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不是一个十分老到的练家子,见陌千雪神色不似上次那般刚毅,腰也挺得没有上次直,心中自有了几分得意,只以为是自己准头不够。

    心中得了得意了些,语气就缓了了些,“本来于女子贞洁一事,应该由皇后来主持,可你是天放唯一的女儿,可怜你父英年早逝……”

    说话间好似有些伤心之态,充满情深意重之感。然,语锋又是一转,“朕虽有意念旧袒护,无奈国有国法,有人弹劾你欺君之罪,朕不得不管。”皇上在人情与理法之间转圜早已经轻车就熟。

    陌千雪并不领情,一收一放,本来就是帝王掌握朝政的把戏。

    “吾皇圣明!”先给个大帽子戴着。

    她虽是跪势,此时挺直腰杆,却自有一翻气势,“皇上隆恩,臣女不敢有负。敢问皇上,那弹劾臣女欺君之罪的是何人?人证物证何在?臣女愿与之当堂对驳。”

    皇上也不多说,眼睛扫了扫陌千雪身后跪着的三人,佯怒,“堂下三人,你可认识?”

    陌千雪扭头,身后三人,那个青色衣衫身子单薄的真是昨日那个书生,而另两个人,却是她想也想不到的人。

    正是赵二狗子和赵二嫂,想不到谢家还真有本事,在王家村找不到证人,便把这两个活宝给寻了来。

    看来,当初赶他一家出王家村还真的是下手太轻了些。

    这三人她已经看得真真切切,转头,口中却回道,“回皇上话,他们三个都低着头,臣女一时之间看不真切,恐会错认,请皇上恩准,准他们抬头让臣女看个清楚。”

    不折磨折磨这几个人,怎么解她心头之恨。

    皇上眼眸在他们身上转了转,眸中掠过一丝意味深长,倒是没有丝毫的犹豫,射向跪在陌千雪身后不远的三人,喝道,“你们抬起头来,也好好认一认,你们刚才口口声声的娘子,宁娘子是不是跪在堂下之人?”

    皇上对陌千雪说话尚留着一分情面,对着这三个提不上筷子的人,可就没有什么好声气。

    天子之威,岂是一般肖小能受!

    皇上话音一落,这三人个全身都打起了摆子,犹疑间缓缓抬头。陌千雪心中冷哼,就拿这几个饭桶无赖便想扳倒她。她们是把她看得有多扁,有多傻。

    还不待这三人开口,陌千雪把身子向后偏了偏,冷声刺耳,“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了,本小姐到底是谁,若有一句诳语,本小姐不计较,皇上乃千古明君,自不会放过冲撞贵女之人。”

    捧人,她也会。拿话先把皇上冰着,一会好戏演到高潮处,也好让皇上骑虎难下,吃憋。

    赵二狗子和赵二嫂子本就是哆嗦着抬头,被陌千雪这一喝,心咚咚跳得如擂似鼓。

    勉强定了定神,看了陌千雪一眼,顿时愣了,眼前这个女子确实是宁娘子不假,可容颜虽一样,气势打扮却绝不相同,一时之间他们有些不敢认了。

    陌千雪见两人望来,脸上闪过一丝轻蔑,又轻声哼了一声,似讥讽似不屑。

    这两人本只是泼皮,从没见过什么世面,在这大殿之上,胆早已被吓破,被陌千雪一哼,又一个寒战袭来,脸色苍白,额头全是细细密密的冷汗。

    赵二狗子已经又匍匐在了地上,只是虽匍匐在地上哆嗦,手却还是指向了陌千雪,声音颤颤抖抖,“宁娘子。她……她就是宁……娘子。”

    为了那人许下的好大一袋子金子,也为了小飞的命,还为了报被驱逐之仇,他是豁出去了,何况他这一句,说的也不是谎话。

    赵二嫂子闻言,勉强让哆嗦的牙关松了松,头点着地,补充道,“对,她……就是宁娘子……是那个为宁先生冲喜的宁娘子……”这人就算不是宁娘子,也只能是宁娘子,为了那袋子金子,她是决不会松口的。

    那两个人的证词似乎给了那姓宁的书生一丝勇气,他有些发颤的身子顿时止住,好似有了些骨气,“到了此时此刻,娘子还想狡辩么?请皇上为草民主持公道。”

    真不要脸,就算这事是真的,一个男人被自己的娘子抛弃了还要别人为他主持公道,也真是丢人到了极限。上殿告御状,不就是自己想攀附富贵么?

    从来只听说过负心汉,只听说过男子功成名就不要糟糠之妻,从未听说过女子发达了不要夫君的,真是丢人丢到了家。

    丢男人的脸!

    殿上的大臣们眼中全是鄙视。

    然,站在两列,多数收到了谢家主的警告的言官,就算看不起这男子,也都出列为这男子说起了好话。

    “回皇上,这宁先生已经把来龙去脉都说清楚了,陌小姐也没有否认认识他们,那欺君之罪已经摆上了台面。”

    “回皇上,陌千雪此女罪大恶极,完全置女德于不顾……”

    “启稟皇上,此事影响极其恶劣……”

    贾院士夹在众臣之中,已经被这些言论气得吹胡子瞪眼。

    这多么男人欺负一个女人,真是无耻之极,偏偏陌千雪没有否认这些人的话,他就是想帮着说几句,也帮不上来。

    一切只能等验身再做最后的定夺……他始终相信这陌小姐是清白,那边有夫人在,想来是绝对不会出岔子。想清楚这点,贾院士眼微合,再也不看这些人的无耻嘴脸。

    皇上老神神在的坐在高位看戏,那两个小民虽是惊慌无比,可眼中那一抺对陌千雪熟悉的肯定是瞒不过他的。他在等,等陌千雪大乱,等陌千雪求他。

    然后,他再饶她一死,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饶。还是将她打入天牢,这回是真真正正的把她打入天牢,谁来求情也没用。

    等收了她的锐气,他会亲自和她谈一谈关于黑木牌的事。她若交出黑木牌,一切好说,她还可以做国公嫡女得些虚名,享些荣华。若是不交出来,便将她充为官妓……

    他相信,只要是女人,在官妓和荣华之间,都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陌千雪并不理会那三个跳梁小丑,也与那些大臣作口舌之争,先前向后偏了偏的身子,又跪正了,“回皇上话,这三个人臣女都认识。”

    皇上胜卷在握,威压更大,沉声喝道,“那你还有何话说。”

    陌千雪义正严辞,“臣女虽然认识她们,可她们所言臣女却不敢苟同。皇上圣明,这堂上三人才是真正的欺君之罪,臣女请求皇上将这三人就地正法,以正法纪,扬我皇威。”

    皇上眼中射出一丝精光,他有些不信,到了这个时候,陌千雪居然还能反咬一口。

    一拍龙椅,站起身来,“放肆!”

    殿上群臣跪倒,异口同声,“皇上息怒……”

    皇上手指陌千雪,“冥顽不灵!证据摆在眼前,不但不认罪,还企图狡辩,若不是看在天放多年为朕尽忠,朕现在就要了你的脑袋。来人,把罪女陌千雪押入天牢。”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妙,不想再给陌千雪机会,不想再展现自己的圣明。

    ☆、【129】开脱,贾老的高明之处

    陌千雪面色镇定,腰杆笔直,说话条理分明,眼神清明锐利,这些都是令皇上心中涌出不安的源头。

    皇上这一决定,来得突然,顿时打破了殿下诸多人等,原先的计划。

    天子发怒,臣子跪地请皇上息怒,这是俗规,也是贯例,更是众多早已被皇上调教得胆寒了的言官们的条件反射。

    众人都跪下求情,苏锦钰拉着苏七也跪下了,风御尘自然也得跪下,只为上面站着的是当今天子,是九五之尊。再说了,人家都跪下了,就他们几人不跪,自然是说不过去的。

    大殿上一下子跪满了人,除了几个王爷和阁老,各大大小小的官员几乎都跪下求情请山呼皇上息怒。

    行了俗规的惯例,风御尘抬头,那张俊秀的脸上有些急,“皇上请息怒。臣风御尘愿用项上这颗人头来担保,微臣表妹陌千雪所言句句属实,这三人所说之事真乃一派胡言,请皇上明查。当日表妹失踪,我父深感愧疚,命微臣日夜查探,微臣带人找到表妹之时……”

    风御尘能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护着她,陌千雪虽不需要,却也甚是感动,不管他到底有没有放下心中那段情,只要他不再去钻死胡同,他就是她的亲哥哥。有她一口气在,她必定会尽力帮他护住风家。

    听莫嬷嬷的口气,风家如今行事如此低调,也和当年之事分不开。

    当年,皇上亲自向风家提亲被拒,心中一直憋着一口气,这么些年,总是若有意似无意的打压风家。

    若不是明面上有国公护着,风家只怕也和蓝家如今的地位差不多了。

    皇上却并不希望风御尘把话说完,盛怒中带些讽刺,“朕要你的那颗项上人头作甚?你不说朕倒是没想起来,当初镇国公好好的把嫡女拜托给了你们风家,你们风家却不尽心保护,才让她惹来今日的祸端。这件事,陌千雪有罪,你们风家自然也脱不了干系……”

    皇上怒气间,殿外已有几个带刀待卫踏上殿来,准备把陌千雪拖下去。

    风御尘要保陌千雪,可以陪上自己的性命,但是却不能陪上风家一族的性命。心思电转之间已经思量好,回去便飞鸽传书,让爷爷亲自来求情。

    自己的面子皇上可以不给,可爷爷在天齐历经三朝,又是家主,还曾和国公一起拥立皇上上位,皇上总不好把事情做绝的……

    苏七神色是少有的慎重,这是个没有刀剑的战场,不是挥剑杀出一条血路冲出去就行的。他们苏家在此事之中,尚无发言出头的立场。

    可,就算没有立场,他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再入那种地方。那种地方她呆了一夜已经让他自责欲死!

    苏七理了理思绪,深吸一口气正待发言,一个老迈而又充满威严的声音响了起来。

    “慢着!”出声的正是贾院士,也是少数没人下跪求皇上息怒的几人之一。

    侍卫们脚步止住,并不看皇上,而是眼观鼻,鼻观心。朝堂之上瞬间万变,众是皇上下命,他们也不敢强硬执行。

    抓快了,斩错了,皇上后悔了,最后错只能同他们来担。

    贾院士出声止了那几个侍卫的脚步,转头向皇上拱手行礼,“请皇上息怒,老臣有话要讲。”

    别人的面子皇上可以不给,可是这贾院士的面子,皇上却是不能不给。

    贾院士是国学院的院士之首,更是朝中三朝遗老,地位在读书人心中的地位是非同小可,只一句话便可以读书人心中掀起喧然大波,一直都是皇上拉拢的对象。

    贾老院士会出头发言,皇上是始料未及。

    这贾老已多年不问朝事,虽说朝上的舌头很多都控制在谢家手中,但谢家掌控的那些舌头也是读书人。只要是读书人,没有几个不向往国学院,不想成为贾老院士的门生。若是贾老院士说哪个人德行有亏,那人一定前途尽毁。

    皇上微一沉思,国学院最重的便是礼教,贾老更是礼教的代表。

    他与镇国公陌天放没有半分交情,不但没有半分交情,还生过龃龉。当年陌天放当众让陌家主没脸,贾老曾出言指责,不但没让陌天放道歉,还被抢白了一顿,回去还气得病了一场。

    陌千雪德行有亏,女德女戒,哪一样不是坏尽。想来,贾老此时出面,一则是报当年之辱,二则也是想正典范。不管是哪一种,都对自己百利而无一害。

    想到这节,皇上收了震怒,让声音尽量显得和缓又不失威仪,“贾老有话请讲。”

    得了皇上恩准,贾老抬头,正色道,“老臣昨日受邀充当桃花会诗画评判,殿上这姓宁的书生拦镇国公家嫡女马车之时,正好老臣还未走远,于此事的经过看得一清二楚。”

    “哦?”

    “老臣抖胆,若说这镇国公家的陌小姐有罪,那玉和公主也有罪,皇上只罚国公嫡女不罚公主,是否有护短的嫌疑。”

    贾老不为陌千雪说情,却是从玉和公主着手。

    皇上被人捧贯了,闻贾院士话中夹枪带棍,把自己也给带了进去,脸色自然不好,语中也有了警告的怒意,“贾老今天是为此才来上朝的?”

    “正是!”贾院士不为所动,仍是那幅神色,语气甚至比先前还要犀利,“后宫不得干政,便是皇后太后也没有权利直接将人犯打入天牢,这玉和公主没有求得皇上口谕之前便国公嫡女押入天牢其罪一;昨天老臣听闻玉和公主曾答应国公嫡女,会请三公夫人为她证明清白,如今却是言而无信,贵为皇家嫡长公主,一言一行代表的都是皇家的礼仪,如今却信口胡言此罪二;只听他人一言,不查不问,纵容他人毁谤贵女此罪三……”

    任谁也没有想到贾老一出口,弹劾的便是当朝嫡出长公主,一出口就是三大罪状,就连皇上也被贾老参奏的话搞得有些下不来台,顿时哑然。

    莫嬷嬷自然把昨天的一声咳嗽,从哪传出告诉说为何传出一一分析给自家的主子听过。

    这贾老迟不出,早不出,就在她要被皇上拿下的时候出列,表面上是拿公主说事,实则为自己解围。陌千雪没想到一个无亲无故的老学究竟然真的会为自己出头,为自已说话,不感动是假的。

    要说这贾院士真不亏是国学众院士之首,没有一句话是为陌千雪求情,可是句句话都是在为陌千雪开脱。

    这才是高人的高明之处。

    只要揪住玉和公主的尾巴,便是揪住了谢家的尾巴,谢家的舌头一定会让三公夫人出面,一证自己的清白。

    只要证明的自己的清明,那三人的证词便是不攻而破,此事便有了转机。

    谢家的言臣一听这话,果然都有些慌了,不过他们想得没有陌千雪想得远。他们想的是如何为公主开脱。

    “回皇上,公主年幼,尚未及笄,于礼法之事有些欠缺,也是有的。”

    “回皇上,玉和公主一向温文贤良,怎会纵容他人毁谤贵女,想是性子单纯,又禀着一颗公正之心,一时思虑不周,拿错了主意……”

    “回皇上,玉和公主一向信守承诺,三公夫人早已在偏殿,等候皇上的传召……”

    “回皇上,玉和公主……”

    那些言官在宰相的暗示之事,极尽能事的为玉和公主开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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