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灵魂总还是他自己的。

    可是心,却再也不是那颗心了。

    ☆、第50章

    本王把盛放闻人善记忆的盒子收起来,放在了柜子里。

    这件事,我并没有跟任何人提起。

    一起收起来的,还有昭瞑给我的一颗灵丹。说是奈河里的一只千年老王八,眼瞅着就要得道成仙了,却在最后一次历劫时没躲过去,被劈成了焦灰。

    昭瞑说这个的时候有些遗憾,“本来我还想着学学东海龙王,在身边设一个龟丞相的,唉,可惜啊可惜。”

    本王一脸的嫌弃,“人家那是龟,你这是鳖,能一样吗?”

    “差不多的东西。”他说道,“总之它体内结出的这颗灵丹,我留着也没用,便送给你吧,研磨了喝下去,能够延年益寿。”

    “也罢。”本王随手收了起来,道:“多谢。”

    未来的日子,宫里都在传,说是楚泓一扫明君的做派,又变回昏君的嘴脸了。不去上朝,整日里就知道和他的皇后卿卿我我。

    这份恩宠,既惹了许多人嫌恶,也惹了许多人嫉妒。

    世间有那么多貌美的女子他不要,却为何要独宠一块木头?

    楚泓的态度转变极快,别人搞不懂,闻人善心里却是明明白白。

    “皇上他终究是决定不要我了,大约是想着在丢掉我之前,尽力的弥补一些。”

    他心里虽苦,面上却照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他若是有表情,哪怕蹙一下眉,皱一下额头,也许楚泓就会心软了。

    可他既不会做,也不想做。

    一具傀儡的思想很简单,爱一个人,就是成全。

    这一点,比着一些费尽心机,不择手段也要得到的人类,要好太多。

    外头雨潺潺,春意阑珊。

    难得楚泓能离开片刻,闻人善偷偷告诉我,“前日里刚得到消息,南宫浔被燕皇识破了身份,投进大狱了。”

    本王神精一震,“是吗?”

    “嗯。”闻人善点点头,“如果真心爱一个人,便会把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全部印在脑海里,怎么可能被一个仅仅是面目相仿的人,就骗了过去呢。”

    本王愣了一下,只“听”他说:“不过,南宫浔在被识破身份之前,造了一场冤案,构陷的赵将军一家,被满门抄斩。赵将军是贵国最得力的干将吧,少了他,燕国倒是少了一员猛将。”

    本王心里一沉,问道:“掌刑的是谁?”

    闻人善:“新晋的刑部尚书,姚书云。”

    本王:……

    这可好,他君臣二人,一个成了忠奸不分的昏君,一个成了残害忠良的佞臣。

    也不知翻案之后,他二人要如何面对天下人。

    我二人各自静默了一会儿,闻人善道:“王爷,我还是得求你件事儿。”

    本王:“说吧。”

    “如果——”他顿了顿,道:“如果闻人善回来了,而皇上想着扔掉我,你能不能取出我体内的妖丹,把我的身体随便做成一件摆台,笔筒也好,笔搁也罢,或者是一根房梁,一道门槛,放在皇上能碰到,或者经过的地方,让我余生,不论以何种方式,都能够留在他的身边。”

    本王眉头一皱,“你这又是何苦?少了妖丹,你也就没有意识了,何必还对他恋恋不舍。”

    他看着本王,僵硬的脸上似乎有那么点乞求的意思,“你就答应我吧。”

    “也罢。”本王点了点头。

    “有劳了。”他使劲勾了勾嘴角,终究是没能笑出来,只得叹了一口气,放弃了。

    夜里,小豆子折了一只纸船,放在了积水的院子里,转身问立在廊下的我,“王爷,你会回楚国吗?”

    “会。”本王点点头。

    “那——”他犹豫了一下,问道:“你走的时候,能不能带上我?”

    “带上你?”本王不解,“你是楚国人,爹娘亲戚都在这边,你跟我回燕国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爹是谁,有人说闻人铎就是我爹,他喝醉了酒,要了我娘,却碍于夫人的威严,没敢给她名分。”小豆子嘟着嘴,“反正,我一出生就是闻人府上的家生子,我娘难产死了,我就继续留在府上为奴。若我和闻人哥哥真是亲兄弟,倒也说得通,我俩本来长的就有七八分相似,性子也是相投。从前有他在,闻人府上也好,皇宫也好,哪里都是个家。可如今他不在了,我也就没有继续留下的意义了。王爷你带我去燕国,就当是开开眼,长长见识。”

    “这倒不是不可以。”本王道,“不过,若是你从前认识的那个闻人哥哥回来了,你还会跟我走吗?”

    “回来?”他不解,“怎么回来?”

    本王顿了一下,道:“算了,我也只是随便说说。”

    虽说皇后口口声声的求我把闻人善带回来,可楚泓既然没有开口,我又何必着急。

    能让他们两个待一时是一时吧。

    我原本是这么想的,可谁知道第二天,楚泓就找到了我,说:“触觉归你了,你想办法,把闻人善带回我身边。”

    虽说是意料之中,可本王总觉得有些惋惜,出声问道:“不再想想了?想想现今的皇后,他该怎么办?”

    楚泓攥着一只茶盏,面上波澜不惊,手背上却隐隐突出了几根筋骨,“等着善儿回来了,朕就放他自由,从此五湖四海,大江南北,随便他想去哪,就去哪。”

    本王:“可若他哪也不想去,就想留在你身边呢?”

    楚泓沉默了片刻,道:“是朕欠了他,可朕不可能再将他留在身边。”

    本王:“这么久了,你对他就当真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楚泓有过一瞬间的迟疑,遂又笑着摇摇头,道:“你明知道,他只是闻人善的替身,还是一个很不好的替身。”

    “是吗。”本王没有理会他的口是心非,取来了两罐茶叶,问道:“古谣和长情,皇上更喜欢哪一种?”

    他顿了一下,道:“长情。”

    本王泡了一壶长情茶,为他倒了一杯,问道:“为何喜欢长情?”

    他略一思忖,道:“古谣泡出来,颜色厚重,茶香四溢,喝一口,醇和浓郁,可是喝多了,却会感到枯涩锁喉,不像是长情,味淡而茶清,乍喝一口没什么感觉,可是喝多了,会觉得清香阵阵,绕软怡心。”

    “是啊。”本王跟着喝了一口,道:“但是大多数人,都会被古谣浓郁的香气所吸引,而忽略了长情那份平淡却温和的口感。”

    楚泓眯起了眸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本王对上了他的眼睛,“皇上,我知道你和闻人善历尽千辛万苦才走到一起的,那份感情轰轰烈烈,感天动地,足够让人铭记一辈子。可是你后来的皇后,他任劳任怨,默不作声的照顾了你这么久,你就真的没来没有对他动过心吗?长情的味道终究是太过平淡朴实,你果然还是更喜欢古谣的浓郁芳香吧?当然,我作为一个局外人,可能体会不了你的心情,同样的事情发生在我的身上,我也不见得就会做出理智的选择。可正因为我是个局外人,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皇上,我斗胆劝你一句,此事,还是再想想吧。”

    他终是感到不悦,眯起了眼睛,问道:“你想插手朕的家事?”

    本王欠了欠身子,“既为阶下囚,本王哪有那个胆子。只是本王向来是个有事说事的人,要是哪句话说错了,还请皇上担待。”

    他面色阴郁的喝着茶水,几次欲言又止,最后突然笑了起来,“朕搞不懂了,明明是你引诱了朕,想着让我拿了触觉与你交换闻人善的,怎么这会儿突然又不想换了吗?还是说你找到更适合你的触觉,而不想要朕的了?”

    “并不是我不想帮你,”本王道,“而是闻人善已经去彼岸投胎了。”

    楚泓的身子一颤,“投胎了?”

    “是啊。”本王道,“就算他没投胎又能怎样,他的尸身已经被你下葬了,不可能再还阳了?”

    楚泓:“可民间传说里,不是可以借尸还魂吗?”

    “借尸还魂?”本王冷笑,“楚泓,他已经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把你给忘了,你强行把他的魂魄勾魂来又能怎样?还是说,你要我帮你打听一下闻人善的下落,投胎到哪一户人家了,然后把他抱回宫里,再续前缘?”

    “够了!”他吼了一声,“即如此,你为什么还要戏耍朕,说什么让朕拿了触觉,来换一个心愿。我满怀期待的找到你,你却告诉我你根本什么也做不了?!”

    “倒也不是什么都做不了。”本王摩挲着杯沿,道:“只是需要你做出取舍,你是要属于闻人善的那道前世尽忘的魂魄,还是要他留下来的那份记忆和对你的痴恋,亦或者是,放下这一切,接受皇后对你的感情呢。”

    ☆、第51章

    楚泓的回答,再一次让本王出乎意料。

    他说:“我要那份属于闻人善的记忆。”

    “有了记忆,他就能变回从前那个天真明媚,又单纯可爱的闻人善了,不是吗?”

    “我要那些曾经属于我们之间的美好,全部都回来。”

    本王原本也算是个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大好青年,可这一刻,竟一时没有收住情绪,放声大笑了起来,在楚泓阴戾的逼视下,说道:“皇上,你口口声声的说你爱着闻人善,其实说到底,你只爱你自己。”

    他面色阴冷,“你又知道什么?”

    “本王无需知道太多。可有一点,本王清清楚楚,你决定为了一份虚妄的爱情,而放弃一个真心实意爱你的人。”

    说完这些话,本王蓦然回首,只见闻人善正长身玉立在殿门前。

    外头的毛毛细雨忽然变大,瓢泼似的,打掉了他握在手里的伞。

    他没有伸手去捡,就那样站在雨中,一动也不动。

    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流淌下来,如同千行泪,终于在这一刻宣泄出来。

    楚泓张了张嘴,“善儿。”

    闻人善撩开了额前湿答答的碎发,故作轻松的说:“身子都淋湿了,不知道泡了水,会不会发胀啊。”

    楚泓走上前来,将他拉进了殿里,道:“善儿,别恨我。”

    “没关系,反正——”闻人善顿了顿,道:“反正我只是块木头,既没有心,也就不会感到难过。”

    楚泓:“善儿。”

    “叫我花梨吧。”闻人善道,“哪怕就一声也好,尽可能温柔的唤我一声原来的名字。”

    “花梨?”

    “嗯。”闻人善点点头,“我有一千年的树龄,虽不像妖狐、妖蛇那般有悟性,能够修出人形,但总归是年纪大了,有点灵性了。我是一棵黄花梨树,林子里的更为年长的杉树爷爷一直都喊我花梨。我就扎根在那里,千百年来,沐浴着阳光,汲取着水分,茫茫然的过了一天又一天。我一个木头脑子,记不住太多事情,唯一能记住的,不过是自己曾经有过一个名字,还有,我记得你。”

    楚泓:“记得,我?”

    “嗯,那时你在漠南一带练兵,有时候太阳晒得厉害,沙地又干燥难耐,你会带着兵来林子里,驻扎在我身下休息。我因为长的高大茂盛,能够为你遮阳挡风,所以你格外喜欢靠在我身上打盹,虽然有时候,你也会在我身下撒尿。而我,整整忍了你五年的尿骚气。”

    楚泓:……

    花梨:“在我被砍伐之后,脑子就变得不如从前灵光了,很多事情,我都忘了,可我就是记得你。就这一次好不好,你别再喊我闻人善,喊我一声花梨。”

    “花,梨……”楚泓艰难地唤了他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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