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认为人得言而有信,既答应嫁给他,就得好好过。

    当年她千里走单骑,也不是因为喜欢她。从前她小小年纪,哪里懂得什么喜欢不喜欢,爱不爱的呢。

    她不过是,心里有个“义”字罢了。

    当年走长沙府是。

    如今为了陆家放弃了自己是。

    答应了嫁给他,便认真开始适应新的生活,也是。

    霍决嘴唇微动,还没说话,温蕙先开口了。

    “三叔问我,婚期定在四月,是不是想等陆嘉言的春闱。”温蕙道,“三叔说话直接,跟四哥一个路数,真是一点也不怕给别人插刀。”

    霍决道:“这般说话,很多人便来不及掩饰,能直观心底。”

    “是呢,很厉害呢。”温蕙道,“只一般人说不出来,多少总会顾忌别人。我在内宅里学的,便是如何委婉说话,辗转表达意思。挺累的,不如你们这般痛快。”

    “月牙儿。”霍决抬眸,“是为了等陆嘉言的春闱吗?”

    温蕙看着他的眼睛,承认:“是。”

    霍决凝眸看她。

    温蕙并不躲避。

    她爱陆嘉言,是她与他都明白的事。既都明白,又何须遮掩,自欺欺人。

    她与他,原也不是为着情意相投或者父母之命而缔结婚姻的。

    原就该,坦诚些。

    “我和四哥虽曾有过婚约,也算青梅竹马。可四哥也知道,我那时候小,其实什么都不懂的。我与四哥,并未真正有过男女之情。”温蕙道,“陆嘉言与我少年结发,婚姻七载。若让我即时便忘了他,四哥既不会提,我也不可能做到。”

    “四哥与我家,都是军户家。当明白,我嫁到陆家,实是高嫁了。”

    “我嫁给了读书人,一直都梦想着夫君有金殿传胪的一日,梦想看他披着宫锦,簪花游街。”

    “等我看过了,心愿了了,就与四哥好好过日子。”

    “四哥,你看行吗?”

    “行。”霍决道,“到时候,我陪你。”

    温蕙欣慰一笑。

    霍决最擅长善眼观色,辨识真假。虽不是欢喜的笑,却也是真心的笑。

    月牙笑起来真好看。她要是能常笑就好了。

    可这才是,她来到京城之后,第一次真心的笑。

    怎么样才能使她常笑呢?

    霍决离开温蕙的院子,回到上房,小安正在上房四处溜达打量呢。

    霍决无语:“干嘛呢?”

    小安搓着下巴道:“看屋子啊,成亲的话,嫂嫂要搬进来吧。屋子得收拾啊。”

    这倒是。霍决走过去坐下,道:“原就想等着你回来商量的。”

    霍决操心大事。

    两兄弟生活在一起,生活上的事,很多是小安来操心的。

    “屋子的事我明天去问问嫂嫂,看她有什么喜欢的避忌的,有想法没。这都好说。”小安叉腰,“我想的是,蕉叶你打算怎么办?”

    霍决正从婢女手中接过茶盏,闻言手顿了顿。

    蕉叶在这府里,实在是一个另类的存在。

    大家都知道霍决独宠她一个。

    大家也都知道,霍决是怎么个“宠”法。

    大家更知道,蕉叶是一个霍决离不开,却又从来不肯在白日里见她一面的人。

    霍决接过茶:“让她走吧。”

    小安问:“不要她了?”

    霍决道:“我要成亲了。”

    小安没说话。

    霍决抬眼,看到他表情,顿了顿,问:“你在想什么?”

    小安吞吐道:“那你和我嫂嫂……”

    霍决忽地明白过来了。

    “别胡思乱想!”他斥道,“我怎么可能这么对她!”

    小安更加吞吐:“那你……”

    霍决道:“你不懂。你别管了。”

    霍决的癖好,小安真的不懂。

    因赵烺虽爱少年,却并不暴戾,甚至还算温柔。情人们也都风流体贴,懂得如何叫他快活。

    小安实是不能理解霍决的方式。

    “那好吧。”他道,“不过蕉叶不能放出去。”

    “她没法在外面活的,她们两个是傻的,都不会正常跟人说话。要放出去外面,得罪人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正常的人会知道尊卑,会畏惧权力。这府里没有一个正常的女人,会像蕉叶那样,挥着手问监察左使念安,要不要跟她们一起烤肉吃。

    她对“客人”以外的人,缺乏敬畏感。大概是因为,他们不大会弄死她。

    人若是体验过了“死”,便不大会畏惧“死”之外的其他事情。

    小安道:“行了,你别管了,我来安排。”

    只从来都是世事安排人,没有世事听人安排的。

    小安想着给蕉叶安排个容身之处,蕉叶当然并不知道自己将要被安排,她正沉浸在可能要丢失饭碗的烦恼中。

    “看到她了吗?”她问。

    小梳子道:“好难呢。她的院子大门有番子把守着。她也不出院子。”

    蕉叶大大地叹了口气。

    “怎么办呢?失宠了呢。”她道,“都怪你乌鸦嘴。”

    小梳子讪讪,道:“但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啊,我们照样有吃有喝。只你不能出门了而已。可我们从前也是关在院子里不能出门的。现在我们自己就住一整间院子呢,多自在啊。你别不知足了。”

    “傻。”蕉叶说,“若不用我了,凭什么养着我们呢。说不定就要送人了。哪这么运气好,能再遇到这样的人,给这么好的待遇呢?你忘记了红樱怎么死的了吗?”

    小梳子叹了口气:“那怎么办呢?”

    “我怎么知道。”蕉叶托着腮帮子道,“不过,我实在很想看看这个人呢。”

    “别胡来,别做多余的事啊。”小梳子道,“你看她做什么。”

    蕉叶道:“就看看,万一是个抢饭碗的同行呢?”

    “就算是。你也不可能把她打跑。”小梳子道,“老实待着吧。别生事。”

    蕉叶答应:“好吧。”

    可过了一会儿,又反悔:“不行,还想看看她。”

    小梳子无奈:“你看她到底要做什么嘛?”

    蕉叶道:“不知道,就想看。”

    小梳子道:“你什么毛病。”

    蕉叶笑得开心:“可能因为我是个菩萨?”

    “呸。”小梳子道,“又渎菩萨。”

    但蕉叶实在是按捺不住好奇心。

    府里送进了一位美人。

    她们在蕉叶被禁足之前就打听过了,一顶青呢小轿送进来,跟蕉叶一样。

    甚至比蕉叶更寒酸,蕉叶还有个丫头随身呢。这个美人孤身一个人进来的。

    进来之后,就住进了最好的院子,用上了最好的丫头。

    小梳子去厨房,眼睁睁看着最嫩的鹿肉被送进那个院子里。再一打听才知道,其他各种好东西更是往那院子里送。

    跟蕉叶说,蕉叶起初还不信的。

    “怎么可能,那个人,”她说,“没有这种热情的。”

    事实却证明蕉叶错了。

    蕉叶甚至被无缘无故禁足。

    蕉叶后来想明白了这是为什么,开始对那个美人好奇起来。

    一好奇,就一发不可收拾,非想知道不可。

    小梳子觉得,蕉叶就是吃饱了撑得。也可能是最近身上没伤,闲得。

    但小梳子终究得磨不过蕉叶,只能替蕉叶跑腿打听。

    而二月二龙抬头,因前一日霍决跟温蕙说“天气暖和了,也出来走走”。温蕙想着,她将成为这个霍府的女主人,的确不该一直缩在院子里。

    于是这天,温蕙终于走出了她住了一个多月的院子,来到了霍府的园子里。

    小梳子飞快地回去告诉蕉叶:“我看见她了,是个美人呢,比你美好多。”

    “但是,”小梳子弯腰撑腿呼呼喘着气,“她看起来,应该是良家,不大像同行。”

    她刚才跑得太急,累得呼呼喘气。

    喘了一会儿,听不见蕉叶说话,站起来一看,屋子里哪还有蕉叶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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