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荇摔得爬都爬不动,一脸惊惶地看着四周,不住号啕求饶,一个将领打扮的人听得心烦,上去一脚就给她踹晕了。

    小狼趁乱护着桃夭重新突围,这次没有青荇作妖,他二人终是冲上了高墙。

    他们前面是无边的荒野,荒野远处是漫天的黄尘,尘土中可见影影绰绰的军队。

    “是大夏军!”桃夭指着那边,兴奋地一转头道,“小狼,只要跳下去,我们就能脱险啦!”

    小狼温和一笑,向前推了桃夭一把,下一刻却闭着眼睛,软软地向前倒下去。

    桃夭大惊失色,急急忙忙抱住他一看,小狼前胸,是一道黑色伤口,伤口边缘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沙化。

    他什么时候受的伤?!

    头嗡的一炸,心头急跳,耳鸣眼晕,桃夭眼一黑差点昏过去。

    但她不能!

    桃夭狠狠咬破舌尖,强烈的疼痛逼迫她找回理智,拼尽全力催动琉璃珠,但掌心半点火星也燃不起来,琉璃珠也如土坑里的石头一样黯淡无光。

    南濮人全都举起刀枪,从四面八方涌来,数道鬼魅在营盘上空来回穿梭,虎视眈眈盯着他二人。

    桃夭头也不抬,所有的精力全在小狼身上,偌大的营盘只听得到她一声声含血的呼唤。

    前面的士兵面面相觑,反倒犹豫着不敢上前了。

    这种无视对习惯高高在上的人来说无异于一种侮辱,一个将军模样的人突然冲上去,骂骂咧咧地一刀背砸在桃夭背上。

    桃夭用手撑住地面,强咽下一口血,重新坐起身。

    那人喘着粗气,额头凸起的青筋表达了他的愤怒,又狠狠地砸了一下。

    血喷在地上,桃夭擦擦嘴角,固执地护住小狼,继续试图唤醒琉璃珠。

    砸了数下,那个纤细的身影倒下去,又起来,不喊疼,不求饶,只握着一颗灰不溜丢的破珠子,一遍又一遍念着咒文。

    那人手在抖,刀在晃,他突然胆怯了。

    桃夭对身后发生了什么漠不关心,她现在满心满眼只看得到小狼一人。

    小狼,醒醒!

    琉璃珠,快燃起来!

    然而小狼没有睁眼,琉璃珠也没有任何光泽。

    小狼伤口越来越大,桃夭甚至能听到沙子在风中飘散的声音。

    她几近崩溃,“为什么?琉璃珠为什么没有反应?没有红莲火你也能救人的,为什么?”

    琉璃珠依旧静静躺在桃夭满是鲜血的掌心,沉默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眼泪落在小狼的脸上,他眼皮动了动,吃力地睁开眼。

    “小狼!”桃夭又看到了希望,“好啦,好啦,你马上就会好啦,不能放弃,你千万再支撑一下。”

    小狼涣散的眼神慢慢有了光亮,他看着桃夭,眼中是茫无边际的悲哀和苍凉,那眼神看得桃夭非常茫然,不由把小狼抱得更紧。

    小狼艰难地抬起手,笑着,无比温柔无比眷恋地拭去她脸颊的泪珠,说出了他此生第一句,也是最后一句话:“不要……忘了我……”

    桃夭胳膊一沉,怀中的少年已是一动不动。

    心力体力都已到了极限,整个世界都模糊起来,搅在一起旋转起来,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只有流沙漏过指缝的感觉。

    越用力,越抓不住。

    小狼的生命就这样从她的指尖一点点逝去,消散在风里,无痕无迹,就像从没在这个世间存在过一样。

    商枝、阿吉妈妈、父皇、小狼……

    他们都走了,所有爱她的人都走了,尸骨无存,连一丝念想都没留下。

    桃夭慢慢张开手,掌心空空,一无所有。

    这个世界还值得她留恋吗?

    桃夭的目光掠过全副武装的敌人,掠过簇簇寒芒,掠过茫茫天地。

    烈日高挂碧空,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她终是倒了下去。

    “锁起来!”将军命令道。

    两个兵对望一眼,举起枷锁朝她走去。

    但见一骑从荒野远处疾驰而来,伴着急促的马蹄声,是声嘶力竭的示警:“敌袭!敌袭!”

    南濮前线溃败,大夏军队如怒海狂涛,势不可挡地汹涌而至。

    莫说南濮人意料不到,便是大夏军自己都没想到!

    前几日还病恹恹的皇上,忽然间神采奕奕,所有病痛全无,就跟换了个人一样。

    南濮妖术也不管用了,那些鬼魅一靠近大夏军队,就被皇上的剑气冲散。

    谁也看不清皇上是怎样做到的,也没有捏法诀,也没有符咒,就胳膊一挥,青光一闪,面前的团团黑影登时烟消云散。

    简直如有神助!

    先前弥漫在大夏军中的萎靡惶恐气氛一扫而空,大夏军队士气空前高涨,所有人都相信,击溃南濮指日可待,天下于皇上唾手可得!

    闻总管也是这样想的,脸上却不敢表现出任何喜悦,无它,只因皇上的反应过于淡漠。

    他伺候这位主子有几年了,深谙这位的脾性,虽冷清,却不是无欲无求,皇上心里装着大夏,装着子民,平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让大夏重归鼎盛,开疆拓土,做个千古一帝。

    现在,皇上有条不紊地打下一个又一个城池,可看不出他有一丝一毫的兴奋。

    大夏人也好,南濮人也好,他看他们的眼神都是一样的,无恨无爱,无悲无喜,冷漠得像个局外人。

    似乎夺取天下只是他闲来无事的消遣。

    闻总管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到了,不自禁打了个冷颤,摸摸托盘中的茶碗凉了,忙换了杯热茶,定定神,重新堆起谦和内敛的笑,躬身走入书房。

    屋里几个武将文臣或坐或立,兴高采烈议论着战况。

    楚离靠坐在条案后,双目微阖,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椅子扶手,相较于臣子们的激动,他显得有点漫不经心。

    闻总管轻手轻脚正要将茶碗放在桌角,不妨皇上恰好睁开了眼睛,他一抬头碰到皇上那冷冷的目光,手居然抖了一下,几滴茶水就洒在案头的奏折上面。

    闻总管马上跪下请罪。

    楚离好像没有看到,只与那几个将领道,“如此甚好,主力部队按照计划继续向南濮腹地推进,西北边防务必一个月内完成修固,再调两支队伍过去增援西北军。”

    这是要准备打西卫了!下头又是一阵热烈地目光交错。

    楚离这才把目光投向跪着的闻总管,抬抬手道:“起来吧,军中的西卫术士处置了没有?”

    “回皇上的话,都处理干净了。”闻总管垂手肃立答道。

    楚离“嗯”了一声,道:“这两天朕听到一种说法,大夏有神仙保佑,只要皇上动动手指,我们就能大获全胜……呵,朕是有法力在身,但只能克制妖术,并不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也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打仗,还是要你们一刀一枪地拼杀。”

    这番话分量不轻,站着的坐着的全都呼啦啦跪倒一地,连连叩头道:“皇上息怒,臣下有愧圣恩,请皇上降罪。”

    楚离轻笑一声,端起茶碗,一下一下撇着上面的浮沫,淡淡道:“朕没想治你们的罪,这是朕的江山不假,可终究还是你们生活的地方,自个儿下去想想罢。”

    一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瞧一向适时插科打诨的闻总管也是低头不语,他们就更不敢说话了。

    他们悄声挨个儿退下去的时候,门外疾步冲进一个斥候,满头大汗,一脸慌张,“报——!前方敌营拿人质威胁我军退兵!”

    准备走的臣工们不约而同停下脚步。

    楚离稍稍有些惊讶,“人质?难道他们拿大夏的老百姓当盾牌?”

    “不是。”斥候顿了一下,“是皇后和青荇公主。”

    “什么?!”楚离上身猛地向前一倾,手摁着扶手几乎要站起来,又慢慢坐了回去,冷着脸问,“看清楚了没有,的确是皇后?”

    斥候道:“距离太远瞧不清楚,前方刚开始不敢确定,也不敢上报。敌军把她们吊起来,用鞭子……用鞭子抽,听声音是青荇公主不假,前方才紧急送信。”

    楚离有点不舒服,却说不上哪里不舒服,“皇后呢?”

    斥候头垂得更低了,“皇后自始至终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动一下,无法确定是否是皇后本人,也无法确定生死。”

    楚离攥紧扶手,听得有些心烦意乱,起身喝道:“击鼓,点兵!”

    前方,大夏军已包围南濮中军大营,营门外布满铁蒺藜和倒立的箭矢,高高的垛楼上悬着两个人,南濮将领绝望地嘶吼着:“退兵,不然摔死她们!”

    第27章 死亡只是一切的开始

    长鞭在空中甩得啪啪作响,声音在空旷的荒野中传出去好远。

    旁边的青荇哭得撕心裂肺,而桃夭已经痛苦得麻木了,浑然不觉疼痒,只是默然看向远处,那片天地交汇的地方。

    碧蓝的天,淡黄的土,中间是乌压压的大夏军队。

    阵前,空无一人。

    “退兵!退兵!”南濮士兵的长矛一下一下砸着地面,他们吼叫得又高又凶,像恐吓,更像是给自己壮胆。

    大夏军没有退兵,缓慢而坚决地向前推进。

    南濮人慌了,刀锋砍在石墙上,火花四溅,“退兵!下一刀砍的就是她们的脑袋!”

    感觉到绳子的摇晃,青荇哭得更大声,双腿胡乱在空中踢着,“你们不能见死不救,我替大夏杀了多少敌人,救了你们多少性命,你们不能知恩不报!”

    大夏军置若罔闻,慢慢逼近城下。

    或许是铁蒺藜挡住去路,他们终于停下脚步,自动向两旁分开,接着一人策马穿过夹道,从容不迫来到阵前。

    大太阳晒得地面白花花的,脚下的铁蒺藜闪着光,大夏军手中的刀锋闪着光,可这一片刺目的白光都掩盖不住龙鳞甲的寒芒。

    桃夭的眼睛一下子睁得大大的,楚离!

    他来接她了!

    多少次幻想的场景终于成真,他来了,他没有抛弃她。

    桃夭以为自己不会再哭,可看到他的一刹那,泪水大颗大颗地滚下来,所有的痛楚一瞬间爆发出来,疼得她忍不住喊了声:“楚离——”

    离得太远,她看不清楚离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她身上顿了一下。

    桃夭一瞬不瞬盯着他,眼中充满了希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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