,别人也无需同情和救助。

    夏文衍哑然,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夏语澹冰冷到可怕,气弱的道:“他好歹……算是你舅舅。”

    谷长溥这样想当寄生虫的人夏文衍见过很多,谷长溥只是想沾一沾皇太子妃的光,让他一生衣食无忧,继续过混吃等死的日子。夏家还排着队等着沾皇太子妃的光呢,夏文衍有一种兔死狐悲的害怕。

    夏语澹就是这个意思道:“父亲这会子怎么说是舅舅了?我十四年来从来不知道我有姓谷的舅舅,我成为了皇太孙妃,舅舅就冒了出来,这样的舅舅不认也罢了。父亲尽管去告。至于你们所顾念的,我的名声,你们不用在意,我之前的名声就不好,我能成为皇太孙妃不是因为我的名声。我当夏六姑娘的时候,都不在意我的名声,没道理我成为了皇太子妃,还要被我的名声束缚,缩手缩脚。”

    “同样的,我已经做了十四年庶女,谁不知道我是庶出的,就不需要掩耳盗铃的记在嫡母名下,把自己当成嫡出的,我这一辈子,是庶出的命认了也罢了,请父亲转告太太,不需要她委屈,捏着鼻子认下我这个庶女。”

    夏语澹说到这里,反而舒展了眉眼道:“父亲放心,我明白老国公的良苦用心,老国公知道太太不喜我,其实老国公还知道,我也不喜一个,不喜我的人,但老国公还是选了我,我记得我说过的话,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但愿我将来不会辜负了老国公的苦心。可这和现在我记不记名没有关系,老国公的苦心并不在此。”

    夏语澹是受了乔费聚的恩果,但是她有自己报答的方式,都是皇太子妃了,她再也不会,皇太子妃也不能,被人踩在脚下。

    乔氏想让她低头,办不到!她就顶着庶女的身份入宫,她损失什么,皇上和皇太孙已经承认了她,一些反对之声,就由着他们去说吧。

    ☆、第一百三十章 井匽

    夏语澹现在说的话,不是那时候了,不要让夏烟霞来照顾她,没人听她的意见。现在她说的话,即使夏文衍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在夏语澹坚定的目光下,也只能寒着心的应下来,还得亲自动手去弄死谷长溥这只兔子。

    夏语澹所知道的,谷长溥不孝的举动,都是赵翊歆查了转告她,谷家左右邻舍说的,谷长溥那么不孝,左右邻舍只是说说而已,告官那么麻烦的事情少有人会主动去沾。夏家就不一样了,麻烦已经主动上门来。

    谷家有了钱大鱼大肉现成的酒席订在家里吃喝庆祝着,谷娘子也喝上酒了道:“当家的,你怎么还想当个教书先生呢?侯府里的人,就是个奴才生的还能当官吏呢,我可是听说了,来找我们的那个周显,他儿子还预备着要当县太爷。”

    周显是乔氏最得用的管事,可还是奴才,谷老娘就只认了那是伺候人的奴才,瞬间觉得自家吃了大亏,道:“诶,怎么不早点听说,县太爷比先生好呢。儿呀,奴才生的都能当县太爷,我儿不比人差。”谷老娘那真是病态的宠爱,自己的儿子鼻涕虫一个,在她心里还是有本事能耐的。

    谷长溥读了这么多年的书,知道外面的行势,他突然冒出来的,说是皇太孙妃的舅舅,谁认呢,迫于形势,夏语澹也不会认他,而且他这一次连夏语澹的影子也没有见到就被塞了五百两银子打发了出来。高恩侯府的水深,他鲜活的表妹进去五个月就死了,这次还是侯夫人使人来找他,他懂其中的风险。

    事缓则圆,慢慢来,他不会连一个奴才都比不过,他自幼读书,目标何止先生,自然是想拜官拿印的。他心里这样想着,给他娘夹了一块东坡肘子,嘴上却道:“我们对皇太孙妃,一没有生养之恩,二没有教养之恩,也是瞧在血缘的情分上才帮扶我们一把,能这样我们也该满足了,不要和别人比。我只是想,我在哪里倒下的,先在哪里站起来。”

    “是了,我的儿子不必彭大用的小子差,你们一起中的秀才,你的名次还在他上头,他怎么就越过了你被白鹤洞书院聘用了?他是走了后门才把你挤了下来。”谷老娘全听儿子的,谷长溥说什么是什么,那年谷长溥说彭大用的儿子越过了他当了白鹤洞书院的先生,是因为他的一个舅舅娶了书院一个先生的女儿。谷老娘不怪儿子没本事,只怪自己没有个好哥哥好弟弟,帮衬儿子一把。全然不想,谷长溥也一想在专研后门怎么走呢。

    谷娘子就露骨多了,她戏本子听多了,笑道:“先就这么着吧,我们的好日子才开始呢。皇太孙妃,将来皇后的娘家人,哪得多么风光呀。外甥女一人在九重深宫,外面也要放一个靠得住的人。”

    谷长溥没有说话,也是默认了谷娘子的说话,除了夏文衍,夏语澹和夏家其他人在血缘上还没有谷家来的亲近,其他人靠得住?他读书多,后宫和前朝一直是紧密相连的,一个女人在后宫得宠的标致之一,就是在前朝她的娘家人受到器重的程度,只要夏语澹得宠,总有轮到他喝口汤的时候,到时候,他家和夏语澹,是相互帮扶的关系。

    谷家人展望着未来,饭还没有吃完,一群衙役就直闯进来,领头的官差道:“谷秀才,有人告你对母不孝,这就和我们去衙门走一趟吧。”

    谷长溥呆愣了,他上一秒还在做外戚显贵的美梦,这一秒就要进衙门了?谷老娘一听衙门就吓着了,不过她吓着也护着她儿子,如母鸡护小鸡的把谷长溥护住道:“我儿子不和你们去衙门,谁说我儿子不孝顺了,你看看,我这碗里的肉还是我儿子夹给我吃的。”谷老娘指着她碗里的东坡肘子道。谷长溥就是有这么一点好了,哄起人来能把人哄得晕头转向。他老娘老婆很吃这一套。

    官差已经全面了解了情况,讥笑道:“老子要是有五百两银子,也舍得给老娘一块肘子吃,这算个球。孝不孝顺要看没有银子的时候,没有银子的时候,大娘你忘了你儿子是什么嘴脸了吗。你这腿,大夫可说了治不好了,以后你要柱拐走路了。”

    这回谷老娘呆愣了,不过她只是呆愣了一下,还是维护孩子,如夏语澹形容的,谷长溥就是要吃她的肉,她也会给的,一条腿而已:“我老了,老了本来就多灾多病,和我儿子不相干。”

    “相不相干,衙门里自有公论。谷秀才,趁我们现在还是好言相对,赶紧和我们走吧。”谷长溥是秀才,可以见官不跪,现在只是有人告,罪名未定,还不用上枷锁。

    谷娘子尖声道:“你们别找错了人,找错了人你们大人也担不起,我的当家可是皇太孙妃的舅舅。”

    官差们哄堂大笑:“你说是舅舅,人家也得认呀,就是高恩侯府的人,告的你不孝之罪。”

    “是夏夫人!”谷长溥终于说话了,果然人不可与虎谋皮:“她要治死我,给她娘家腾地。”没有了谷家,夏语澹只能一心一意的仰仗夏家和乔家,谷长溥肤浅的这样认为了。

    官差不知道夏家内部的明争暗斗,已经不耐烦了道:“有什么话去公堂对质。”说着几个人围了上去,把谷老娘和谷娘子拉住,把谷长溥拖走,谷家两个女人还不明白事情的严重,立时撒泼打滚,不长眼的,杀千刀的乱骂。尤其谷老娘,紧紧拽着她儿子,官差们怕伤了谷老娘一个半残人士,来前受过吩咐,一记手刀把她先砍晕了,谷长溥才能被拖出屋子。

    果然母爱真是伟大无私!

    谷长溥这一去呢,就被夺取了秀才的功名,鉴于他好吃懒做及对母不孝的言行,已经对社会造成了不良的影响,被罚打扫井匽三个月。

    井匽就是公共厕所。《周礼》记载:“为其井匽﹐除其不蠲﹐去其恶臭。”从西周开始,人们对大小便是很讲究的。尤其燕京这个国都,是完全按规划建造出来的,燕京城内有公共厕所近八百个,都是朝廷雇人打扫或是作为一种强制的社会服务来惩罚一些犯罪的人。谷长溥之前碍着他秀才的体面眼高手低,现在没有秀才的身份,手无缚鸡之力罚打扫公共厕所好了,连公共厕所都打扫过了,以后就不会嫌这嫌那,该靠自己双手劳动吃饭了吧。

    对于好逸恶劳的人,就是要后面挥着鞭子才会干活。

    那五百两银子,已经被夏家收回去了。

    有些事情,做过了头,做到了绝情,人家反而不敢对你指指点点了。一码事归一码事,若谷长溥的表妹没有生下皇太孙妃,惩罚他去打扫公共厕所公平吗?那凭什么,一个皇太孙妃,就能让一个不孝的人,逃脱打扫公共厕所的惩罚。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是广大普通老百姓的心声。所以在皇家导向舆论的情况下,这件事反而为夏语澹树立了大公无私的形象。

    “好,好,好!”乔氏在嘉熙院里狠狠的道。谷长溥去衙门一走,把乔氏也捅了出来,没有乔氏的暗中支持,他敢去高恩侯府要好处,那样的人家,还没有走到门口,就被看门的仆人捆了。那一句夏夫人害我,也重重打了乔氏的脸。

    她是要干什么呀,找谷家这样的人家来恶心皇太孙妃!

    乔氏这个人,能威逼绝不利诱,直到如今,她只是想威逼住做了皇太孙妃的庶女。

    夏语澹在石榴院里听陈典正捡着好听的和她说外面对她的评价。

    朱老四从侄儿手里抢过了皇位座,还要说自己是马皇后生的嫡子。嫡和庶的差别,就像是一个瘸了一条腿的人,看见别人两条腿走路一样,好生羡慕。夏语澹也羡慕呢,谁不想托生在大妇的肚子里。乔氏抛出的诱惑不可谓不大,她只要夏语澹低头,换一个嫡出的身份,大家公平交易。没想到夏语澹会拧在这个地方。

    记名,不是嘴上说记了就记了,那是要重新撰写族谱,把阮氏之女写成乔氏之女。夏语澹是有了嫡出的身份,阮氏就在夏家的族谱上永远不见了,就好像朱老四当了皇上,他生母是谁也查不出来。

    夏语澹不想这样,十四年过去了,她已经不是那个听到周显家的说话心里会起毛的女孩子,她有自己的生活,不想被任何人破坏,死去的生母胞兄也不行。报仇,她已经报不了仇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记得阮氏生了她的这笔情分,无论她在什么位置,她受到了多少争议,都会顶住这份争议,压住心中羡慕,一辈子用阮氏之女的出身活着。

    而她对阮氏的情分到此为止,她和谷家是没有感情的,早十五年前,谷家收到的银子,已经买断了中间的情分。

    夏语澹的绝情让夏家不少人震惊而却步,而另一个生为母亲的人,为了她的女儿,还是要求夏语澹。

    “夏姑娘,侯爷屋里有个钟氏的姨娘,想见姑娘一面,为了见姑娘一面,在外面把头都磕破了。我想,夏家的事全由姑娘做主,这人见与不见,请姑娘示下。”陈典正最后道。

    夏语澹不用见钟氏,也知道钟氏要跪求她什么,既然皇太孙妃已定,夏尔钏就不需要嫁给阉人之子了吧。

    ☆、第一百三十一章 造化

    夏语澹没有见钟氏,只转告了她一句话,果真隔天钟氏的所求就达成了。

    “五姑娘,六姑娘说的没错,夏家和李家的婚事终止了,李太监今天真是找老爷说这件事。”钟氏欢喜道。

    夏语澹住到了石榴园,夏文衍曾经吩咐过,夏家上下皆称呼夏语澹为太孙妃,不过陈典正马上出来回绝,未行大婚礼之前,还是按娘家旧称。有些事情是要妥协的,别家的姑娘得入皇家,也是正式进门后才改口,夏语澹太早叫上封号,显得轻狂了些。反正圣旨已经接了,六姑娘他们还敢像以前的六姑娘待吗。

    夏烟霞那会子,夏家只是想争取一个美人或才人的位置,和御用监打好了关系,日后进宫也有助益。夏语澹这会子,直接坐到了头把交椅,还有李永这皇上红人什么事,还是说,日后夏语澹在宫里争宠什么的,还要仰仗御用监?他们是皇家的奴才,奴才就是奴才,御用监影响不了那样的大局。所以夏尔钏的婚事,不用夏家或是夏语澹出口,李永已经不敢接了,他还自诩是皇上的红人,赐婚的诏书诏发之前,他一点毛头也看不出来,所以李永自觉的找了夏文衍,直言他的养子配不上高恩侯府的五姑娘。夏尔钏之前也是高恩侯府的五姑娘呀,他的养子配得上一个皇妾的姐姐,却配不上一个皇妻的姐姐。

    夏尔钏闭目抚胸,长长的舒着一口气,气出了一半,还是不死心的道:“姨娘,你再和我说说,昨天六妹说了什么话?”

    “六姑娘说‘夏家和李家的婚事成不了,这一点你可以放心。’”钟氏还是欢欢喜喜的。

    夏尔钏却又揪住了,道:“这一点,只是‘这一点’?姨娘她就在没有再说点别的吗?我是她的姐姐,论理我定是先与她出嫁的,她就没有对我的婚事说过一个字,我和她……我和她总是姐妹,我嫁得好看了,也是她好看。”

    当今和先太子都是十七岁大婚,就夏皇后那次,赐婚整一年之后,举行大婚,照现在的情形,赵翊歆十七岁大婚太晚,不过赵翊歆太年少,才十四岁,具体哪一日大婚还没有确定,可是长幼有序,夏家一定是要赶在夏语澹出嫁前把夏尔钏嫁出去的,没有了李家的婚事,赶紧重找。

    其实水涨船高,夏尔钏的行情比原来好多了,可是经不住对比呀,妹妹嫁给了皇太孙,自己再嫁给什么样的人,都是意难平。不过,再如何意难平,也要尽可能的嫁得风光,那是自己的一辈子。现在夏家地位最高的,除了夏皇后,就是夏语澹了,或许夏语澹比夏皇后的地位更高,因为夏皇后久失盛宠,夏语澹还新鲜热乎呢。都找了夏家,夏语澹就是有非娶不可的理由,这个理由只能是太太孙喜欢了。夏语澹必定是在夏家无法想象的情况下,获得了皇太孙的喜爱和皇上的承认。

    这一点,是夏家最欣喜若狂的地方。

    那么只要夏语澹为夏尔钏说一句话,就能更改夏尔钏一辈子的命运。

    “姨娘,你有和六妹说吗?准许我过去见见她。”

    夏语澹已经不是谁想见就可以见了,得求见,求过之后不准就不能见。夏语澹进石榴园后没有主动召见过人,夏文衍是主动求见的。如果夏尔钏进了石榴园,就表示她这位姐姐在皇太孙妃面前是有分量的。

    钟氏摇头道:“六姑娘只使人传话说了这一句。姑娘呐,你怎么还想不明白,她连谷家都不顾,连自己庶出的出身都不顾,你的好看不好看,她也不会顾及。姑娘不要再多想了,现在比之前已经好多了,你要这样想。”

    夏尔钏痛心的拽着她胸口处的衣服道:“我怎么能不多想,要是那一年,是我被乔家接过去,这场造化会不会被我赶上?”

    钟氏不是那谷老娘,一味捧着孩子,她是说了孩子不听话,她是姨娘,现在还是奴婢的身份,本没有资格说夏尔钏,可是她还是要说:“姑娘,容我说一句实在的话,各人有各人的造化,若是你被乔家接了去,也许就没有了这场造化。”

    “我……”钟氏的话深深打击了夏尔钏,她流出了眼泪,不过终究没有说出那句话,皇太孙,那是丈夫中的第一人呀,夏尔钏还不至于大言不惭的说一句我配得上皇太孙的话,只是道:“她有哪里好了,得了那么一个丈夫!”

    钟氏一把抱住夏尔钏的头,从来没有过的强硬道:“姑娘,时至今日,你不能这样想了。以前她只是一个不受重视的庶女,你这么想她无害,现在她是皇太孙妃了,你是在招祸了。那是个聪明的姑娘,她虽然不与人计较,可是别人怎么想她心里清楚。她离开了卧晓轩,一人一物都不曾带出。冰蚕就算了,她是太太的人,小桥她们四个,跟了她也有四年了,为什么不让她们也去石榴园里享福,现在石榴园里都是宫里的人。别忘了她进府那年,厨房里的人怎么怠慢她,今年,八姑娘怎么在她的屋里,能随意吩咐她的丫鬟做事。那些事,她的丫鬟们,没有一个为她仗言,其实她的丫鬟们没有错,她是姑娘,她的丫鬟还要听老爷太太呢,就这样,就不能捂热她的心了。五姑娘你对她做过什么,你心里清楚,那年她烫了脸,不是你称意的。谷家都遭了官司,六姑娘身边,不是谁都能去挨的,你是姐姐也不成。”

    钟氏不想说重话,可是不说不行了,夏语澹今非昔比了,太太仗着她娘家施与的恩德,照旧打脸,夏尔钏的轻视之心,还想让夏语澹怎么对她。

    “我……”夏尔钏说不下去,她知道今后她该学着尊敬夏语澹,可是为什么,同样是庶女,一个升天了,一个在地上。

    钟氏说夏语澹的,说得很对。

    世情就是这样,你处在微势的时候,别人看见了你委屈了,你的委屈和她无关,她没义务为你出头。那些无能为力如小桥之流,夏语澹不会计较,只是主仆的关系,也结束了,甚至是夏烟霞和夏尔钏,夏语澹也可以略过不提,只当是相识一场,以后可以不见,就永不相见吧。可是有一个人捂热了她的心,她死了,夏语澹不能不计较。

    很多人成亲,直到掀开盖头才看见新娘的样子,赵翊歆想看夏语澹,想来就可以来的。穿着便服,和每次去裱画店一样。

    石榴园在高恩侯府中轴线的东边,另开了一处东门,所以夏语澹这边都在东门出入,完全独立于高恩侯府,所以赵翊歆来了也没有惊动别人。

    对于虞氏的死,夏语澹对自己说过无数次,不可以问,不要再追究,可是见了赵翊歆,她忍不住,她要清醒的活着。

    “我在裱画店留给你的信,你有看过吗?”赵翊歆来看她了,坐在椅子上,夏语澹就直接问了。

    赵翊歆兴冲冲的来,是准备和夏语澹说说何日举行婚礼的事,不过夏语澹要先关心这件事,赵翊歆也不意外,安坐着如实说了,道:“我看了,你信里让我保的人,我不能答应!”

    夏语澹脸色瞬间惨白,虽然她想皇太孙没什么事不能办到的,也往好的设想了,来不及,来不及才救不到。听到赵翊歆那么痛快打破了她的设想,是不能答应,不是不能做到,夏语澹感觉自己身子在颤抖。从虞氏死后,夏语澹一直表现的很平静,她是压着自己呢,那口气憋了那么多天,见到了人总是要闹出来的。夏语澹睁大了眼睛,眼泪就那么滚滚下来,愤怒,悲凉,向谁发怒,为谁悲伤。

    赵翊歆起身过来抱住她在发抖的身子道:“她自己想死的,你为什么还要这样的伤心。”

    “能活着谁不想活着,姨娘家破人亡,被人糟践的日子都过来了,她为什么想死了。原来我从来救不了她,我的存在只是加速了她的死亡。我如何来……担负这条人命!”夏语澹心中极痛,用了大力从赵翊歆怀里睁开道:“勾结串联的罪过,窥伺圣意的罪过,他们若是罪至死地,为什么我还活着,你说你愿意娶我的,没有他们,我如何能见到你,这样的理由,还不能宽恕了他们的罪过吗?”

    送皇上女人,送皇太孙女人,虽然可以一步登天,但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就是勾结串联,窥伺圣意的罪过,当然这种罪过是诛心的,过不过的,完全是皇上的一句话。皇上舒心的时候,你就高官厚禄,皇上厌恶的时候,你就获罪诛杀。

    夏语澹以为,乔费聚和皇上几十年君臣,他做这个事情,不至于罪至死地,这些年夏家在这种事情上,最开始的指望,也是指望乔费聚出力。

    赵翊歆被推开了,面对夏语澹的重重质问,并无悔意,他们家的人,对也好,错也好,落子无悔,人心的事,又怎么可以用对错一言而避之的。赵翊歆重新坐回了位置,看着夏语澹因为痛苦和痛哭而潮红的道:“我早已经和你说过,我的心里,没有天下的每一个人,我的心里有你,和容不下他们,是两码事。我的有些事,一辈子不能和人说,一辈子不能让人知道。你只要记得,他们不是因为你而死的,他们那非死不可的理由,没有你还是要赴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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