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麦自然而然地道:“想啊。银线姐还好吗?一年多没见着她了。”

    陆续松口气,道:“她好,在家带孩子呢。”

    刘麦道:“让她好好先带孩子吧。京城这边……唉。”

    刘麦知道,银线姐以前的梦想是成为乔妈妈、杨妈妈那样的管事妈妈。只以前有他们姑娘在陆家掌家,银线姐的梦想是很容易实现的。

    可如今,姑娘过身了,银线姐没有依靠了,京城这边要娶新夫人了。银线姐的梦想就有点难,还能不能实现,得看陆续家支持不支持了。

    晚上刘家一家人吃饭,刘麦道:“我看续管事对咱家还是挺亲热的。”

    刘富家的道:“那是,你们三个在翰林跟前有体面的。”

    她给小儿子夹了菜道:“只你们记得,银线现在没依靠了,以后咱们家就是她娘家。”

    刘稻、刘麦都道:“那肯定的。”

    刘家父子如今是陆睿跟前得用的体面人。银线是陆大管家的儿媳妇。

    这京城的陆府即将有新的女主人入主。他们这些青州来的人更得抱团,守望互助才是。

    时间转眼到了三月,京城里也春暖花开。人们都换了色彩缤纷的春衫,就等着上巳佳节。

    没有女人不喜欢上巳节的。

    霍决走进上房的次间里,看到温蕙在榻上,斜倚着引枕,撑着头,闭着眼睛似是睡着了。

    次间的窗户没有糊纸,只嵌了一块一块的琉璃。春光透过琉璃打进来,洒在温蕙肩头。这暖暖的光里,的确容易睡着。

    霍决凝目看了片刻,放轻脚步走过去,缓缓俯下身去。

    眼看着那柔唇近在咫尺,都已经能感觉到温蕙呼吸的时候,温蕙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了片刻。

    霍决抿抿唇,站直了:“吵醒你了?”

    “就想闭会儿眼,不知怎么就睡着了。”温蕙转头用手挡着眼睛看了看琉璃窗。晒得太舒服,把她晒着了。

    “春困,都这样。”霍决就势挨着她坐下,道,“后日就上巳了,我想着,去别苑里住几日?踏踏青。”

    温蕙问:“具体去哪里?住几日?”

    她掌中馈,若要出门多日,得收拾准备。

    “去住上十天半个月,”霍决道,“别苑有四十处,你挑。”

    “这么多吗?”温蕙道,“我是看到单子列的很多,我没数。”

    “不算多。”霍决道,“牛贵在京畿共有别苑房宅三百多处,我只留下了四十处,其余的全上交了。”

    温蕙无语半晌。

    “你成日里到各地办的都是剥皮实草的事。”她道,“从来不照照镜子?”

    霍决笑了笑:“上面许的,便不是贪。上面不许你还伸手的,才是贪。”

    温蕙的目光凝了一息。

    霍决俊眉修目,偶笑起来,阴厉气散去,好看许多。

    有一段时间,他是很爱笑的。那段时间,温蕙也爱笑。

    只好的时光易碎,总留不住。

    霍决的目光投过来,温蕙随即移开了目光。

    “不必十天半个月,若想踏青,出去走走便是。”温蕙道,“陆嘉言三月初六娶亲,我不用特意躲开。不关我的事。”

    小陆探花守了一年妻孝,与宁阁老的孙女宁九娘订下了婚事。

    这婚事其实早就谈好了,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好了,就差一个走礼的程序了。陆睿一出妻孝,两家便在一个月里过完了六礼,定下婚礼在三月初六。

    霍决道:“是,你说的对。”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温蕙:“这个,陆大姑娘。”

    霍决注意到,经过之前的事,倘若他喊“陆璠”甚至“璠璠”,温蕙的身体就会绷紧。相比之下,他喊“陆大姑娘”,她会放松一些。

    那之后他就一直只喊“陆大姑娘”。

    温蕙凝目看了一会儿,道:“你又放了人在她身边?”

    “陆府一直在采买奴婢、小厮和护院。”霍决道,“倒方便了我们放人进去。”

    温蕙蹙眉:“在京城采买吗?”

    霍决道:“是。”

    明明开封和余杭还有那么多世仆家里的儿女没有差事,眼巴巴想进府当差呢。

    温蕙捏着那张纸没说话。

    霍决捏住她的手:“有这些人帮你看着陆大姑娘,她有什么事你都能立刻知道。纵她有了后娘,也不怕。”

    “我本就不怕。”温蕙道,“她是女孩子,陆家不差她的嫁妆。不管陆嘉言再娶的是谁,只要脑子清醒的,就知道好好把她养大发嫁,落个好名声。”

    “和你比,后娘算得了什么?”

    霍决揽住温蕙的腰,将她箍在怀中,把脸贴在她肩头,道:“再有一次,你杀了我。”

    温蕙没说话。

    霍决道:“我现在只想好好和你过日子,再不想别的了。”

    温蕙扯扯嘴角:“我本来一直就在好好过日子。”

    霍决道:“是,都是我不好。”

    三月初六,又是一个让京城女子们心碎的日子。

    小陆探花娶亲了。

    宁九娘十里红妆,陆嘉言一身吉服。

    这是京城人第二次看到小陆探花穿红袍,当真是公子无双。

    人们都涌到迎亲队伍要走的路上,摩肩接踵的围观。盛况不亚于进士游街的那一天。

    陆睿骑在骏马上,目光扫过密密麻麻的人群。

    高头大马做新郎,该是人生得意事,大家都想看小陆探花的笑,只看不到。

    当那红袍公子远去,人群中许多女子流下眼泪,有抽噎的,有默泣的。

    当队伍过去后,人群散了。羡慕流泪的女子们也散了。

    独有一个妇人,蓬头垢面,宛若乞丐,哭得涕泪泗流。

    人们都散了之后,她就坐在路边的地上哭,鼻涕眼泪一起流。

    旁人不由觉得好笑:“人家待嫁的姑娘哭一哭,羡慕一下。你个妇人,还背着孩子,也为小陆探花哭,不怕你丈夫揍你啊?”

    那妇人不答,只哭得伤心,像死了亲人。

    有路人看不下去,过去说:“行啦,收收泪,你挡着人家店铺生意了。孩子一直绑着多难受,也放下来松快松快……”

    这好心人说着,扒拉了一下那妇人背后遮盖了孩子头脸的襁褓。

    只她忽然脸色大变,连退了两步,啐了一口道:“疯子!晦气!”

    转身匆匆走了。

    周围的人似乎察觉到什么,开始用异样的眼光看向那满脸泪水的妇人。

    妇人抹抹脸站起来,望了一眼相亲队伍消失的方向,紧了紧襁褓的绳子,转身大步地离开了。

    路边的人也散了。街上行人来来回回,不一会儿,从这里走过的人已经不是刚才的那些人了。

    过了些时候,有三个年轻人来到这里,向路人打听是否见过一个圆脸的妇人。他们尽量描述那妇人该有的模样,只刚刚路过的这些人并不知道。

    三个年轻人在街上找了一通,也没有找到。

    刘稻道:“会不会是翰林看错了。”

    平舟道:“翰林眼力利于常人,不会看错。”

    刘麦道:“可是找不着呢。”

    刘稻道:“许是去别的街上了?我们去近的街上找找?”

    刘麦道:“就不能问问续管事吗?”

    平舟厉声道:“翰林说了不许!”

    “可是,续管事之前还说,她在家带孩子呢。”刘麦挠头,“我还是想不通,银线姐怎么可能在京城?”

    第207章

    淳宁三年八月里,陆正起复,陆家一大家子人开拔,前往开封赴任。

    银线那时候怀了第二胎,没有跟去,跟着丈夫陆通,随公婆留在了余杭。她的大伯哥陆续、二伯哥陆延,都是能干的人,都跟着陆正去了开封。

    淳宁四年三月,银线生了一个男孩。

    陆大管家虽然一家人都是仆人,可实际上,他们在自己家里也是呼奴使婢的。银线都还有一个小丫头伺候着,比小户人家的少奶奶也就只差一个良家的身份了。

    作为一个婢子,她能嫁进大管家家里,连生两个儿子,真是婢子们的理想生活了。

    过得太好,以至于五月里大伯哥陆续扶着温蕙的灵柩回到余杭的时候,才出了月子没多久的银线整个人都懵了。

    怎么就死了?

    怎么就死了?

    去年走的时候,还好好的!

    待懵劲过去,追问死因,大伯哥袖子抹抹泪:“先是风寒,一直咳嗽,专门买了别苑给少夫人养病,结果在那里突发了急性的肠痈。”

    银线哭得傻了,险些把眼睛哭坏。

    她想再看一眼温蕙,陆续道:“别看了,在开封停了一个多月,路上又一个多月,虽用了生石灰,也压不住腐了,已经封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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