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成想,那对大掌铜铁浇筑的一般,半点撼动不得,反倒是她的无用挣扎让场面略显尴尬。

    卫冷遥眸中闪着不明的意味,突然翻身就将小皇帝抱下了马,转身来到湖旁的密林里。

    高大的身子挡住了身后侍卫们的视线,他将小皇帝按在了一棵粗壮的大树上,便慢慢低下了头……

    待到卫太傅的俊脸与自己近在咫尺,那眼里闪着都是兽儿般的光,热气也喷到了嘴边,聂清麟顿时心里警然:太傅的这场酒可真是醉得不轻啊!

    连忙侧过了脸去,突然大声说:“太傅您醉了!”

    卫冷遥的薄唇差一点就贴在小皇帝的脸上,突然被那软糯的声音大喝,心里也是一凛:自己究竟是要干什么荒唐事?

    心里警醒的同时,胳膊微一用力,便将小皇帝甩在了一旁的雪地上。

    聂清麟这才发现卫太傅的气力是何等之大,自己被狠甩在地上,撞得两个胳膊肘连同膝盖一阵发疼。

    她吃力地支起身子,回头再望向太傅,发觉爱卿的酒应该是醒了,满脸除了对自己荒诞行为的震惊外,那股子杀气止都止不住。

    酒后轻薄皇帝,可真是好说不好听啊!

    欺君犯上对于太傅来说,虽然是家常便饭,但太傅这么英伟神武的真男子,却想要吃同为男儿身的皇帝的豆腐,真是人生洗刷不掉的污点呢!

    聂清麟知道,要是在不做点什么,备不住太傅热血一涌便要杀人灭口!

    于是坐起了身子,努力压在心里的慌乱,略显委屈的说:“太傅说带我消食,如今肚子倒是饿了,太傅你倒是醒醒酒,好带朕吃些东西啊!”

    可是台阶都给了,太傅却不肯下脚儿,还是那么杀气腾腾地盯着自己,聂清麟只得自己往台阶下滚了,便挣扎着起身,赶着往林外走。

    以前在深宫虽是备受冷落的皇子,但也是按着宫里的体制规格,一路娇娇嫩嫩养大的,哪里遭过今天这样的罪啊!方才摔得实在是太疼了,加上白天的胃病刚刚犯过,又在马背上折腾了一番,真是半点力气都没有了,怎么也爬不起来。

    心里正慌着呢,突然身子一轻,已经被人腾空抱了起来。

    聂清麟只当是太傅要趁着月黑林密摔死自己,连忙一把抱住了卫太傅的脖子,眼儿睁得大大地望着他。

    可是太傅心里所想的就跟小皇帝大相径庭了。

    方才见这小儿像只猫儿似,在雪地上扭了半天也起来不来,可笑的样子倒是让自己紧绷的情绪缓了下,便走过去将他抱起。

    原想着被自己那么甩在地上,多少会有些怨气抵触,没成想将这小龙珠抱起时,小子居然毫无间隙地立刻回抱了过来,揽着自己的脖儿倒是亲近得很。

    这等亲密的样子,倒还真像个孩子被斥责后,得了空儿便委屈地靠过来撒娇。

    铁石的心肠登时就软了一下,缓了缓语气说:“夜太深了,再去敲开宫门就不大好了,不如皇上一会去本侯的府上吃些东西,再歇息一宿,明儿跟臣一起去早朝吧!”

    只要不是惨死在林子里,太傅怎么安排都行,聂清麟赶紧点了点头。

    卫太傅抱着她又翻身上了马,也不等那些在冰湖里嗷嗷下饺子的部下们,自己先带着侍卫回到了府上。

    回府时,太傅对自己府里的刘总管说道:“一会儿鲁豫达他们要是折了回来,你就说我睡下了,看着安排他们吃喝歇息吧,然后你叫厨房备些好消化的饭菜送到本侯的房中。”

    说完便抱着聂清麟进了自己的寝房。

    刘总管看了看太傅怀里那个粉雕玉砌的孩子,一眼就瞄到了他身上那明晃晃的黄色,立刻低下头,假装什么也没看见,低声应承着待到进了屋子,太傅将小皇帝放到了自己的床上,问道:“一会皇上可否穿微臣的便衣?”

    聂清麟身上的那件衣服方才在雪地上染得都湿透了,再不换下来就要招了风寒。

    聂清麟心里一沉,觉得自己同意在太傅府里过夜实在是失策,可是转念一想,不同意又能怎样?难不成这位太傅大人真会听她这个傀儡皇帝的话吗?

    踌躇间,她犹豫着说:“天色不早了,太傅给朕安排到客房即可,朕一会自行更衣进膳,就不打扰太傅安歇了。”

    方才林中的事情虽荒唐,但是小皇帝那一躲,太傅大人心里也是来气的,心道:倒是个有色心没色胆的,平日里直勾勾盯着自己,过眼瘾倒是起劲儿的很,到了节骨眼儿,反而扭捏羞涩上了。

    不过想起他年龄尚小,事到临头羞涩一二也是正常。也幸好他羞怯了起来,不然自己那一下子真的亲上了,酒醒过来,想到自己亲了男子,免不了懊恼得要杀人灭口,正在清理藩王的紧要关头,另立新君也甚是麻烦啊!

    可如今听得小皇帝要跟自己分睡,不知怎的,心里又不大是滋味了,颇有好不容易大方一回,给出去些许赏赐,反而被人罩着脸儿扔回来的感觉。

    当下拉着俊脸说:“圣上又不是没有跟微臣同塌而眠过?是嫌弃微臣睡品不好吗?”

    聂清麟连忙说,那怎么会?是自己睡相不好,怕惊扰了太傅大人的安眠。

    ☆、十二

    卫冷侯心知小儿嘴滑得紧,也懒得再跟他分辨,命侍女拿来内衫让小皇帝换上。

    聂清麟接过内衫,瞟了眼也在换衣服的太傅大人,借口有些冷,也没用侍女服侍,放下床幔快速地换好。

    幸好冬日的内衫布料绵软厚实,加上卫冷侯的衣服很大,套在身上如同布袋,倒也不能露出马脚。

    正在换衫时,饭菜被端了进来。

    只是端饭菜进来不光是刘总管和下人,还有一位身着华服,正当妙龄的娇俏少女,精致的小脸上挂满了甜笑:“妾身听闻太傅策马出游,心想着回府后,必定是身上寒气甚大,于是早早地备下了一盅虫草花猪骨汤,一直守着未敢入睡,您刚回来,妾身就趁热给您送来了。”

    说着,素手擎着一方托盘,上面摆着一盅冒着香气的朱砂小瓷罐,袅袅走来。

    佳人如此贴心,聂清麟隔着帘子都闻到了香气,可卫太傅的脸儿却冷了下来。

    还没等美人走到近前,便呵斥起她身后的刘总管:“香儿刚入府中,不懂得这卫府的规矩,可难道你也是刚入府的吗?妾室没经传唤,怎可擅自进入本侯的房间?”

    刘总管倒是个懂事的奴才,立刻低头向太傅认错,可心里却想着:这尚府的嫡出小姐刚入府中,还不识得太傅的家法严厉,非要拿出那贵女千金的架势,自己哪里能拦得住啊!不觉心里对新入府的四夫人,反感添了几分。

    这名唤香儿的被太傅训斥得下了脸面,本来挂着的甜笑再也拢不住了,脸色绯红,紧咬住下唇,低声说:“原不关总管的事儿,是香儿莽撞了,太傅千万不要动怒,香儿这就出去。”

    卫冷侯这才缓了语气道:“香儿你初到府上,不宜劳累,以后这些厨房的事情,就不要再做了,你是尚府嫡出,本侯原是不该纳你为妾的,奈何你哥哥的一番美意,加上你也肯委屈了自己,倒是白白的成全了本侯……你且休息去吧,本侯一会回到你的房中歇息。”

    这番话,立时让尚云香心花怒放,自己是昨儿才到府上的,因为先皇国丧未过,原本该是纳妾的仪式都没办,自己进了府,也一直没能服侍太傅,太傅的意思……当下小脸更是粉霞遮雪,绯红一片。

    当她羞怯地转身离去时,微微抬头瞟了一眼那放下的幔帘。

    聂清麟一直躲在床上替那美人难过,卫冷侯真是空长了副惊冠六宫的皮囊,半点怜香惜玉的气质都没有,跟他那帮在冰湖中洗澡的弟兄们倒是很相配,都是该上山落草为寇的绿林汉子。

    只可惜了那碗香喷喷的煲汤了……

    不过听那意思,这响亮的一巴掌后,一颗大甜枣又把美人哄好了。

    哎,原来这宫外的女人与宫内的一样,穷尽毕生的算计,只为抓住那根本不能一人独享的男人心。

    话本子里的举案齐眉,二人相守到老的佳话,倒是真的只适合在那方寸的台子上咿咿呀呀地演绎着,让那些宅院里的观者们,用虚构的甜味来弥补这现实的苦楚……

    待到那香儿离开房间后,刘总管连忙吩咐身后的下人将准备的饭菜摆好,便也跟着下人们退下了。

    刘总管出来时,刚转过长廊便见那尚云香并没有回房,而是在长廊那等着自己,立刻柔声低语:“刘总管,方才是我的不是,害得你受了太傅责罚。”

    刘主管赶紧低着头说:“四夫人,您太客气了。”

    尚云香又微笑着示意身边的丫鬟,将一块通透带水儿的碧玉递给了刘总管:“这是我从娘家带来的,权拿来让总管赏玩,以后要是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还请刘总管多多担待啊!”

    刘总管推却了一番,只能满脸堆笑着谢过四夫人的美意,收下碧玉。

    尚云香见总管收下了,笑着又问:“方才见太傅好像是抱着个进去的,那床帘又是撂下的,莫不是其他的姐姐在房中?”

    刘总管立刻明白,这是套话来了,可是有些话可真不是她一个妾室该问的。

    太傅府一直没有正室,虽不知太傅是什么心思,但是这正室的行情可是一路水涨船高,有谁不知道,今日是太傅的正妻,那就是明日六宫之主了!

    就算太傅一直不肯松口立正室,那妾室也是人人争抢的,以后就算不能成为皇后,但是从太傅府带入宫门的,好歹也是个妃子不是!

    宫变后,各个爱钻营的府宅都按捺不住,不断地往太傅府里递画像。

    可想他尚府也够厚颜的,先是一个庶女出身的悔婚在前,现在眼看着着太傅兵权在握,一朝问鼎,便又推举着嫡出的三小姐来做小妾。

    但是太傅也够出人意料的,在那么一大堆画像里单挑出这么一位来,莫不是真是对尚家的姑娘情有独钟?

    想到这,刘总管心知这为是新鲜入府的,娘家也是个望族,估计还能得宠些时日,倒是不能得罪了,便满脸堆笑地说:“四夫人,您是多虑了,方才太傅大人既然说今夜宿在您的房里头,便断不会再叫其他的夫人,时候也不早了,您还是回屋准备着个吧。”

    尚云香见刘总管避重就轻,脸上闪过一丝怒色,依着自己以前在尚府的性子,定是把这收了好处,还糊弄主子的奴才拿住狠狠整治一番,但她也心知自己初入府中,不能得罪这府里的总管,只能笑着转身离开。

    等到四夫人消失在长廊的尽头,刘总管收起笑容,轻蔑地撇了撇嘴,随便地将那块昂贵的碧玉塞进了自己放碎银子的荷包里……

    而太傅的房间内,卫冷侯揭开了帘子,冲着看完了大戏的皇帝说:“圣上,用膳吧!”

    聂清麟方才听到卫太傅要去妾室房里过夜,心里就一阵轻松,所以痛快地下了床,坐在了桌边。

    桌子上的菜品都用银针试过了,下人方才也逐一试食了。看来太傅府的警戒一点也不比皇宫里差。

    不过也是,刺客也都是长着心眼儿的,知道该杀谁才能名扬天下。习得一身舞剑下毒的绝学,却来杀个摆设儿皇帝,岂不是暴殄天物?要是一朝杀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佞臣贼子,那真是名垂青史,铁血丹心了!

    想到这,略同情地看了太傅一眼。

    太傅大人似乎不太饿,看着小皇帝吃了一会,也不说话,突然起身面色凝重地出了房,大约是去了那四夫人的房间。

    聂清麟终于可以一个人愉快地用餐,最后美人素手调配的美味煲汤也悉数进了天子的腹中。

    当小皇帝终于躺在太傅那张宽大的床上时,闻着枕间太傅身上独有的气息,迷迷糊糊地想着:父皇当初是一味的昏庸淫奢,懒理朝政,最后也是气亏肾虚,身体不大强健了。

    而现如今这太傅,既要操劳国事,算计着夺位,防备着刺客,还要每天夜里,回府中辛勤耕耘着这几房夫人的肥润良田……

    这真是比父皇还要操劳百倍,大抵离亏空也不远了吧?也难怪宠幸个新妇,那脸色都像上刑场一样暗沉。

    只盼着附庸权势的大臣们再多些,让太傅多纳几房美妾,待到太傅酒色两全,内里空虚,就这么自自然然地一命呜呼了……那可真是“此时无招胜有招”啊!

    这么一想,也许自己的前程也没那么昏暗!在被窝里又惬意地滚了两下,不大一会便睡得香甜了。

    单说太傅大人,出门的时候脸色的确是不大好的,可是不好看的缘由,却只有他心里最是清楚了。

    前儿个总管拿来一筐的画像让自己挑选时,自己看了几幅,独独看着一副画像里的女子顺眼,一问才知,是尚府的嫡出三小姐,正当妙龄,甚是娇艳。

    卫冷侯一下就明白这兵部侍郎尚凝轩的盘算了:想那宫里的尚云初已经一盘残羹,这尚侍郎自然是拿出盘鲜美的来讨好自己了。

    这尚凝轩倒是个会审时度势的,当初在宫变的关键时刻,站到了自己的一边,但是他到底不是卫冷侯亲培出来的部下,急需用联姻维系下与这大魏朝权臣的关系。

    奈何太傅始终不立正妻,借尚侍郎八个胆子,不敢拿自己妹妹嫡女的身份说嘴儿,去向太傅逼婚,只盼着妹妹貌美机灵讨得太傅的欢心,那自己以后在太傅的面前也自然是被多多倚重了。

    想着尚凝轩这点心思,卫冷侯觉得非常时期,应该是拉一拉这位重臣,宣示下亲近了。但是心里却是对尚凝轩的为人微微鄙薄了一下:原以为是个雷厉风行,磊落的人物,竟也是个拿自己亲妹妹的名节投机钻营之辈。

    不过也只有这样的小人,用起来顺手,丢弃掉也不心疼……

    于是就这么顺理成章地挑了三小姐尚云香入府。

    本来是两全齐美的佳话,但偏偏刚才这尚云香进了屋子时,让太傅狠狠地堵了心。

    当这新纳的妾室,站在屋子当中,与那小龙珠子只有一帘之隔的时候,卫冷遥才猛地发现,自己为何当初独独看着尚府的千金无比顺眼了!

    那尖细的下巴,身形无不跟那幔帐里的人儿有些肖似。

    ☆、十三

    这种神似背后蹊跷的隐情,真是让太傅大人阴云密布、翻江倒海。

    偏那挑起了事端的,跟个没事儿的人似的,穿着自己的贴身衣物,坐在桌边斯条慢理地吃着饭。

    宽大的内衫愈发衬得小人儿娇小玲珑,一副绵软可口的模样……

    那一刻,看着那咀嚼着食物的小口,卫冷侯只觉得密林子里的那股子邪气又翻涌上了,趁着还没干出让自己后悔的事前,他便沉着脸腾地起身走了出去。

    等到出了房间,刘总管连忙迎了过来,低声问:“太傅是要去四夫人的房间吗?”

    等了半天却不见太傅回答,微抬头一看,却发现太傅的脸上一片狰狞,杀气阵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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