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蕙甩下尸体打个滚,已经抓回了自己的银枪。

    举枪,却僵住。

    “再动我就杀了她们!”贼人喊道。

    没来得及跑的几个渔女被最后还能战的三个人挟持了,斧头或钢刀架在了她们的脖子上。

    她们都是勇敢的女子,因要向大海讨饭吃,风吹浪打,养出了比闺阁女子要坚韧得多的生命力。

    蕉叶因此喜欢她们,喜欢这里。因是天生的身上有相通的气息。

    温蕙盯着为首那人的眼睛。

    那人打了个寒噤。

    刚才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直到此时,他们才看清,这枪枪夺命的女子,竟生得异常美貌。

    和渔女们黝黑的皮肤比起来,她像是雪雕成的人似的。

    只雪女白皙的面颊上溅上了点点鲜红的血,一双眸子漆黑如墨,这万不该出现在此地的美貌和她杀人的手段反差如此之大,令三个男人生不出什么遐思,只生出了惧意。

    “放下枪!”男人喝道,“不放我就杀了她!”

    穿过这片林子,便是一片开阔之地。常年在此补充淡水的海商们集资在此修了个粗陋的港口。

    有数艘福船停泊。

    林外的空地上,有一群人,都是男人。看起来人很多,若细看,便能看得出来他们分属数方。分占了几个角度,摆上桌案椅子,彼此之间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冷山正勃然大怒。

    “章东亭,”他喝道,“你若不想谈,咱们一拍两散!各凭本事!”

    章东亭嘿然道:“马大当家,你们几位看看,这才到哪,冷大当家就不想谈了。”

    “放你娘的屁!”冷山骂道,“补给之地不劫掠,多少年的规矩了!你搞这小动作恶心老子!有没有点出息!”

    这个岛上有淡水湖泊,船只的大量取水,胜过人口繁多的城市港口。是大家公认的一个补水点。

    按照许多年默认的规矩,这样的地方大家都不动手。

    偏刚才冷山得知了,章东亭的手下竟往前面岛民的村落里劫掠去了。他故意不守规矩,明摆着打诸人的脸。还有更重要的一条,便是大家都知道,冷山是不往土地上劫掠的。他只做海上的生意。

    章东亭明摆了就是要找不痛快。

    “都冷静些。”刚才被章东亭点名了的马易人道,“今日咱们五人齐聚在此,谁也别闹。闹就是不给大家脸面。那就别怪咱们不客气了。”

    章东亭和冷山都哼了一声。

    在场的这些人,若是叫大周的官员们知道了名姓,怕是得惊得头皮发麻。

    因大周东南沿海叫得响名姓的大盗,也就七八位,如今竟有五位聚在了这里。

    另一个大盗任达阴阳怪气道:“章大当家,大家都守的规矩,你不守,便是你不对了。你非要跟冷大当家闹得难看,别怪我们不帮你。”

    又有名唤徐阔的大盗也道:“章大当家,人收回来吧。”

    这些人联手给他施压,章东亭冷哼一声,还是对身边人道:“叫他们回来。”

    不料远处起了喧哗,众人都蹙眉望去。

    有人从林中飞奔出来,直奔章东亭:“大当家的,二钱回来报信,兄弟们遇到硬点子了,撂了一半的人!”

    任达直接“嗤”地笑出声来。

    章东亭大怒:“什么人?”

    那人道:“二钱说,是个女人。”

    空地上静了一瞬。

    年纪最大的马易人“唷”了一声:“稀奇。”

    章东亭已经拍案而起:“走,去看看!”

    第251章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温蕙踏上一步,喝道,“讲官话!”

    那男人没办法,只好又用口音浓重的官话喝道:“你把枪放下!不然我就杀了她!”

    温蕙握着枪的手紧了紧。手心传来皮肤与金属接触的真实触感。

    这杆枪从到了她手中之后已经握过了无数次,从来没有一次的触感如此真实而强烈。

    温蕙手握着的,是丝毫不虚无的实质感。

    她和渔女的命运,都握在她的手中。

    其实从温蕙和小梳子靠岸到现在,过去的时间并不长,还不到半个时辰。但此时此刻,温蕙的人生正在经历一场洗礼。

    温蕙在她至今的这半生,一直自认是一个不够聪明、没有见识、身无所长的人。

    不够聪明。无论是陆夫人还是陆睿,他们的聪明都是远超常人的。霍决亦不用说。他以残缺之身到今日的地位,怎可能离了聪明二字。

    没有见识。她生长于乡下军堡,拘于后宅。和陆夫人比起来,她都差得太多太多,更不要提陆睿和霍决。他们或者读过非常非常多的书,博闻强识,或者人生亲历了许多事,站在权力的中心。

    身无所长。在陆家的这些年,陆夫人也曾耐心培养,下了大功夫去打磨教导她。偏她愚笨,琴棋书画也只一个棋勉强学出点样子。这也只是个打发时间,点缀生活的手段而已。实在是算不得什么长处的。

    至于武功?

    是的,这是她从小就苦练的东西。甚至到了陆家她也是三伏三九,朝练晚练,刻苦不辍的。

    但这东西,于她,有什么用呢?

    给陆嘉言笔,给霍决刀,他们都能做出大事来,能凭着笔和刀,立于人前。

    然而给温蕙一杆枪,又有什么用呢?

    甚至于在陆家这些年,温蕙都不知道自己的功夫究竟是什么水平。

    及至到了霍决身边,她才终于有机会知道了。原来她的功夫很不错,甚至可以说非常不错了。

    可即便这样又如何?

    还不是得小安一句“可惜了”。

    这银光闪烁的宝枪,与珠玉钗环无异。这苦练而来的功夫,于温蕙就和养花下棋一样,变成一种换了形式的消磨时光的手段而已。

    凡用来消磨时光,排解无聊的东西,都算不得“长”。

    直到这次独自出门远行,击退、擒获贼人一二,教训纨绔、地痞若干。温蕙才稍稍觉得,这一身苦练二十年的功夫,这以霍决的血淬炼而成的一杆宝枪,原来还是稍稍有些用处的。

    她为此颇为欣欣然,还将这欣欣然的快乐写进了给霍决的书信里,与他分享。

    而此时,温蕙手中握着这一杆银枪,握着实实在在的实质感,握着她和渔女的命运。

    手心传来的坚硬的金属质感。

    对面的人以渔女的性命逼迫她放下枪,温蕙却明白,如果她将手中的枪放下,就什么都没有了。

    渔女受制于人,她受制于人。她们的命运,将清晰可以预见。

    手心中的触感如此坚实又真实,温慧握紧了手中的枪并没有放下。

    就在刚刚,她才连杀了十数人。她一生中,杀意和战意达到了从未有过的强度。

    “你杀她。”她又上前了一步,盯着那男人,“我便杀你。”

    男人挟着渔女,被逼得退了一步。

    温蕙再上前一步,男人们又退了一步。

    “别过来!”最前面这个男人又惊又怒。

    “刀在你手里,我管不了你的刀。你要杀她便杀。”温蕙盯着他道,“但我可以管着我自己的枪。你举刀的时候,就是我杀你的时候。”

    温蕙的眼睛一直不曾离开过男人的面孔。这眼神让人恐慌。

    男人很想先杀一个渔女立立威,让温蕙知道他不是说笑的,反正渔女还有好几个。

    但他的命只有一条,他若这么做,渔女或许会死一个两个,不足惜,但他这唯一的一条命可能也一起没了!

    男人额上渗出密密的汗珠。

    温蕙握着抢,再上前一步。

    男人们挟持着几个渔女,又退后一步。

    局面陷入了僵持,温蕙挟着十数贼匪的性命激起的杀意,逼着三个男人一步步地后退。

    而温蕙,每再向前一步,便觉得手中所握的实质感又增强一分。

    但此时,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和人声。

    男人们面露喜色。

    温蕙的眼睛从男人的脸上移到了被他勒着脖子挟持的渔女脸上,与她碰上了眼神。

    她在村中里肯定与这个渔女见过,但她不太能分得清她们。

    她们相互长得特别像,都皮肤黝黑,鼻头矮扁。相貌上很难区分。

    这个渔女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刚才,她曽以石块掷中一个贼匪的脑袋,令他分神,温蕙一击杀了他。

    这个勇敢的女子视线与温蕙对上。同时感受到了勒住脖颈的手臂稍稍放松。这一刻她和温蕙心意相通。

    她忽然猛地咬了男人的手臂一口!

    男人忽吃痛,勒人的手自然放开,拿刀的手自然举起。不怕他动,就怕他不动。他只要一动,就有破绽。

    银枪如蛟龙一般攻到了眼前。

    任你说什么狠话,真到这一刻,哪有那功夫先去杀渔女,自然是自己的命最重要,自然是先要自保。

    男人挥刀格挡。

    便是另两人,也顾不得渔女不渔女的,挥着斧头钢刀,亦围攻过来。

    赶过来的男人们提着兵刃,脚程很快,已经听到了兵刃撞击的声音。于树木缝隙间,也看到了战在一起的身影。

    众人加快速度奔了过去,正看到,一杆银枪似蛟龙出水,才挑破一人喉咙,又扎入一人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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