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生还没回头去指,便听归寒过来“咦?”了一声。

    “这雾怎么散了?”归寒诧异。

    九生从柳五爷的披风下钻出来,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浓的看不见人的大雾竟然全散了,放眼望去,泥泞的垃圾场小雨淋漓,清晰可见。

    宋芳州就站在她的身后,浑身淋透了,唇红脸白的看着九生,并不讲话。

    “这太奇怪了。”归寒提灯四望,“几天不散的大雾怎么突然之间就散的干干净净?”提灯照亮宋芳州的脸,问道:“好像你一来雾就散了。”

    宋芳州被归寒吓了一跳,“是……是吗?”左右看了看,挠头道:“好像是啊,我居然有这种功能。”又对九生笑,小声问:“你没事吧?”

    九生摇了摇头,拉着柳五爷指着化粪池道:“我看到永安被什么东西拖进这里面了。”

    “什么?”柳五爷一惊,刚要命人去化粪池中打捞一下。

    身后传来阵阵马蹄声,众人回头看到一辆两匹大白马拉着的飞檐紫帐马车快又稳的朝他们而来。

    马车之后是一队的黑衣家丁。

    马车在他们几步远停下,车内有女人的声音道:“谁是柳眉山?”

    柳五爷将九生推到身后,拱手道:“是在下。”

    车帘被小丫鬟挑开,露出端端坐在车内的妇人,声音清朗的道:“这块地方已经被宋府买下,还请柳公子带你的人快些离开。”

    “娘?”

    站在人众后的宋芳州挤了过来,快步到车前道:“您怎么来了?”

    车内的妇人却不吃惊,只是淡淡的看着宋芳州道:“你还问我,又怎么跑到了这种地方?”伸手擦了擦他满脸的雨水,“快上车随我回府,你这副样子让你爷爷看到又该生气了。”

    宋芳州抿了抿嘴,回头看九生,“娘等我一下。”跑到九生跟前,对九生道:“之前我并非有心伤你,但我终究害了你,对不起,你不要恼我,我以后会和你保持距离。”又低头在九生耳边道:“你若遇到急事需要,就来找我。”伸手塞了一物在九生掌心里。

    又跑回马车前,被人扶着上了马车。

    九生低头看手心,是一颗素线悬着的明珠。

    “奇怪,宋芳州的娘不是早就死了吗?”归寒低低问柳五爷。

    ☆、第十六章 十六

    “宋芳州!”九生忽然喊住他,快步到马车前,问道:“什么事你都会帮忙吗?”

    宋芳州刚刚上车,在车内认真的点头,“只要是你开口。”

    车内暖香阵阵,九生提着素线上的明珠道:“那你们宋府能不能先不要买下这块地方,永安还在这儿,让我们找到永安再买下,行吗?”

    宋芳州竟是一时为难了,转过头看车内坐着的妇人。

    阴暗的雨夜,光线昏暗,九生看不清那妇人的脸,只看到黑色的厚重狐裘里用着一个消瘦的人影,瘦长细白的手中抱着一个汤婆子,似乎怕寒怕极了,细细的冷风吹进,她便一阵的闷咳,锦帕掩口露出一截尖尖的下颚。

    “娘……”宋芳州伸手去拉那妇人的手,“人命关天,就让他们在这儿找吧。”

    那妇人顺出一口气,毫不迟疑的道:“不行。”

    “娘,她是我唯一的朋友,你就当疼我,答应我吧。”宋芳州半跪在那妇人身前,语气软绵的求讨。

    “不行。”那妇人语气不改的道:“你要做什么都可以,唯独这件事,不行。”

    宋芳州还要再求,那妇人忽然攥住宋芳州的手道:“你若是不想害死你唯一的朋友就不要再求了。”

    宋芳州一愣。

    那妇人忽然身子一探,露出一张苍白病弱的脸看向了九生,“你便是那个能看见脏东西的小姑娘?”

    九生吓了一跳,那妇人眉眼生的美,只是一脸病态,消瘦又苍白,唇却涂的艳红,愈发衬得脸色的苍白。

    九生不答,她先道:“看在芳州如此看重你的份上,我提醒你一句,离这个池子远一点。”

    “娘……”宋芳州拉她的手,“九生她只是为了找人。”

    那妇人软和了语气,握着他的手道:“娘是为了你好,以后不要再来这儿。”抬了抬手,有下人上前请九生让开。

    “九生!”宋芳州想下车,被那妇人拉了住。

    “你若是再胡闹,我便不管你,让你爷爷来管。”那妇人闷咳着撂下话。

    宋芳州果然没敢再闹下去,乖乖坐回车里,被带了走。

    马车一走,宋府的人便将化粪池围了起来,不得人靠近。

    归寒一天一夜未曾休息,如今脸色疲惫,问柳五爷怎么办。

    柳五爷略一沉默便带人先行回了客栈。

    回客栈时雨便停了,赵肃正好来客栈里找他。

    柳五爷让众人先去沐浴休息,引着赵肃回了房。

    赵肃自然是来推辞那套三进院的宅子,说是推辞,也只是做做样子,之后诚惶诚恐的收下,情真意切的的套了一下近乎,将自己的房契交给了柳五爷。

    柳五爷收下后,随口问道:“舅舅可知道城边那个化粪池?”

    赵肃还沉浸在收了宅子的喜悦和不好意思中,闻言愣了愣,忙道:“知道知道,就是那个刚刚被宋府买下的化粪池吧?”

    “是了。”柳五爷笑道:“不知宋府怎么有兴趣买下这样一块废地?”

    赵肃摇了摇头,道:“说来倒是一件奇怪事,那块地废置了十来年没人过问,就今天夜里,宋夫人突然亲自出面找到我们尚书大人,说要买下这块地,很是急切。”

    “哦?”柳五爷给他添茶,好奇道:“怎么会突然这么急着买下来?还是宋夫人亲自出面。”

    “这个我一个小小的主事怎会知晓。”赵肃赧颜的笑道:“我也是听部里的诸人偷偷议论的。”就柳五爷沉思不语,他便问:“怎么忽然问起这件事了?”

    柳五爷哦了一声,叹了一口气道:“不瞒舅舅说,我的一个随身小厮在那里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

    “失踪了?”赵肃一惊,“也是在化粪池失踪的?”

    “也?”柳五爷诧异,“难道以前也有人在那里失踪过?”

    赵肃不自觉放低声音道:“你刚到京中不知道,那个化粪池近些年来失足淹死了好几个人,不是什么好地方,所以一直废置着,朝中也懒得管,也没人去处理那些垃圾,便成了如今这样一块废地。”摇头思虑道:“我看你那个小厮八成也是失足陷进去了,你便是如今报官也没什么用,前几个也只是做做样子的找了找。”

    “找到了吗?”柳五爷问。

    赵肃喝了一口茶,“哪儿能找到啊,那池子当初建时五丈深,是用来排这附近住民的污水,里面全是些积压的污水腐烂秽物,人陷进去就出不来了,要想找人只能把池子给清干净,但那池子后来朝廷弃用了,已有快十年没有清理过了,那些污水秽物堆的那么老深,要清理可不是一天半日的。淹死人这种事哪年哪条河没有?所以衙里也不重视,应付了事便是了,不会大动干戈的上报,然后去找。”

    柳五爷轻轻皱着眉点头,试探性问:“那舅舅可听说宋夫人买下这块废地做什么用?”

    赵肃摇头,“我只听部里人说宋夫人只是不准人再靠近。”又想起什么问柳五爷,“宋小公子下午不是和你家那个小姑娘去了一趟化粪池吗?”

    “下午?什么时候?”柳五爷诧异,宋芳州不是刚刚才跟他们去化粪池,怎么是下午?

    赵肃想了想,“应该就是你上我家中那一会儿,我放衙路过正好看到宋小公子和那个小姑娘上马车,说要去化粪池。”

    柳五爷眉头一蹙,是说下午宋芳州犯病将九生带去了化粪池那一会儿……

    “他回来后宋夫人就找尚书大人买了那块地,想来是怕宋小公子再去,遇到什么危险吧。”赵肃有些感慨,道:“这宋夫人性子虽然烈,待宋小公子却是当真好,亲生的也不过如此。”

    柳五爷眉头一挑,问道:“宋小公子不是宋夫人亲生的?”

    赵肃忙住了嘴,隐晦道:“这件事不好说……”

    柳五爷还想再问,赵肃却左顾言他,推说有事要告辞了。

    柳五爷也没继续追问,只问:“不知宋夫人买下那块地花了多少银子?”又忙道:“舅舅若是不好透露,便不必为难了,我只是好奇。”

    赵肃得了宅子,占了个大便宜,能讲的毫不隐瞒,低低道:“那块废地不值钱,又是宋府要买,只用了五十两。”

    柳五爷只觉心口一塞,笑容发僵,他为什么晚了一步……为什么不先买下……

    送走赵肃,柳五爷也沐浴更衣,刚要休息又想起九生来,便起身去了九生房中看她。

    刚到门前便听里面有人声音发颤道:“你走吧……”

    之后是几声低吠,言语不清的怒喝,“走!走!”

    是九生和嵬度的声音。

    柳五爷忙推门,却是反锁的,“九生?出什么事了?”

    九生的声音一止。

    “九生开门。”柳五爷忙道。

    有人跑过来开了门,嵬度的一张小脸探出来,警惕的盯着柳五爷。

    柳五爷推开门绕过他进了屋,就看见蒙蒙的天光下,九生披头散发的抱膝坐在榻上,“怎么了?”柳五爷上前,她一头的冷汗。

    九生脸色憔悴,眼眶乌黑,看到柳五爷有些紧张道:“我……对不起。”

    柳五爷坐在榻上摸她满头的冷汗,“怎么说对不起了?”

    九生忐忑的看着他,“我没哭,不是有心吵到你。”

    柳五爷一愣,才想起她还记着上次她半夜里哭,说过不会再哭吵到别人的话……莫名的心头一软,替他擦额头的冷汗软声道:“你没吵到我,是我想来看看你。”

    九生愣怔怔的看他,忽然偷偷拉住他的手指道:“我会替五爷好好挣钱,五爷还想买化粪池吗?”

    柳五爷被她问的一愣,“自然是想的。”

    她似下定决心一般,道:“五爷不用担心,我会想法子的。”

    她小小的人儿讲出这么笃定的话,让柳五爷不禁一笑,“你有什么法子啊?”

    九生摊开手掌,掌心里是一颗素线串着的明珠,宋芳州给她的那颗,“去找他,应该会有法子。”

    找宋芳州?

    柳五爷蹙了蹙眉道:“你再去求他,宋夫人怕是也不会将那块地让与我们的。”

    九生也皱眉,“应该是要找他……”

    “为什么?”柳五爷皱眉。

    九生看着柳五爷,“我刚刚做了个梦。”

    “梦?”

    九生点头,梦里有个女人陷在化粪池的污水之中抓着她手腕拼命往下拖,一句句对她道:疼……我的肚子里好疼……

    她想用另一手挣开,被她缠在手指上的那颗明珠便一跳跳的滚出来,那女人突然就松开了她,一点点陷进污水中,叫着一个名字——芳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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