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袭占魏国河西的消息传到临淄,齐威公震惊了,当即召来田辟疆、田婴与邹忌三人谋议。

    “嘿,”齐威公看向田辟疆,摇头苦笑道,“万没想到,这个嬴渠梁,还有魏罃,寡人还真是高瞧他们了!”

    “公父,”田辟疆倒是兴奋,“秦争河西,对我们最是有利!以儿臣之见,公父可趁龙贾所部回救河西的良机,旨令田将军与魏卬决战,将屠平阳的那窝禽兽灭了!”

    齐威公嘴角撇出诡秘一笑:“若是灭了,好戏也就看不成了!”

    邹忌听得明白,拱手道:“君上圣明!”

    “田婴,”齐威公看向田婴,“你这就到田将军帐下,坐等魏使议和!”

    “如何议法,请君上明示!”

    齐威公吐出二字:“宋国!”

    卫地衢道上,一行车马有条不紊地走着,旗号上打着“使”“陈”“魏”等字,共是十几辆车,几十名武卒及随员。

    将近申时,戚光走到陈轸车边,敲窗说道:“主公,过平阳了,要不要赶急点儿,在天黑之前抵达帝丘?”

    窗子没开,只飘出陈轸的声音:“着急去帝丘道歉吗?”

    “这??”戚光怔了,“不到帝丘,去哪儿?”

    “上将军大帐!”

    “好咧!”戚光应一声,匆匆去了。

    与帝丘相比,魏军营帐就近多了,待申时过去,使团已至辕门。闻听陈轸到来,公子卬迎至辕门。

    进入中军大帐,陈轸的屁股一落客席,就长叹一口气,直抒胸臆:“唉,没想到玩蛇的竟然让蛇咬了!”

    “哼,”公子卬一拳震几,“公孙鞅那龟孙,待在下河西擒住他时,看不活剥了他!”

    “不能全怪公孙鞅呀,”陈轸不无懊悔道,“也怪我们过于轻信了。不过,公孙鞅这人也够无耻的,称得上天下第一无信、无赖之人,讲起来天花乱坠,做起来毫无君子气度!还有秦公,即使口说无凭,但他签下的契约呢?墨迹未干哪!难道他就不怕史家?”

    “什么史家不史家的!”公子卬恨道,“对不讲诚信之人,本公子只有一个字—打!”

    “闹到这般境地,不打也得打呀!”

    “卫国这儿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在下就是求和来的!”

    听到“求和”二字,公子卬仰面长啸一声:“闷杀我也!”

    “比起下官来,上将军只是小闷而已!”陈轸感慨道。

    “咦,你闷什么?”

    “鸟起早为食,人摸黑为利,下官虽不图利,却也得在乎个虚名,是不?这些年来下官忙前忙后,本想利用秦人谋齐,东争泗下,在王上跟前立个功业,图个进取,能在老白圭留下的席位上坐上几日,不想这却??”陈轸再出一声苦笑,“里外不是人了!”

    公子卬颇为不屑:“虚名算个屁,本公子就想痛痛快快地打个大仗!好不容易熬到与田忌决战,却又让狗日的秦人搅了!”

    “上将军若想打仗,马上就可遂愿。比起齐人来,与秦人之战才叫痛快!”

    “是哩!”公子卬一拳擂于几上,“在下明日就回安邑,向父王请战!”

    “上将军莫急!”

    “为什么?”

    “先帮下官一个小忙,上将军再走不迟!”

    “说吧,怎么帮?”

    “王上使在下主持和谈,这般情势,在下心里有些发虚。有上将军在,好歹也给下官一点儿底气!”

    “怎么和谈?”

    “委曲求全的事,自然是下官来做,上将军能在一边帮我壮壮胆就成!”

    “成!”公子卬大包大揽。

    与三国的仗虽没打起来,但事儿是魏国挑的,魏先求和,不败也是败了。败军难使,要想不辱使命,还真是个难事儿。

    陈轸左想右想,决定先从卫国破局。

    翌日上午,陈轸使专车请出卫室公叔老太师,引他先在大魏武卒的军营里巡视一周,继而请至公子卬的中军帐,舞乐伺候,虚礼备至。

    “公叔呀,”陈轸连连拱手,不无遗憾道,“多年来魏、卫睦邻而居,没有任何隔阂,在下真没想到今年竟发生这等事儿。我王南面,原本是针对齐人的,与卫人并无瓜葛,没想到卫公竟然??跟齐人闹到一块儿,唉!”

    “唉,”老太师长叹一声,“不瞒上卿,是君上误听了孙机的蛊惑!”

    “哦?”

    “孙机祖上是兵家,好战,君上原本是要去逢泽的,老朽及朝臣也都主张他去,只有孙机一人反对。君上一时着迷,听信了孙机,方才酿成卫国百年来的最大惨剧。”

    “哦,”陈轸大为惋惜,“要是在下早知此情,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是哩,”太师接道,“平阳失陷后,孙机急了,亲去临淄求来齐兵,没想到齐人按兵不动,要不是秦人??”顿住,摇头。

    “公叔可知齐人为何按兵不动吗?”陈轸紧盯住他。

    “老朽不知。”

    “理由有三!”

    “老朽愿闻其详!”

    “其一是,齐人出兵,压根儿就不想真打,不过是给孙相国一个面子。孙相国表面为卫室效力,实则是齐人。齐人回娘家求救,娘家人总不能不理吧?”

    “嗯,”老太师点头应道,“上卿所言甚是!其二呢?”

    “其二是,”陈轸看一下主位上威风凛凛的公子卬,“近六十年来,齐魏交战不下十次,老太师可曾见过齐师胜过大魏武卒吗?”

    老太师长吸一口气。

    “这其三嘛,”陈轸指向西边,“齐人不敢在沙场上较量,只好使出卑劣手段,暗结秦人袭我河西。我王震怒,已诏命龙将军回援河西,待收拾完秦人,再回来与齐人算总账!”

    “这??”老太师额头渗汗,看向公子卬,“上将军不去河西了?”

    “上将军,”陈轸转对公子卬道,“公叔问您去不去河西?”

    “这个要看卫公!”公子卬两眼逼盯老太师,给出凶相。

    “看卫公?这??”老太师吃一大惊。

    “呵呵呵,”陈轸笑出几声,解释道,“上将军之意是,如果卫公不糊涂,不扯东扯西,不跟在齐人的屁股后面亦步亦趋,上将军就会撤兵,由在下签订睦邻盟约。如果卫公坚持糊涂,上将军也就只好留在这里,陪卫公玩下去!”

    “老朽晓得。”太师连连点头。

    “公叔呀,”陈轸放低声音,“在下奉魏王使命赴卫,谁也不见,先请见公叔您,就是晓得公叔是个明白人,想请公叔捎给卫公一句话,魏、卫一体,魏室原本不想成为卫室的冤家,烦请公叔劝劝卫公,齐国与魏国孰轻孰重,让他好好掂量掂量,不要再听一个齐人的唠叨,跟在齐公的屁股后面亦步亦趋,否则,事情再闹下去,在大魏武卒面前替齐人挡枪,吃亏的只能是卫人哪!”

    “老朽晓得??”太师掏出丝绢擦汗。

    卫宫太庙的主殿里,卫成公、公叔及公室子弟无不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

    四周寂静,唯有卫成公时而絮絮叨叨,时而掩面而泣,谁也听不清他在说道什么。

    太庙令召来大巫祝,悄问:“战争结束,魏人议和,这是件大喜事儿,君上为何悲伤?他在说些什么呢?”

    大巫祝应道:“君上是喜极而泣,在向先祖之灵彰功哩。”

    太庙令嘘出一口气。

    诉有小半个时辰,卫成公总算述完,拭把泪,转对内臣道:“摆驾,相国府。”

    一行人马在卫士们的前呼后拥下来到相国府,扑面而来的是披麻戴孝,哀乐声声的场景,府中正在大办丧事。

    老太师愕然:“不会是孙相国他??”看向成公。

    卫成公也是惶惑,急切下车,直进院门。

    孙机、孙宾闻报迎出,皆披麻戴孝。

    见老孙机在,卫成公重重地嘘出一口气。

    “君上,太师??”孙机拱手道。

    卫成公看向院中,见并排列着六具棺木,四具大的,两具小的,打个惊怔:“这??”看向孙机。

    “回奏君上,”孙机语气伤感,“战事结束了,臣得些闲暇,”指向棺木,“想把孩子们送回老家去。”

    “是??齐地的甄邑吗?”

    “正是。臣想让孩子们魂归故土。”

    “唉,也好。”卫成公抹把泪,转对内臣,“孙氏一门坚守平阳,尽忠报国,功业盖世,可歌可泣,欶封孙机为平阳君,食邑平阳!”

    孙机跪地,叩首:“臣叩谢君上,臣斗胆奏请君上收回成命!”

    卫成公愕然:“老爱卿?”

    “臣行将就木,不求封赏,只想告老还乡,颐养天年,恳请君上恩准!”

    “这这这??”卫成公急了,连连摆手,“这可不行!老爱卿乃寡人背脊,若无爱卿在侧,寡人就会寝食难安,六神无主!”

    “是君上高看老臣了!”

    “孙将军,”卫成公捋须有顷,看向孙宾,“你一家多口皆为平阳殉国,这个封号还有封邑,寡人就授给你了!”

    孙宾叩首:“末将叩谢君上隆恩!末将斗胆祈请君上收回成命!”

    “这??”卫成公看向太师。

    太师淡淡道:“平阳是个死地。君上将死地封给功臣,功臣怎么能受呢?”

    卫成公恍然有悟,将目光移向孙宾:“是寡人的错!孙将军,寡人改将楚丘封赏于你,如何?”

    孙宾再次叩首婉拒:“末将不受,是末将不配受,无关死地活地!”

    “哦?孙将军不配受,何人配受?”

    “与魏之战,尽忠报国、可歌可泣的殉国将士数以万计,末将不敢贪受!叩请君上将平阳封赏给为平阳死难的万千将士和罹难百姓!”

    “这??”卫成公面露难色,“他们已经殉国了!”

    “他们或有后人和家人。”

    “准爱卿所请!”卫成公略一沉思,转对内臣,“拟旨,凡是在平阳、楚丘、帝丘殉国的将士遗属,可领平阳无主良田一井,房屋一舍!封孙宾为平阳郡守,督行此旨!”

    孙宾叩首,朗声应道:“末将受命!末将代所有殉国将士及罹难百姓叩谢君上隆恩!”

    卫成公看向孙机:“孙爱卿,寡人寻您不为封赏,是有大事相商!”

    “君上,”孙机指下棺材,“此地不宜谈论国事,老臣请进宫城面议!”

    君臣当下赶往卫宫,卫成公直入正题,看向孙机与老太师:“秦人攻打河西,魏罃顶不住了,使陈轸前来求和,公叔,老相国,咱们议议,怎么个和法为好?”

    “回禀君上,”老太师拱手道,“臣以为,魏势虽衰,但于弱卫而言,仍是巨兽,且就卧在家门口,随时都可打过来。无论从哪个角度,我们都不宜与魏硬争。魏人前来求和,于我等是个难得的机遇,是以臣主张议和,再签订睦邻盟约!”

    卫成公看向孙机:“孙相国意下如何?”

    “太师所言甚是,”孙机拱手应道,“臣同意议和,但怎么议,得讲个章法。”

    “怎么个讲法?”

    孙机情绪激动,振振有词:“魏人无端伐我,毁我城池,屠我臣民,犯下的暴行禽兽不如,因而我等不可轻易议和,须与魏人订立永不犯境盟约,昭示天下,魏人须对我臣民的损毁予以赔偿。”

    卫成公轻叹一声:“唉,这个怕是难哪!”

    “君上,‘多行不义,必自毙’。魏人恶行已致天人共怒,秦人攻其西,齐、赵、韩伐其东,魏势再强,首尾不能两顾,情势利我而不利于魏,此时我等若不争,将失天赐良机,君上恐追悔莫及。再说,卫人数万将士、臣民的鲜血也不能白流啊!”

    “敢问相国,”老太师转对孙机,“秦魏相争,如果魏人打赢了呢?”

    “回禀太师,秦魏之战,魏人必败!”

    “尚未开战,相国如何断定魏国必败?”

    “臣以为,”孙机语气坚定,“古往今来,决定胜负者,天道民心。魏无德称王,无端凌弱,屠城淫乱,失道于天下,若胜,不合天理。”

    “好吧,”卫成公点头,“就依老相国所讲。老相国,你来筹备,将所有损毁之物造册,交给魏使。”

    孙机拱手:“臣领旨!”

    得知孙机欲将战争损毁物资造册,要求赔偿,陈轸冷冷一笑,将所带金子分作三箱,使戚光拿了一箱,径奔赵军大帐,被赵军主将、赵相奉阳君迎进帐中。

    虚礼见过,陈轸击掌,戚光走进,将一只礼箱摆在帐中。

    陈轸打开礼箱,指着箱中黄金,对主将奉阳君笑道:“相国大人,区区薄礼是我王特意犒劳相国的,望相国不弃!”

    “哈哈哈哈,”奉阳君长笑数声,“魏侯的大礼,本相怎能推拒呢?”转对军尉,“喂,小子,验个色儿,过个秤儿!”

    军尉夸张地过秤,朗声报道:“禀报相国,是足金,重三十三镒!”

    “才三十三镒?”奉阳君敛起笑,看向陈轸,“传闻魏侯是个有钱的主儿,这也未免太小气了吧?”

    “呵呵呵,”陈轸拱手,“让相国讲到了,我王向来是个慷慨的人,这点儿黄物不过是个见面礼而已!”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只要相国率先退兵,我王另有大礼相赠!”

    “哦?”奉阳君急问,“什么大礼?”

    “卫国!”

    “卫国?”奉阳君略顿一下,笑道,“呵呵呵,如果本相的胃口比这个再大一点儿呢?”

    “哦?”陈轸凑近,“相国还想要什么?”

    奉阳君身子前倾,眼睛发亮,一字一顿:“中山!”

    “哈哈哈哈,”陈轸爆出一阵长笑,“本使临行时,特别问过中山之事,我王吩咐,中山之事,自有中山君操心!”

    “痛快!”奉阳君击掌道,“本相这就撤军!”

    从赵营出来,陈轸径奔韩军大帐,同样向韩军主将申不害送上装满三十三镒足金的礼箱,外加耳语一番。

    “卫国?”申不害不可置信地盯住陈轸。

    陈轸点头。

    “可是你家君上之意?”

    “正是。相比卫地,魏国更加看重河西!”

    “嗯,”申不害微微点头,“这倒也是。”

    “不过,”陈轸直盯申不害,“在下也有一请!”

    “请讲!”

    “相国率先撤军!”

    “明日凌晨即撤,晚否?”申不害微微一笑。

    “痛快!”陈轸轻轻鼓掌。

    “上卿的这只箱子,在下也就不客气了!”申不害示意守候在侧的军尉。

    军尉提起礼箱,大步走向帐后。

    齐军大帐里,田忌正在审看地图,上大夫田婴匆匆进来。

    “什么情况?”田忌抬头问道。

    “回禀主将,”田婴应道,“韩军、赵军于今日凌晨全部撤走!”

    “哦?”田忌吃一惊道,“不会是得到魏人的好处了吧?”

    “如果不出在下所料,陈轸今日或来我营!”

    话音刚落,守值辕门的军尉飞跑过来,跪叩:“报,魏国特使陈轸求见!”

    “嘿,”田忌笑道,“说到就到了呀。”

    “主将晓得如何对付这家伙吗?”

    “搞外务你在行,说吧,该怎么办?”

    田婴附耳低语,田忌呵呵笑道:“我看行!”

    齐军营帐区井然有序。军尉在前引领,陈轸、戚光一行跟在后面,在营帐中缓缓而行。正走之间,一阵车马声急,十几辆战车迎面驰来。军尉急带他们避到道旁。

    战车从营区驰道上疾驰而过,车上各站一员齐将,皆持令牌。

    望着远去的车尘,戚光小声道:“主公,齐营好像有事了,不会也是撤军吧?”

    陈轸淡淡一笑:“是做给本公看的!”

    不一时,陈轸一行来到中军帐。田忌坐于案后,身边站着几个将军,一片肃杀之气。

    陈轸进帐,拱手道:“陈轸见过田将军!”

    “陈上卿,”田忌略略拱下手,劈头一句,“你不会是来下战书的吧?”

    陈轸尴尬一笑,击掌。

    戚光进帐,手中提着礼箱。

    田忌看一眼礼箱:“此为何物?”

    陈轸赔笑道:“是我王犒劳将军的一点儿薄礼,望将军笑纳!”

    “嘿,”田忌冷笑一声,“你家主子什么时间当上王了?周天子禅让于他了吗?”

    陈轸颇为尴尬:“这??”

    “回去告诉你家主子,鸡就是鸡,鸭就是鸭,猴就是猴,不要动不动就把王字挂在嘴边,贻笑于天下!”

    “这??”陈轸越发尴尬,“呵呵呵,将军真是直爽人,在下??”

    田忌不耐烦地打断他:“既然不是来下战书,上卿还有何事?”

    “本使受我王,不不不,受君上所使,特来与将军议和!”陈轸从袖中摸出使节,呈上。

    田忌从袖中也摸出一道旨令,朝陈轸晃晃:“本将刚刚接到旨令与魏决战,未曾受命与魏议和,不奉陪了!”转对军尉,大声道:“送客!”

    陈轸急了:“田将军??”

    “对了,上卿大人,”田忌“啪”地扔下一封书函,“你既来了,就将这封战书顺便捎给那个屠婴禽兽,告诉他,本将苦候二十余天,方才候来今日,让他点齐人马,三日后与本将会猎于野!”摆手:“送客!”

    军尉拾起竹简,交到陈轸手中,指向帐门:“魏使,请!”

    陈轸大叫:“田将军—”

    田忌扬袖,几名甲士赶来,将陈轸、戚光推出帐门,礼箱也被抛出。

    在一行卫兵的押送下,陈轸、戚光灰头土脸地走向辕门。

    二人正要出门,一溜几辆辎车直驰过来。陈轸等让到路边,为首的辎车却在陈轸前面停下了。

    田婴跳下车,故作惊讶道:“这不是陈上卿吗?”

    陈轸抱拳:“陈轸见过上大夫!”

    田婴上下打量他,故作诧异:“上卿这是??”

    “唉,”陈轸轻叹一声,将田忌的战书递上,“上大夫请看!”

    田婴接过战书,看了片刻,归还,拱手道:“上卿可否到在下营帐一叙?”

    陈轸回礼:“恭敬不如从命!”

    田婴引陈轸来到自己大帐,替田忌圆场道:“不瞒上卿,兵者,机也。田将军迟迟未曾出战,原因有二,一是伺机,二是候旨。果然机缘成熟,昨夜将近子时,君上旨令刚好也到,今儿一大早,田将军就在调兵遣将,这不,连在下也被他唤来呼去呢!”

    “唉,”陈轸做出个苦脸,“果真如此,在下就有辱使命了!”

    “哦?”田婴问道,“上卿是何使命?”

    “议和!”

    “呵呵呵,是这样呀!”田婴笑道,“敢问上卿,这个和打算怎么议?”

    “卫国之事交由齐公,如何?”

    “这怎么成呢?”田婴半是揶揄,“卫国之事,当由卫公处置才是,我家君上不是魏侯,什么事都想插一手的!”

    “呵呵,是哩??”陈轸干笑几声,“上大夫可有提议?”

    “宋国之事仿照卫国,由宋公自行裁处,也不劳魏侯费心了!”

    泗上诸国中,宋国地盘最大,人口最多,也最富庶,堪称齐、楚、魏都想吞并的最大的一块肥肉。几十年来,由于大魏武卒的存在,宋室一直受到魏国排挤,就连祖地襄陵也在吴起时代并入了魏土,齐、楚皆不敢多言。然而,时过境迁,今日田婴开口就是宋,显然也是抓准了时机。

    “这??”事关重大,陈轸迟疑了。

    “怎么了?”田婴盯住他。

    陈轸眼珠子连转几转,拱手笑道:“宋公与我王是亲家,私交甚笃,常有往来,上大夫提议牵扯面甚大,在下不敢擅专,须禀明我王,再作决断,可否?”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田婴呵呵笑出几声,拱手应道,“反正在下近无大事,这就守在营帐里,恭听上卿佳音!”

    这分明是在要挟了。

    陈轸苦笑一声,再次拱手:“贵军可否暂先撤退?”

    “唉,”田婴做出无奈状,“在下虽为副将,却是文臣,不便插手军务。譬如上卿您,能役使上将军吗?”

    “在下也是为贵国着想,若是长久屯兵于此,单是粮草也不是笔小数目啊。”

    “哈哈哈哈,”田婴长笑几声,“上卿操多心了。此地离齐国边关也就一日车程,于田将军来说,撤与不撤一个样,再说了,无论是屯在齐境还是屯在卫境,人都是要吃饭的,马也都是要吃草料的,对不?”

    “敢问上大夫,这个提议是您的愿景呢,还是田将军的?”

    “都不是。”

    “这??”

    “是我家君上的旨意。”田婴亮出底牌,语气不容商量,“不瞒上卿,秦人一出兵,我家君上就使在下赶赴卫地,说是假定碰巧遇到上卿您,就托上卿转禀魏侯,要么一战,要么承诺不再插手宋、卫之事!这不,还真让在下碰上了!”

    “明白了。”陈轸点头,“兹事体大,在下这就回去,禀明上将军,若是上将军同意,在下就有底气,向我王快马奏报!”

    “在下恭候佳音!”

    听完陈轸的叙述,公子卬从牙缝里挤出一字:“打!”

    “上将军?”陈轸急道。

    “哼,”公子卬恨道,“韩人撤走,赵人撤走,单剩下他一个田忌,还真以为本将怕他不成?”

    “上将军,打不得啊!”

    “为什么打不得?他有六万,在下立马从大梁各邑再调一万五千,也是六万!以六万对六万,我堂堂大魏武卒还打不过一群缩头乌龟吗?”

    “上将军哪,眼前的关键是秦人,不是齐人!河西若是收不回来,别说是王上了,单是上将军您,能咽下这口气吗?”

    公子卬一拳砸在几案上:“咦!”

    “在下之意是,”陈轸半是解释,半是裁决,“头疼先顾头,其他慢慢再说。只要齐人撤军,上将军就可班师西进,与秦人一争高低。至于卫、宋二公,让他们逍遥几日又怎么了?只要上将军战败秦人,收复河西,就可挥师东进,兵压宋、卫,那时,我为胜利之师,看宋公、卫公敢不听话?看他田忌敢再出兵?”

    “本将听你的!”

    翌日,在齐营大帐,陈轸与田婴签订协议。

    三国援军皆退,只剩一个弱卫了。

    陈轸长舒口气,直入卫宫,语气虽不倨傲,却也柔中不失霸气:“启奏卫公,魏、卫两家近年来一直睦邻而居,相安无事,然而,在逢泽之会上,秦人作祟,构陷君上诽谤我王,我王于盛怒之下,才使上将军兴兵讨伐。今日观之,不仅是场误会,且又引发列国兵戎相见,实属不该。今秦原形毕露,犯我河西,我王得知端底,颇为追悔,特使轸来,一为向君上并死难者道歉,二为向列国解释原委,三为与君上订立永久睦邻盟约,保证此类悲剧不再发生。齐、韩、赵三国有感于我王诚意,皆已撤军,轸请君上亦作考虑,以诚相交!”

    陈轸轻松地将伐卫的祸水泼到秦人头上,不失为一个好的说辞。卫成公憋了一肚子的责问话,竟是说不出来一句,只好长叹一声:“唉,魏使好口才,什么话都让你说尽了!”

    “谢君上谬赞,”陈轸再次拱手,“轸不过是说出隐情而已!”

    “罢了,罢了。”卫成公摆手,看向孙机,“老爱卿,你可有话说?”

    孙机冷笑一声,二目直逼陈轸:“大国之事,与弱卫无关,弱卫也无意过问。孙机只想问问魏使,魏卒毁我城池,屠我妇婴,奸淫抢盗,丧失人性,无所不用其极,魏使只说一声‘道歉’,也是太轻巧了吧?”

    陈轸似乎早已料到,看向他,悠然应道:“以孙相国之意,这个歉意魏该如何表达?”

    “亡者有葬,伤者有抚。”

    “这个自然。”陈轸朝外击掌。

    戚光使人抬进齐国人退回来的礼箱,摆在殿中。

    “打开!”陈轸朝礼箱努嘴。

    戚光打开箱子。

    陈轸手指礼箱:“这只箱里是黄金三十四镒,权作抚恤,请孙相国验收!”

    “哼,”孙机冷笑一声,“数万冤魂,逾万伤残,特使就用箱中之物打发了事?”

    陈轸转对孙机,拱手问道:“敢问相国,共有多少伤亡?”

    “伤亡并财产损毁,君上已经使人详加核实,记录在册,上卿若是需要,我们可以提供!”

    “册子何在?”

    成公示意,一个宫人“唰”地拉开一道布帘,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大堆竹简。

    陈轸、戚光目瞪口呆。

    孙机指向这些册子:“这些竹简,每一个字上都附着一个冤魂!”

    “唉!”陈轸目光从竹简上收回,长叹一声,对孙机、成公、卫太师拱手道,“看到这些竹简,轸深为震撼。方才孙相国谈到魏军奸淫抢盗,丧失人性,在下完全赞同。然而,自古迄今,战争就是杀戮,一旦开战,一旦攻城略地,何来人性可讲?”目光盯住孙机:“敢问相国,可否为轸举出一例没有杀戮、没有污辱、由头至尾皆是温良恭谦让的战争?”

    “唉!”老太师长叹一声。

    孙机逼视陈轸:“特使就是这般为禽兽不如的行径辩护的吗?”

    “相国大人,”陈轸回视孙机,振振有词,“什么叫作禽兽不如?鹰吃兔子时,分过雄雌老幼吗?蛇入鸟巢时,惜过蛋雏吗?狼猎群羊时,挑过拣过吗?莫说是禽兽,即使蝼蚁,一旦陷入争斗,行为也是一样。轸幼时亲眼看到两窝蚂蚁之战,场面真叫惨烈,尸横遍野不说,穴中蚁卵无一幸免。”指向那些竹简:“这些竹简是卫人列出的,如果在下叫上将军也列一个出来,死伤亦不下万人,而哪一个阵亡之士不是无辜的?哪一个没有家小?还有河西,就在旬日之前,秦人入侵,孙相国可去看看,妇幼老弱是否幸免?”

    陈轸此言虽为蛮横,却也无懈可击。

    孙机气极,颤抖着手指向陈轸:“你??你这是??狡辩??”

    陈轸没有睬他,转向卫公,拱手道:“逝者长已矣。君上,三国之军皆已撤离,君上难道不想息事宁人,定要纠结于战争亡灵吗?”

    “君上,”卫太师附和,“上卿说得是,连齐人都已撤军,我们只能签约了!”

    “唉!”卫成公长长一叹,缓缓起身,有气无力地对老太师道,“拜托公叔??与他签吧。”

    雨后的洛水岸边,道路泥泞,人喊马叫,男女老幼肩挑车拉,络绎不绝的运粮队伍在泥泞中艰难跋涉。

    一辆载重骡车陷在泥坑里,一个老丈用鞭子猛抽拉车的骡子,他的两个儿媳和三个半大的孙子在车后全力推顶。车轮晃动几下,陷得更深。

    身着便服的孝公、内臣和两名护卫从远处看到,急赶过来。孝公挽起袖子,走到陷得最深的车轮下扎住马步,内臣走到另一轮子下面,两名护卫走到车尾,寻好位置,扎下架势。孝公对老丈道:“老丈,你喊号子,劲往一处使!”

    老丈扬鞭,叫道:“一、二、三,起!”

    众人“嘿哟”一声,车轮滚出深坑。

    老丈朝几人扬手笑笑,赶骡车扬长而去。

    孝公看下泥坑,转对两名护卫道:“找点碎石,将此坑填上!”

    两名护卫四处寻找石头去了。

    孝公抬头,远远望见公孙鞅的车马疾驶而来。

    公孙鞅走到近旁,看到孝公一身泥污,心里一酸,跳下车,在泥地上跪下。孝公想去扶他,看看自己手上的泥,又看向络绎而来的民众车辆,急道:“爱卿,你??快起来!这叫众人看见,岂不是??”

    “君上,您??”公孙鞅站起来,声音哽咽,“哪能干起这个来了?”

    “呵呵呵,”孝公将泥手朝衣襟上连擦几下,拱手道,“寡人也就这点儿能耐,见笑了!”

    公孙鞅擦去泪水:“臣有大事禀报!”

    “呵呵呵,来得好哩,寡人也正要寻你!”孝公指向远处一棵树,“走,那儿聊去!”

    二人走至大树下,见地下湿,就蹲下来。孝公从腰中掏出一个装水的皮囊,仰脖饮一气,递给公孙鞅:“来来来,润几口再说!”

    公孙鞅笑笑,接过,仰脖饮一气,拿袖子擦把嘴,还给孝公。

    孝公接过:“说吧,是何大事儿?”

    “臣得急报,齐、赵、韩三国撤兵,魏卫签订和约,魏卬已率大军过来了!”

    “嘿,动作够快的!”孝公吸一口气,眉头凝起,“寡人还在盘算卫境那儿多少出点戏呢!”

    “是陈轸办的,这人是个歪才!”

    “是哩。”孝公看向公孙鞅,“还有吗?”

    “呵呵,”公孙鞅笑道,“有是有,但都不大,还是先听君上的!”

    孝公没有笑,眉头拧得越发紧了:“近几日来,寡人心里越来越不踏实了!”

    “敢问君上揪心何事?”

    “我虽袭占河西,可魏人仅凭万余武卒,不但守住少梁、临晋关、阴晋三处要塞,还使我伤亡万余,战力惊人啊!”

    “君上忧的不是武卒战力,而是一个人吧?”

    “是哩,公孙衍!”孝公点头,“纵观河西守御,如你所判,这个公孙衍当真了得!”

    “君上圣明,有此人在,可抵十万魏卒!”

    “寡人揪心的正是此事!魏有如此大才,万一魏罃以他为将,这场大战怕是??”孝公顿住话头,有顷,转过话锋,“爱卿可有对策?”

    “不瞒君上,”公孙鞅显然成竹在胸,“臣方才留下的话题,也是这个。”

    “看来,我们君臣连忧患也通在一处啊!说吧,瞧你气色,想必已有妙策了!”

    “臣以为,公孙衍眼下境遇与臣当年在魏时如出一辙。魏罃昔日不用臣,今日也必不用公孙衍!”

    “果能如此,”孝公转忧为喜,“当是秦国大幸。正如爱卿所说,有此人在,可抵十万雄兵。眼下敌我对阵,旗鼓相当,决定胜负的不再是兵卒厮杀,而是将帅智谋。依爱卿之见,魏罃若是不用公孙衍,将点何人为将?”

    公孙鞅嘴角浮出一丝黠笑:“君上的贤婿!”

    “公子卬?”孝公一脸惊愕,“不可能!此战于魏而言,也是倾国相搏,魏罃是老谋深算之人,断不至于如此糊涂!”

    公孙鞅微微一笑:“魏罃心不糊涂,耳根却软,君上尽管放心好了!”

    孝公长嘘一口气:“有爱卿此言,寡人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不过,欲成此事,臣尚需一个机敏之人前往安邑!”

    “嬴疾不是就在安邑吗?”

    “公子疾得马上回来,否则,命或不保!”

    “你是说,公子卬—”孝公猛地打个冷战,“他不会对紫云??”

    “臣需要一个机敏之人赴魏,一是救出公子疾,守护公主,二是玉成上将军的美差!”

    “爱卿相中何人了?”

    “这个人最好与公主相熟!”

    “女眷吗?”

    公孙鞅摇头。

    “子华如何?”

    “就他了!”

    陈轸一安顿好卫境的事,公子卬就拔营西征了。与此同时,魏王也抽调大梁诸邑守卒近三万,交由公子卬一并发往河西。七万大军借道韩境,过洛阳,浩浩荡荡,直奔崤山谷道。

    将出崤关时,公子卬召来裴英,吩咐他引领大军过函谷,进驻临晋关与少梁待命,自己仅带几十个护卫短兵,与陈轸一起渡河水直入安邑。

    公子卬急于赶回安邑是为两件大事,一是处置秦公的女儿紫云,二是盯住父王,莫让征秦主将的大印旁落他手,尤其是龙贾。听陈轸讲,孟津会后,若是真的伐秦,父王极有可能改拜龙贾为将了。

    就在公子卬赶回安邑的前夜,被公孙鞅委以重任的公子华扮作仆女模样,在紫云贴身侍女的引领下直入紫云内室。

    一见紫云,公子华就盯住她看。

    紫云与他对视。

    足足几个呼吸的时间,公子华没有移目。

    从没有哪个女仆敢这般盯她,紫云怔了,面色愠怒:“你??”

    公子华非但不惧,反倒走近她,像幼年在秦宫玩耍时那样扯住她的头发。

    紫云本能地一躲,指着他怒喝:“大胆!”

    公子华“扑哧”一笑,做出一个她十分熟悉的动作。

    紫云先是惊愕,继而盯着他细看,似乎不敢确信自己的眼睛:“你是??华哥?”

    公子华将女装扯下,现出真容。

    “天哪!”紫云喜极,一头扑进他怀里,呜呜哭起来。

    公子华安抚一阵,悄声道:“云妹,你放心吧,从今宵起,我就做你的侍女!”

    紫云嗯嗯点头,将他抱得更紧了。

    公子华松开她的手,凝视她:“云妹,公子卬的大兵过崤关了,估计明晚可到!”

    “华哥,快点带我逃吧!”

    “逃不掉,”公子华摇头,“我见过疾哥了,他们守得极严,尤其是你,他们盯得牢呢。”

    紫云急了:“天哪,这该咋办?那个畜生??”

    “既然走到这步,我们就必须咬紧牙,与魏人一战!”

    紫云咬牙:“我想定了,拼我一死,先把那畜生宰了!”

    “宰不得!”

    紫云惊愕:“咋哩?”

    公子华嘴角浮出一丝黠笑:“不但不能宰他,我们还要扶他当魏军主将!”

    紫云惊叫:“啊?”

    “只有他当上主将,我们才能战胜魏人呀!”

    紫云恍然明白,微微点头。

    “现在的关键是疾哥,上将军回来,或会拿他出气,不定还要拿他下油锅呢!”

    “这??”紫云打个惊战,“这可怎么办?”

    “我已安排好了,让他今夜逃走,外面有人接应。”

    紫云嘘出一口气,忽又想起什么,心头又是一紧:“那畜生回来,会不会??”指指自己鼻子。

    “据大良造判断,魏人暂时不会加害于你!”

    “为什么?”紫云不解。

    “因为他们将你视作人质,有可能把你带往河西,拿你来作为筹码!”

    紫云咬牙:“那时我就死!”

    见她动不动就谈到死,公子华心里一阵绞疼:“云妹,你不许谈死,有华哥在你身边呢,你听我的就是!”

    紫云点头。

    是夜,两道黑影依次越过公子卬府的围墙。

    围墙外面,三个黑影接住他们,一行五人隐入黑暗中。

    翌日,通往安邑的衢道上,一辆带篷的驷马辎车疾驰,御手正是戚光。车中公子卬、陈轸相对而坐,随车颠簸。

    陈轸探头问道:“到哪儿了?”

    戚光应道:“禀主公,快到十里亭了。”

    “那就悠着点儿,骨头都让你颠散架了。”

    戚光收起鞭子:“好哩!”

    辎车慢下来。

    陈轸缩回头,看向公子卬。公子卬许是想到什么,脸色凶狠,牙齿“咯咯”作响。陈轸盯他一会儿,扑哧笑道:“上将军,不会是在想念尊夫人吧?”

    “正是!”公子卬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上卿猜猜看,那个贱女人会是怎么个死法?”

    陈轸摇头:“轸猜不出!”

    公子卬目露凶光:“我要一刀一刀剐了她!”

    “嘿,”陈轸给出个怪笑,“瞧那细皮嫩肉的,上将军下得了手?”

    公子卬鼻孔里哼出一声:“哼,等着瞧好了!”

    “好是好,”陈轸话中有话,“可这等死法,轸是既不愿瞧也不能瞧啊!”

    公子卬听出话音,看过来:“你是说??”

    “上将军最好让她不死!”

    公子卬激愤道:“她是秦人下的一个套,套的是你和我!”

    “还有王上!”

    “是哩!”公子卬咬牙道,“所以她必须死!凡是陪她来的,统统得死!”

    陈轸没有接腔,颇为叹服地自语:“唉,思来想去,公孙鞅是真正落了一枚好棋子呀!”

    见他竟为敌人喝彩,公子卬十分不满:“你??”

    “不过??”陈轸看向公子卬,“这枚棋子今日却又落在上将军手里!”

    公子卬听出话音了,问道:“你是说,那个女人?”

    “呵呵呵,”陈轸乐笑了,“应该说是上将军夫人!啧啧啧,真是一枚好棋子呀,晶莹圆润,秀外慧中,堪称天生尤物,就看公子打算怎么用喽!”

    公子卬拱手:“魏卬愚拙,请上卿指点!”

    陈轸附耳低语。

    向晚时分,上将军公子卬回到府里,步入正堂。两名侍女侍候他脱去甲衣,换上常服。家宰摆下手,二侍女低头走出。

    公子卬在席位上坐下,冲内宰道:“那女人怎样?”

    内宰凑前一步:“夫人还好,只是??”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

    “那个陪护她的五大夫带着一个人走了!”

    公子卬震惊:“怎么走的?”

    “逾墙走的。”

    “咦,溜得倒是快,本将正打算拿他涮肉吃呢!”

    “想是得知上将军回来,他惧诛,这才逃了!”

    “哼,”公子卬恨道,“逃得了他,逃不了其他人。传令,将府中所有秦人关押起来,等候处置!”

    “那??夫人呢?”

    “那女人除外。对了,将她身边的人全部换掉!”

    “遵命!”

    半个时辰之后,紫云寝宫里冲进一群家丁,为首的是内宰,朗声宣布:“凡是秦人,站到左侧,非秦人,站到右侧!”

    众人面面相觑,十来个陪嫁宫女、两个去势内臣及几个杂事仆役站到左侧,右侧只剩下两个宫女,其中一个是公子华。

    内宰扫向左侧一排:“将这一排全部押走!”

    众家丁拥上,将一排秦人绑缚起来,押往门外。

    紫云显然猜到了这一结局,冷冷地看着他们。

    内宰走到公子华二人跟前,打量一番,看着另一奴婢:“哪儿来的?”

    那奴婢应道:“奴婢是赵国来的。”

    “何时来的?”

    “有十多日了。”

    内宰审她几眼,转向公子华。

    公子华模仿女声:“奴婢是韩国人,前日来的。”

    “前日?”内宰盯住他,“说,你是怎么来的?”

    公子华语带哭腔:“家父欠下赌债,拿奴婢抵押,倒来卖去,奴婢也不晓得怎么回事儿,就到这儿了!”

    内宰指向二人:“先去杂役坊安歇,赶明儿起,就到浣洗坊去!”

    听到内宰让公子华走开,紫云情不自禁地“啊”出一声,又旋即止住。内宰看过来,躬身道:“禀夫人,上将军有令,夫人宫中所有侍从全部替换!”说完朝外击掌。

    七八个侍女及两个内臣闻声走进来。

    内宰吩咐道:“好生侍奉夫人!”

    众仆役应道:“喏!”

    紫云掩面悲哭。

    公子卬刚刚洗漱完毕,安排好家事,陈轸就过来约他入宫。

    魏惠王没看陈轸,对公子卬感叹道:“卬儿,你回来得好哇!”

    “父王,河西??”公子卬号啕大哭。

    “卬儿呀,”魏惠王安慰道,“眼泪不顶用,起来吧。”

    公子卬擦把泪水,起身,在席位上坐下。

    魏惠王的目光落在陈轸身上,语气远没有过去亲密:“陈轸,你是怎么让他们退兵的,讲给寡人听听!”

    “回禀我王,”陈轸拱手道,“臣用了三箱金子,一箱送给奉阳君,一箱送给申不害,仅此而已!”

    魏惠王怔了下:“不是三箱吗?”

    “另外一箱抚恤卫人了!”

    “哦?”魏惠王倾身,“齐人呢?”

    陈轸苦笑一声:“臣见田忌时,他正在帐中调兵遣将,将臣并金子扫出帐门不说,还让臣捎给上将军一封战书,约定三日之后开战!”

    魏惠王一拳震在几上:“可恶!”

    公子卬摸出战书,双手呈上:“父王,战书在此!”

    毗人拿过,递给魏惠王。

    惠王接过战书,看都不看便掷于地上,“呸”地吐上一口,看向陈轸:“后来呢?”

    “臣走到辕门,就要离开时意外遇到田婴,反身进他帐中。”

    惠王急切道:“他怎么说?”

    “田婴狮子大开口,索要宋国!”

    “你可给他?”

    “给了!”

    惠王手指着他,气愤至极:“糊涂,糊涂,你好糊涂啊,宋国怎能轻易给他呢?”

    陈轸嘴角浮出一笑:“臣给了,并不等于王上给了!”

    “你可签契约?”

    “签了!”

    惠王气结:“那还不是一样吗?”

    “契约上是臣的签押,并未加盖王玺。再说,即使盖了王玺,他能拿得走宋国吗?别的不说,楚王能让他独吞吗?齐、楚若是为宋开战,王上岂不是??”陈轸刻意顿住。

    惠王稍稍气缓,语气缓和下来,指向席位:“平身吧!”

    陈轸拱手:“谢王上赐席!”起身坐下。

    “父王呀,”公子卬不失时机地插上一句,“为解三国之兵,陈上卿是四处举债啊!”

    “举债?”惠王愕然,“举什么债?”

    “三箱金子共是百镒,上卿却未从国库支取一两,若不举债,钱从何来?”

    “这??”惠王惊诧不已,看向陈轸,“为何不去支取?”

    “王上,”陈轸泪水出来,“臣有罪呀!罪臣误信奸人公孙鞅,致使秦人袭我河西,酿成大过,四处筹措三箱黄物,权作是补过了!再说,我与秦人决战在即,正是用金之时,罪臣又怎能再从国库支领呢?”

    “爱卿啊,你??”惠王大为感动,长叹一声,“唉,公孙鞅之事不能全怪你,也是寡人之过!”

    陈轸起身,跪叩,悲声:“王—上—”

    “不早了,”惠王摆手,“你们回去好好歇息两日,寡人还有大事等候二位呢!”

    公子卬、陈轸起身,叩拜:“(儿)臣告退!”

    走向宫门外时,陈轸不无激动地向公子卬致谢道:“轸谢上将军美言!”

    “什么美言?”公子卬颇为惊讶。

    “‘四处举债’这几个字呀!”

    “嗨,”公子卬笑了,“本将也只能这么说呀!百镒足金,在安邑城里,除去父王,有哪个臣子能拿得出来?”

    “还是上将军想得周全。不瞒上将军,在下虽未举债,却也是把元亨楼的家当悉数砸进来了,今得上将军的美言,能让它们发出个响,轸愿足矣。”

    “待过去眼前这道坎,上卿再想个法儿补回来就是!”

    “唉,”陈轸轻叹一声,“还补什么呀?能够用在国事上,也是它们的福分!再说,它们也花得值啊!自秦人变卦,在下头顶就悬了块石头,王上方才那几句话,算是让这块石头落地了!”

    “哦,对了,”公子卬突然想到什么,“父王说有大事等着我们,你忖摸一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应该是拜上将军为伐秦主将!”

    “果真如此,诚吾愿哉!”公子卬握紧拳头。

    公子卬兴致勃勃地回到府中,内宰迎上,轻声道:“主公,夫人那儿整治过了,陪嫁秦人全被关押,其他人也都换走了,这辰光夫人身边清一色是咱府中的人!”

    “她在干什么?”公子卬问道。

    “方才一直在哭,这辰光没听到声音,想是哭累了!”

    公子卬微微闭目。

    “主公,夜已深了,今宵欲歇何室?韩姬、罗姬、燕姬听闻主公回来,也都在候着呢!”

    公子卬起身,牙一咬:“就她吧!”

    内宰略一迟疑:“夫人吗?”

    公子卬白他一眼。

    府宰领悟,迅速转身,朗声道:“来人!”

    侍从走进。

    “禀报夫人,恭迎主公!”

    紫云寝院里灯火通明。

    府宰在前引路,公子卬大步走进。所有仆役尽皆跪迎,独独不见紫云。

    府宰扫视众人:“夫人呢?”

    侍从朝主卧室努下嘴。

    府宰正要说话,公子卬摆手道:“你们全都出去吧!”说毕大步走进寝室,顺手掩上房门。

    寝室里,紫云一身紧衣,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缩在墙角。公子卬走过来,在榻边坐下。紫云两眼圆睁,盯住他。

    公子卬冲她阴阴一笑:“夫人,还记得你我之约吗?”

    紫云手指门口:“你??出去!”

    “出去?”公子卬慢慢地脱下衣服,“本将凯旋了!”

    “你??”紫云怒斥,“你这畜生,出去,你给我出去!”

    “哈哈哈哈,”公子卬长笑数声,“畜生?你说本将是畜生,好吧,本将就是畜生,本将这就要看看你是什么?”将衣服脱光,“啪”地扔在地上,面孔狰狞,一步一步地逼向她。

    紫云声嘶力竭:“出去??”摸出早已备好的短刀,手却紧张得发抖。

    公子卬拍着长满黑毛的胸脯,迎上刀尖:“来呀,刺过来呀!”

    眼见他逼到跟前,紫云拼出全身力气刺出。公子卬闪电般伸出手指,牢牢夹住刀刃。紫云拼命抽扭,那刀却如生了根一般。紫云正自惊惧,公子卬另一手伸出,一把捉住她的手腕,稍稍一拉,就将她扯到身前,反手按在榻上,夺下刀,“噌噌”几下挑开她的紧身衣,将她压在身下。

    紫云“啊”地发出凄厉的尖叫。

    隔壁的奴婢寝房里,一长排地铺上卧着二十多个女仆,全被紫云凄厉的惨叫声惊醒。赵国奴婢忽地坐起,就要冲出,躺在她身边的公子华将她扯倒,按下。

    紫云惨叫声声,刺破夜空,公子华两眼怒睁,面孔扭曲??

    次日凌晨,公子卬全身赤裸,身上搭个被角,一声接一声地打着呼噜。紫云拥被而坐,就着透进窗棂的晨曦死死地盯住他。

    榻上一片血污,是她的处子之血。

    紫云眼中冒火。

    紫云的目光移开去,射到地上,射在她的短刀上。

    紫云溜下榻,拾起短刀,回到榻前,双手擎刀,缓缓对准公子卬的心脏。

    公子卬仍旧均匀地打着呼噜,显然仍在睡梦中。

    紫云闭上眼,将刀高高擎起,喘气声越来越重。

    刀尖眼见就要扎下,紫云的耳边陡然响起一个声音:“??不但不能宰他,我们还要扶他当魏军主将??只有他当上主将,我们才能战胜魏人??”

    紫云的手僵在空中。

    紫云的眼中流出泪水。

    紫云退后几步,扔下刀,目光痴呆地坐在地上。

    曙色里,公子卬眯缝着眼,瞥她一下,嘴角撇出一丝冷笑,背对着她,呼噜声打得更响了。

    翌日晨起,七八个黑衣秦人聚在安邑一家杂货铺的后院,坐在中间的是公子疾。

    一人脱下鞋子,拆开鞋底,取出一物,双手呈给公子疾:“五大夫,此函为大良造亲笔所写,务必由您亲启!”

    公子疾读毕,要来火绳,点着,烧掉。

    那人手指摆在地上的两只箱子:“这两箱东西也是大良造筹备的!”

    公子疾打开箱子,满满一箱秦国金饼。

    “上装,”公子疾转对一个黑衣人吩咐道,“宜阳新贵,贩乌金的!”

    那人拿出行头忙活起来。不消一刻,待公子疾步出房间时,没有人能认出他了。人们看到的是一个宜阳新贵,手腕上戴着大金镯,手指上戴着镶有珍珠的大金戒,脖子上挂着又笨又重的金项链,络腮胡子遮掉半个脸面,一身华服,却又总觉得搭配不对,一看就是个没有品味的粗汉子。

    早有一辆豪华驷车候在门外。公子疾命人将箱子装上车,一路驰向元亨楼。

    驷车停在元享楼门口,公子疾跳下车,朝门楣上望一眼,拿起羽扇,哼着个曲儿,大大咧咧地走到门口。

    一看他这身打扮,门人躬身至地,朝远处唱喏:“贵宾驾到!”

    公子疾不拿正眼瞧他,随口应道:“驾到,驾到!”扭头朝车上,“小子们,元亨楼到了,抬物事下来!”

    车中一阵忙活,几个仆从抬下沉甸甸的两只箱子,随公子疾走进大门。

    门人叫来迎宾杂役,安排公子疾于贵宾厅坐定。

    一阵脚步声急,林容下楼,径至厅中,朝公子疾深深一揖:“得罪,得罪,在下林容有失远迎!”

    公子疾两手略略一拱,算是回礼:“噢,是林楼主呀,在下初七,初来乍到,请多关照!”

    林楼主略怔:“初七?”

    “呵呵呵,大年初一的初,一二三四五六七的七。”

    “嘿,这名字好听!”林楼主惊叹道,“敢问初爷来自何方宝地?”

    “哈哈哈,”公子疾大笑几声,“狗屁宝地,就是那个宜阳!”

    “哎呀呀,”林楼主连连拱手,“真没想到初爷是韩国人,失敬,失敬!”压低声:“听说宜阳遍地都是黑金子啊!”

    “哈哈哈,”公子疾得意地从袖中摸出一块生铁,“楼主是说这个吧!”“啪”一声拍在几案上。

    林楼主捡起来,详细端看,咂舌道:“啧啧啧,就是此物,听说值大钱呢!”

    “前几年不成,打去年开始,走几趟咸阳,生意稍稍上去了些!”

    林楼主打了个颤栗:“咸阳?”

    “是呀,”公子疾指着两只箱子,“这不,刚从咸阳来,小赚一宗啊!”

    林楼主瞄一眼箱子,吸一口气:“看初爷这架势,是做大买卖的!”

    “什么大买卖,才二十多只炉子。”

    林楼主咂舌道:“乖乖,二十多只炉子!”

    “呵呵呵,小本经营,小本经营!”

    “敢问初爷,”林楼主深鞠一躬,“您来这儿是??”故意顿住。

    “听闻此地好玩,特来耍耍!”

    林楼主再次瞄一眼两只箱子:“好哇好哇,初爷若是只为耍耍,算是寻对地方喽!”朝楼上击掌:“桃红!”

    一阵轻巧的脚步声下楼,桃红进来,半掩面,酥胸半现。

    公子疾看向她,吸一口长气,好像没有见过女人似的,紧紧盯在她半裸半隐的酥胸上。桃红媚眼抛去,拿出羽扇,欲遮还羞。

    “哈哈哈哈,”林楼主看个正着,“英雄爱美人,美人配英雄,初爷与小桃红,真就是天作一对儿呢,一见面就对上眼喽!”

    桃红娇嗔地发出一个让人酥麻的声音:“楼主—”

    “呵呵呵,”林楼主笑着指指公子疾,“这位是初爷,从宜阳来的大贵人,好生侍奉!”

    “晓得哩!”桃红应一声,对公子疾做个撩人的姿势,“初爷,小女子这厢有礼喽!”

    公子疾砸吧一下舌头:“乖乖,好一个小骚人儿!”

    林楼主朝桃红努下嘴:“还不给初爷斟茶!”

    “晓得哩!”桃红伺候茶水。

    林楼主转向公子疾,拱手:“初爷,您先在这儿歇着,林某这就去为初爷备个场子!”

    公子疾两眼只在桃红身上,朝他象征性地拱下手:“客随主便!”

    林楼主急急走出,吩咐仆役道:“快,有请戚爷!”

    戚光得报,急慌慌赶到二楼密室,林楼主大略讲过一遍,末了道:“看那两只箱子是个金主儿,戚爷要不要亲自出马?”

    “宜阳人?从咸阳来?”戚光喃喃几声,转对林容,“去,请那位爷过来喝杯淡茶!”

    “好咧!”林楼主应声而去,不一时,就带着公子疾来到雅室。

    公子疾这是第二次来了。

    戚光迎到门口,拱手道:“在下戚光有礼了!”

    “呵呵呵,”公子疾还礼,“早就听闻安邑有个戚爷,今日得见,幸甚!”

    戚光笑道:“呵呵呵,哪里哪里,戚某不敢当,是众人抬爱!”两眼直盯公子疾,显然想看穿对方来历。

    公子疾回视,毫无怯意。

    对视有顷,戚光伸手指向客席:“初兄,请!”

    公子疾一拱手:“谢戚爷!”坐下。

    戚光斟上茶水,直入主题:“听闻初兄在咸阳发财,敢问所发何财?”

    公子疾扫一眼哈腰候在一边的林楼主,欲言又止。

    戚光会意,朝林楼主努嘴。

    林楼主拱手,赔笑道:“二位爷慢谈,需要什么,吆喝一声就是!”转身退出。

    听着脚步声下楼,公子疾冲戚光稍稍倾身,低声道:“在下在宜阳鼓捣几个冶铁炉子,转卖给秦人,旬日前刚刚交货百车,钱货两讫!”

    “哎哟哟,”戚光佯作惊叹,“初兄能与秦人做生意,定非寻常人啊!”

    “呵呵呵,侥幸而已!”

    “敢问初兄,怎么个侥幸法?”

    公子疾压低声音:“不瞒戚爷,舍妹伺候秦国太傅,而太傅主管的是钱粮!”

    戚光抱拳:“啧啧啧,初兄这是抱上了粗腿呀,在下恭贺!”

    公子疾回礼:“惭愧,惭愧!”

    戚光话锋一转:“既然初兄如此熟悉秦人,在下另有一事请教!”

    “戚爷但讲无妨!”

    戚光目光犀利:“秦人敢夺河西,难道就不怕大魏武卒吗?”

    公子疾爆出一声长笑:“哈哈哈哈??”

    戚光愣了:“初兄为何发笑?”

    公子疾敛住笑:“看戚爷问的!大魏武卒横扫天下,哪家不怕?”

    戚光挠挠头皮,佯作不解:“请问初兄,秦人既然惧怕,为何还敢强占河西?”

    公子疾趋身,压低声音:“敢问戚爷,大魏武卒听谁差遣?”

    “将军呀!”

    “将军又听谁的?”

    “主将呀!”

    “呵呵呵,”公子疾坐直身子,“这就是了。秦人不惧武卒,就是算准了魏人主将!”

    戚光吸一口气:“乖乖!”倾身,“敢问初兄,秦人算准何人为主将?”

    “龙贾呀!”

    “这??”戚光不解道,“初兄之言,在下听糊涂了!”

    “戚爷何处糊涂?”

    “主将是王上任命的。据在下所知,王上尚未就此下旨,秦人怎就断定龙贾是主将呢?”

    “哈哈哈哈!”公子疾指他大笑道,“好一个戚爷,您这真叫‘不干哪一行,不知哪一行’啊!”

    戚光拱手:“在下粗鄙,请初兄赐教!”

    “不瞒戚爷,秦公也好,公孙鞅也罢,赌的就是龙贾。”

    “龙将军久经沙场,威震列国,大魏武卒无不服他,秦人为何反不怕他?”

    “呵呵呵,戚爷这是不知军旅呀!两军对阵,知彼知己者胜!龙贾虽善用兵,可他在河西一待二十几年,纵使一只耗子,秦人也摸熟了,早把他吃得透透的。不瞒戚爷,据在下所知,龙将军一放屁,秦人就知他要拉什么屎。这样的仗,能不敢打吗?”

    戚光心头一颤,脸上却现出一笑:“哎呀,听初兄此说,戚某才知学问大呀。对了,初兄,您还没有回在下的问话呢。”

    “什么问话?”

    “为什么秦人认定王上要用龙贾为主将?”

    公子疾摇头:“唉,你呀!公孙鞅是何等样人,难道连这个也算不出来?戚爷您想,魏将之中,谁最了解秦人?龙贾!谁的资格最老?龙贾!谁最熟悉河西?龙贾!谁最有把握对战秦人?龙贾!依魏王之智,还能不晓得这个?”

    “可??”戚光越发糊涂了,“魏国上将军是公子卬啊!”

    “嘘!”公子疾打个手势,聆听四周,见没有动静,压低声音,“不瞒戚爷,就在下所知,公孙鞅眼下头疼的正是此人!前番公孙鞅使魏,是上将军看出他可能有诈,差点儿要了他的命!后来,上将军逼他强娶秦公的公主,这不是娶亲,是扣她做人质!听说回秦之后,公孙鞅让秦公骂了个狗血喷头,早晚想到上将军,那叫一个头大呀!不过,公孙鞅此番料定魏王是不会起用上将军的!”

    “咦,为什么不会?”

    “因为上将军没有打过大仗,这么大个事儿,魏王怎能放得下心呢!”

    戚光眉头锁起:“前番伐卫,上将军不是打得很好吗?”

    公子疾又是一声大笑:“哈哈哈哈,看来戚爷是真的不知军务啊。上将军伐卫,是强国打弱国,就如大人打小孩,莫说是上将军,即使戚爷带兵,也照样打胜!可眼下对阵的是秦人,是大国对大国,大人对大人,魏王能不踌躇吗?”

    戚光眉头越发皱得紧了:“既然如此,公孙鞅为何又会头疼上将军呢?”

    公子疾诡秘一笑:“这个嘛,戚爷得去问问那个公孙鞅了。兵法上的事,想必就跟生意场一样,各有各的路数。许是公孙鞅让上将军吓到了,未战先怯,许是上将军用兵之法,公孙鞅他尚未揣透吧!”

    戚光拱手道:“还真瞧不出来,初兄生意做得好,人也摸得透,在下叹服!”朝门外:“来人!”

    一阵脚步声,桃红扭着腰身,款款走进,深鞠一躬:“戚爷,初爷,桃红有礼了!”

    “好生侍候初爷!”戚光缓缓起身,对公子疾赔笑道,“在下尚有冗务在身,这就不奉陪了,望初兄能在此地玩个痛快!”

    公子疾伸手揽过桃红的小蛮腰:“好咧!”另一手扬扬:“戚爷慢走!”

    辞别公子疾后,戚光径至陈轸书房,将打听到的“机密”大致讲述一遍。陈轸目瞪口呆,半晌,盯住戚光:“此人是何来路,你可吃准?”

    戚光一脸不屑:“一看那人的德行,就知是个口无遮拦的货,仗着他妹子发点儿小财,赶到这儿显摆!”

    陈轸闭目有顷,半是自语道:“嗯,扯上了太傅,倒是可信。嬴虔本是带兵之人,历战无数,秦公却让公孙鞅做主将,只让他负责粮草,想必嬴虔不会甘心!心里有气,难免会在私下发泄。姓初的既有这层关系,所说或为实情。”看向戚光:“将这些备细写出,随本公面奏王上!”

    正午前后,天气闷热。

    魏宫御书房里,几盆冰块分搁几处。魏惠王静静地坐着,案上摆着龙贾发来的战报,脑海里浮想联翩:

    公孙衍赴河西。

    龙贾东征,授命公孙衍。

    公孙衍整顿大荔关,斩首赵立。

    吕甲不服公孙衍,饮酒。

    秦夜袭长城,吕甲赶往少梁自杀谢罪。

    公孙衍重点布防少梁、临晋关、阴晋三地。

    秦得河西,强攻三地,魏浴血奋战,秦尸横城下。

    ????

    龙贾的声音在惠王耳边回响:“??王上,纵观秦袭河西,始于公孙鞅使魏,始于蛊惑君上南面。臣迄今犹记白相国终前之言:‘公孙鞅所谋,必在河西!如果老朽眼睛不瞎的话,不出一年,河西必有大战。白圭托付你的,是河西的七百里江山??’”

    魏惠王拿起战报,目光落在最后一行:“臣荐公孙衍担任主将,臣愿辅之,与秦决战!”

    魏惠王闭目,自语:“公孙衍?”

    惠王眼前再次浮出公孙鞅上朝那日场景,耳边响起公孙衍的声音:“??魏国称王,列国必生救亡之志,何来臣服之说?列国既不甘心,又不臣服,势必视魏为敌,群起相抗,魏国难道不是众矢之的吗?俟魏与列国争端蜂起,大良造还能甘心臣服吗?即使大良造甘心臣服,秦公他甘心臣服吗?即使秦公甘心臣服,与魏血仇数百年、更有河西之辱的老秦人甘心臣服吗?”

    公孙衍“哈哈哈哈—”长笑数声,一个转身,挺胸大步,昂然走出殿堂。

    魏惠王叫道:“来人!”

    毗人趋进。

    “朱司徒何在?”

    “回禀王上,”毗人应道,“朱司徒当在司徒府!王上若想见他,臣这就召他进宫!”

    “摆驾,司徒府!”

    毗人震惊:“王上?”

    魏惠王看过来。

    “三伏天,赤日炎炎,这辰光又是午后,日头多出几分毒啊!”毗人迟疑。

    “摆驾吧。”

    “王上,臣这就召请司徒,让他入宫觐见!”

    魏惠王横他一眼,加强语气:“你啰唆什么呀,摆驾!”

    “遵旨!”毗人趋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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