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好休息。”他温柔地道,“别太高兴。情绪大了,伤身。”

    嘴角勾起,负着手,悠然地离开了上房。

    陆夫人肩膀抖动。

    犹记得那年,小夫妻圆房,听说闹了一整个晚上。

    第二天手拖着手来给她敬媳妇茶。

    她端着茶盏,看两人穿一色的衣裳。

    从此,嘉言有了娘子;从此,蕙娘有了夫君。

    她那时候,喜悦又怅然。

    陆夫人捂住了脸,眼泪淌湿了引枕。

    嘉言又要有娘子。

    蕙娘……还活着吗?

    她如今,问都不敢再问。

    只有眼泪淌不尽。

    京城的十月,风已经凉了。

    霍决道:“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去城外走走吧。”

    温蕙转头看他,用目光拒绝。

    霍决看看高远碧蓝的天空和寥寥几朵远处的云。

    “其实上月底,璠璠出了趟门。”他道。

    “咦,怎没告诉我?”温蕙诧异。

    陆璠因为守孝,并不能四处游玩做客。她出门都是往陆侍郎府上去,给长辈请安。

    每次,温蕙都提前躲在车里,等着她出门,看她两眼。

    这样,她就满足且开心。

    温蕙感到困惑,不仅仅是因为霍决这次没有告诉她陆璠出门,也因为……霍决什么时候不叫“陆大姑娘”,改口叫“璠璠”了?

    “没告诉你,是因为那天,”霍决道,“我去杀她了。”

    空气忽然凝滞。

    温蕙只觉得指尖冰凉。

    第203章

    温蕙指尖冰凉着,听霍决缓缓陈述那天的事。

    “没杀她,因为她长得像你。”他说。

    温蕙闭上眼睛,指尖都在发抖。

    她想指责霍决不守信义,他明明许诺过她没有她的同意,决不碰陆璠。

    可她随即想起,其实霍决早告诉过她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也曾许诺牛贵不杀他的妻子,然后转头就杀了她。

    他也早告诉过她“你得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和我是怎么干的”。

    温蕙终于明白,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这种天真,缘于过去这些年平静喜乐的生活。人过得安逸,就会天真。

    想想她的日子,真的过得太好了。最大的烦恼痛苦,竟然也不过就是丈夫睡个伎子、收个奴婢。

    从陆正把她送出来的那一天起,她就不应该再天真了,怎么到现在还天真呢?

    因为遇到的是故人,是愿意对她好的人,他对她的好,掏心掏肺,一个女人在这样的情况下,怎能不天真呢?

    明明知道,他根本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连毅哥哥。

    明明知道,他走到今天,是步步踏着人血。

    可始终,像是隔着一层纱,一朦胧,就美好。

    霍决看到温蕙低下了头去。

    他看到她的胸口起伏了数下,看到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然后抬起来头来,对他微笑:“那我去换衣服,我们去城外走一走。”

    霍决走过去,搂住她,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肩膀上:“你知道我想要的不是这样。”

    温蕙柔声道:“不管你想要什么样的,以后你说的话,我都听。”

    霍决咬牙:“蕙娘。”

    温蕙道:“我女儿的命都在你手里,我会好好听话的。”

    霍决道:“我宁可你,现在拔出匕首来刺我一刀。”

    温蕙道:“我是恨不得一刀刺死你,可我的匕首放在了房里,我以为在自己家里,是用不着这个东西的。”

    “我从嫁给你,便好好地做你的妻子,好好地跟你过日子。”她道,“我不明白我是哪里做错了,要你这样对我。”

    霍决道:“你这样子,不叫好好过日子。”

    温蕙道:“你若杀了她,我也不会活。”

    霍决道:“我若杀了她,自然不会让你知道是我杀了她。”

    “是,我傻了。”温蕙道,“你自然有办法瞒过我,还会叫我活得好好的。没有了璠璠,我就可以不在乎,我可以不戴面衣,我可以走出去,仗着你的势,在京城里横行,肆无忌惮。”

    霍决道:“我就想让你过成这样。”

    温蕙道:“至于我心里到底是苦还是乐,你不在乎。”

    霍决道:“我若不在乎,就不会告诉你我曾经想杀她。我既没有杀她,瞒下来,比杀了她再瞒下来更容易。”

    温蕙呼吸不上来。

    “这个事,再来一次,我就死了!”她攥住他的襟口,咬牙,“再来一次,你和我,不死不休!”

    霍决摸着她的脸,道:“你凡事都能拿出这个态度,我就很欢喜。”

    温蕙一口咬在他手上。

    血流出来。

    霍决不生气,也不怕疼。

    “你想打我也行,捅我一刀也行。”他道,“只你在我身边,过成这个样子,不行。”

    “你夏天都戴着面衣不摘,我都可以。”他轻抚着她的头发,“脸都遮住了,谁能认出你来?就因为大哥的几句话,你非得自困。”

    “你说我不在乎你,你又何曾在乎过我,你过成这样,说到底是因为我把你留在了身边。你又可曾想过我的感受。”

    “我这个人,你也该多了解一下。”

    “我可以告诉你,这世上我绝不会动的人,一个巴掌数得出来。你,温家,我的兄弟。”

    “其他人于我,都是一样的。包括陆嘉言的孩子。”

    温蕙松开了牙齿。

    霍决手上的血便汩汩地流。

    温蕙的唇上沾了他的血,让他心动。

    “我以为你是个说话算数的人。”她道,“我才明白,你这个人,凡是妨碍了你的事,挡了你的路,皆可杀,是这样的吧?”

    “是。”霍决道,“不这样,我如何走到今天。”

    他轻轻抚着温蕙的后颈,低下头去,舔去她唇上沾着的血。

    那舌尖温柔得,让人想不到他随时可以杀死她最重要的人。

    温蕙看着他,忽然笑了笑。

    不是假装的温柔,是真心地笑了笑。

    只那笑,霍决看不懂。

    她笃定地道:“有一天,你也会杀了我。”

    霍决不假思索地道:“那不可能。”

    温蕙又笑了。

    霍决一直以来将温蕙看得透透的,唯独看不懂温蕙的这一笑。

    他皱起了眉。

    温蕙推开他的手臂,转身离去。

    陆璠再次出门去给陆侍郎夫人请安去的时候,温蕙躲在街边的车里看了看她。

    她看到陆璠出门带的人跟从前不同了。

    从前她出门两辆车,带着夏青家的,四个丫鬟,两个小厮,还有两个马夫。

    如今,两辆车之外,多了四个护卫,还另有一个人温蕙熟悉,是刘富。

    显然自霍决撞了陆璠的马车后,陆嘉言对陆璠身边的人做了调整。

    刘富沉稳可靠,功夫高强,原已经是总管着陆睿身边的护卫之事的。看来如今,他把刘富给了陆璠。

    温蕙放下车帘。

    京城的人又开始看到霍都督夫人出城跑马了,好像有一个来月没见到她了。

    只霍夫人如今,也开始渐渐跋扈。她以前进城出城时,会压住速度,小心不撞到旁人。

    如今她不压速度了,虽至今还没撞到过人或者摊贩,总归是不太一样了。

    这一点,守门的兵丁感受最直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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