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盛深觉稀奇,“昨天不是都输光了么,莫非竟还有私房?”

    唐惜春道,“爹,大年初一要说吉祥话,什么输不输的。”

    唐惜时已经拆了唐惜春给的红包,当下额间黑线并滴汗:里面是一张白纸,上面写着纹银十两。

    唐惜夏也跟着拆了自己的那个红包,他大哥倒是没有厚此薄彼,唐惜夏怯怯地,“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打白条吗?”

    唐惜春浑不觉什么,大咧咧的坐在祖母身畔道,“嗯,昨天不是都输了么?等大哥什么时候发了财再补给你们,先拿着吧。这是大哥的心意,一样的。”

    唐老爹深如渊海的内心深处陡然升起一股子悲愤来:真是对不起列祖列宗啊!

    要什么时候他死了,轮到唐惜春当家祭祀,说不得哪天这小子一时不衬手直接给他灵前打个白条,说,“嗯,爹,没银子了,等儿子什么时候发了财再补给你,先拿着吧。这是儿子的心意,一样的。”

    只要一想到这种悲怆情景,唐盛当真觉着,生出这种可能让祖宗在九泉下挨饿的不孝子孙,真是死也死不起了啊!

    ☆、第36章 强势手段

    唐家这个年过得热闹,三兄弟懂事的跟着唐盛出去拜年,主要是总督府与巡抚家,官职都比唐盛高,自然要拜会一二。

    唐惜春是长子,他虽无大本事,不过现在学得本分,人又生的好,面儿上应酬从来不憷,说笑自如,平生第一遭很给唐盛长脸。至于唐惜时,已经准备过了年要考秀才,学识自不必说。最小的唐惜夏在官学念书也念的有模有样。

    唐盛与李巡抚一道自总督府出来,便去了巡抚府,两家人一道坐下喝茶。

    听闻过唐惜春纨绔名声的李巡抚都对唐盛道,“青云观果然调理人,什么时候我也把我家这个孽障送去,沾沾道家福气。”

    唐盛道,“哎,青云道长什么都好,就是脾气这方面。我本想让惜春拜师,道长提都未提,只得作罢。今年我是不打算再叫惜春去了。若是大人有意送贤侄去山上,还是要早做准备。有用得着下官的地方,大人尽管吩咐。”

    李巡抚有些吃惊,不过依旧关切的问,“慕嘉可要送贤侄再去官学读书,慕嘉若有不便,我跟那王老夫子说一声,我的面子,他总会卖一二。”唐盛,字慕嘉。

    唐盛笑,“到时少不得要麻烦大人。我想着,先叫他在家念几日诗书,待得略有长进,我再亲自带着他去给王先生致歉。若王先生看这孽障还可调理,再让他继续念书。若他实在无此资质,谁也强求不得。”

    唐惜春恨不能翻个白眼给他爹,他可是从来没答应留在家念书的!

    李峰朝唐惜春使个眼色,唐惜春嘟嘟嘴,李峰悄然而笑。

    两位老爹客气半日,唐盛便带着三个儿子起身告辞。李巡抚亲送出门,再令李峰送唐家人至大门,做足亲近模样。待得李峰回屋跟他爹交差,李巡抚感叹,“唐家不出数年,必然更上一层楼。”

    李峰笑,“唐家的确家风不错,小唐先前鲁莽些,如今瞧着也稳重了。”

    李巡抚默然。

    李峰道,“儿子今年想一试秋闱,正当专心打磨文章,拜师访友,出门交际一二,父亲怎么屡次提及青云观之事?”

    “若往时,去住个一年半载倒也无妨,如今这个时候实在不相宜。”

    李巡抚道,“你年纪尚轻,如何知道青云观的底细。那位上科探花周湄便是青云道长的二弟子,青云观于成都府名声不显,若不是因着周湄,我尚且注意不到这一座小小道观。如今看唐慕嘉的义子,生的眉目沉稳,瞧着很有些不凡之处,这也是青云观弟子。你没听唐慕嘉说么,他这义子才十五岁,便想试一试今年的秀才试,若无把握,唐慕嘉焉何会说出口?这看着是一座小小道观,里面说不得有非凡之人哪。”

    李峰皱眉,“小唐在山上呆过,倒没听他说起过周湄。”

    李巡抚望儿子一眼,“你莫太自作聪明,便将天下人都视为傻瓜。唐慕嘉不过而立之年,便已居正四品,他的长子,再笨也有限。倒是你,目中无人惯了的。你想交往,便正经交往几个性情相投的朋友,以后仕途,亦是助力。如你这般,一味游戏玩耍,外头瞧着花团锦簇,真正相投的朋友能有几人?就是唐惜春,我总听你说如何纨绔,如今一见,也是个干净懂事的孩子。阿峰啊,你虽文章上有灵性,世事人情远尚未通透。”

    李峰给老子说的脸上微烫,道,“爹,要不就按你说的,我也去青云观住上些时日。不是儿子说嘴,我与小唐交往非一日,他真的变化挺大,自青云观回来,倒似换了个人似的。”

    李巡抚轻叹,“我也只是觉着青云观可疑罢了,秋闱不可耽搁,你用心准备秋闱,莫分心他事。爹只是给你提个醒,似唐家这等人家,虽出身寒微些,子弟皆争气,便可交往。为人做官,都少不得朋友帮衬的。你与人相交,便拿出几分真情谊来。如今你也大了,莫再做少年风流之态。”

    李峰低声应了。

    唐家一行人回了家,唐惜春立刻跟在老爹耳边嘟囔,“爹,我过几天可是要去跟太妃学算术的。”

    唐盛道,“此事以后再说。”

    唐惜春道,“反正爹你记牢了,我喜欢算术。”

    唐盛脸一冷,没理会唐惜春便带着唐惜夏去了主院。

    唐惜时与唐惜春同路,说他,“你就不能忍一忍?”

    “忍什么?我要是忍了,就非听老爹的不可。”唐惜春道,“惜时,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要是真能考得出功名,我早去考了。如今我好容易找到一件自己喜欢的事,老爹又不叫我去做。难道天天叫我在家混吃等死!”

    唐惜时道,“义父并非不讲理之人,你慢慢的跟义父说,总能说的通。”

    唐惜春罕见的聪明起来,白唐惜时一眼,“你就知道说这些没用的话!老爹难道是那种会轻易改变主意的人?先前他要揍我时,没一回能给我逃掉的!都是一个理,万事都得他说了算!就是你,先前口口声声说为我说话,也没见你真为我说过话,不过是拿我当个傻子糊弄!”

    说完,唐惜春一个人气咻咻的走了。

    唐惜春摇摇头,也回了自己院子。

    不得不说,唐惜春对唐盛有着非同一般的了解。过了初五,唐惜时启程回山上,唐盛提都没提叫唐惜春一道去上清宫的意思。唐惜春便没客气的跟唐盛吵了一架,挨了两巴掌后,收拾包袱准备离家出走,结果刚出大门,就给唐盛安排的侍卫逮了回来。

    唐惜春气个半死,找老太太告了老爹一状,奈何唐盛铁面起来,饶是老太太讲情面也完全不管用。关键,自老太太私心论,她老人家也不想宝贝孙子去山上,这么在家叫她老人家日日能见得着才好呢。

    唐惜春简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然后,他萌生了一个绝招。

    一天早上,唐盛发现唐惜春有些不对了。

    倒不是唐惜春想不开啥的,事实上,重生一回的唐惜春比任何人都珍惜自己的第二条命。但是,唐惜春还是相当有绝招的。

    于是,他又纨绔了。

    身为一个前纨绔,重提昔日的纨绔骨头对于唐惜春简直轻而易举,而且,他深知纨绔几大要素。

    第一,纨绔走路,万没有昂首挺胸的道理,那简直是侮辱了纨绔这个词。譬如,唐惜春此时,方正的步子在他走起来必然是左摇右晃滴!好好的一段路,必然不能走直线,而是s形滴!再有,看人的时候必然不能直视,若不向上斜撇着眼,就要吊着眼皮,才算对滴!还有说话,更不能正气凛然,要如同这般吊着嗓子——

    “哟,爹呀,早安。”唐惜春左摇右摆的往老太太身畔一坐,懒洋洋的翘起二郎腿不算,他还要抖啊抖的抖个没完。浑身仿佛给人抽了脊梁骨似的呈半瘫状态,脑袋左摇右晃没个稳当。

    唐盛一见唐惜春这个模样顿时血压飙升,怒道,“你这是什么德行,给我坐稳了!”

    唐惜春立刻一个哭腔,半个身子伏在老太太肩上撒娇告状,“祖母,你看看我爹,成天就看我不顺眼!他不叫我去山上,我不去就是了,如今又挑鼻子挑眼寻我的不是!”

    老太太护短精神发作,道,“你莫吓唬惜春,这时辰不早了,赶紧去衙门理事吧。”

    唐盛一走,老太太摩挲着孙子漆黑的发丝,叹道,“你这是做什么?成心气你老子。”

    唐惜春哼哼着,“谁叫他不让我去上清宫的!”

    “你老子都是为你着想啊。”

    “我根本念不进书去,爹总是逼我念,祖母你想想,我要真有爹当初念书一半的聪明,早去念书了。”唐惜春嘟囔,“半点理都不讲,简直是没天理了。”

    老太太笑,“你想去学那啥算盘,好好跟你爹说就是,他哪样不依你,你偏要气他。真挑起他的火来,无非是你挨顿揍。”

    唐惜春无奈,“好好说爹也不听。”

    “要不这样,你先考个秀才出来,让你爹高兴高兴,兴许他就允了。”

    “祖母,这都是哪里的话哟。我不是没考秀才的本事才去学算术的吗?”唐惜春满心苦恼,根本没发觉他家老爹与祖母这是在唱双簧。

    老太太道,“这都没念呢,怎么就知道考不来?我听你爹说,你盘账盘的可漂亮了。”

    “那是!”唐惜春有些得意。

    老太太语重心长,拉着孙子的手道,“惜春啊,试试吧,就算不行,也得叫你爹知道你是真不行。他呀,盼你成才哪。你如今懂事了,莫叫他伤心。”

    “真真苦煞我也。”唐惜春一声哀嚎,无奈之下,竟说了句之乎者也。

    他自来跟祖母亲近,老太太这一番劝,倒也并非没有效用。

    唐盛使出铁血手段,老太太软语相劝,这对母子软硬相兼,甭说是素来没啥心机的唐惜春,等闲人皆不能招架。

    晚上,唐惜春唉声叹气的跟着唐盛念书,甭看唐盛传胪出身,正经不适合当老师,一个晚上就把唐惜春的手打肿。到第二天,手上的红肿尚未消,唐盛也不是铁石心肠,道,“手上不能打了。”全靠手写字呢。

    唐惜春如蒙大赦,打个呵欠,眼角挤出一滴困倦的泪水,“爹,我发誓再不打瞌睡了,你接着讲吧。”这一念圣贤书就睡觉也不能完全怪他啊!天生的!

    唐盛敲敲书案,“撅起来。”

    唐惜春没听大懂,瞪着桃花眼,微张淡粉唇,一脸的漂亮的蠢相,“啊?”

    唐盛再敲书案,“撅起来,手上不能再打,你就屁股受罪吧。”

    唐惜春想死的心都有了,他陡然翻脸,“你不要太过分!我这已经用心念了!犯困难道能怨我!是你讲的没意思!我做算术题的时候从来不会犯困!会讲些个酸文假醋了不起啊!有本事来做算术题!哼!”唐惜春完全是表达了下自己不满的心情,他未料到唐盛也翻了脸,直接抛开戒尺,飞出一掌扣住唐惜春的肩,脚下一绊,唐惜春当下立足不稳向前跌去。他到底练过拳脚,腰身一拧就要翻盘。却不料唐盛接着一脚踹到唐惜春膝弯,唐惜春顿时翻盘失败,腿一软就被拧着胳膊按趴在桌案上,接着就是一顿戒尺。

    唐惜春平生最是娇气,喊的喉咙都哑了,唐盛才算罢了手,不过,仍是一手按压着他的腰,依旧不让唐惜春起身,戒指端头就抵在唐惜春伤痕累累的屁股上,威慑力十足。唐盛接着念,“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唐惜春疼的魂飞魄散,觉着自己半条命都没了,唐盛道,“背一遍。”

    唐惜春哭道,“你干脆打死我算了。”

    唐盛板子下来绝对没有半分容情,唐惜春顿时软了,嗷嗷叫,“别打别打,你再背一遍,我仔细听听。”人在要命的危急时刻,或许真有了不得的潜力,唐惜春又听了一遍,竟然记住了,忙忙的重复一遍。

    唐盛便没有再揍他,继续念,“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人之本与?”

    唐惜春怕疼,简直是提心吊胆战战兢兢的听唐盛把《学而篇》背完,自己也跟着重复了一遍。唐盛稍稍满意,道,“从头背一遍。”

    唐惜春顿时懵了,“头?”

    唐盛提点道,“学而时习之那里。”

    唐惜春张张嘴,只落得个张嘴结舌,他凄惶无比的抽咽一声,哭道,“我又忘了,你干脆打死我吧。”

    唐盛当真有直接揍死唐惜春的冲动,他与刘氏皆不是蠢笨之人,怎么长子就这般不开窍。唐盛尚未再动手,唐惜春已经伏在案上呜呜的哭了起来。

    唐盛心烦,“闭嘴,你再嚎我可真打你了。”

    唐惜春立刻不敢嚎了,他猛然止住哭声,一个冷嗝噎在肚子里。

    时间不早,唐盛放开他,“起来,今天就与我在书房安歇,明天我再教你。”

    唐惜春很想回自己的屋子,叫阿玄给他上上药,安慰他一下啥的。可是,今天大概是被教训的惨了,唐惜春屁都不敢放一个,随着唐盛洗漱后红着眼睛抽抽咽咽的爬上床,默不作声的裹上被子,面朝里侧不说话。

    唐盛泡好脚道,“起来,还没上药呢。”

    “上不上还不是一个样,反正明天你还得接着打。”

    唐盛懒得跟唐惜春废话,直接把人从被窝里挖出来,脱裤子上药。唐惜春常挨揍,屁股上皮肤倒好,称得上肤如凝脂,只是如今有些惨淡,灯光下板痕纵横青紫交加。唐盛上药不若丫环手轻,疼的唐惜春又是一场哭。

    给唐惜春上好药,唐盛吹灯便睡了。

    唐盛将将入睡时,听到唐惜春还在哽咽,不禁叹口气,问,“这么委屈?”

    唐惜春翻过身,“我又不是怕挨打,我是觉着爹你一点都不明白我。”

    唐盛坚定无比,道,“惜春,你总要有个功名。”

    唐惜春道,“我根本不想做什么大人物,我不介意没功名。”

    “我介意。”

    唐惜春忽然重重的抽了一下子,唐盛道,“你能不能别在哭了?”烦死了。

    唐惜春揉揉眼睛,“还不兴人家感动一下么?你打我个半死,我还能善解人意的感动一下,没有怪你,你还要怎么着?”唐盛时常打骂于他,可是,真正这样为他打算的也只有唐盛了。虽然,方法不大对,还有些强人所难。可是,唐惜春依旧一下子被老爹感动了,他想到了上一世老爹过逝后的日子,少了这样一个人,无能无才的自己慢慢的陷入举步维坚的境地。

    他并不真正是上一世那个懵懂纨绔的少年了,所以,他竟然有一些理解老爹的用心良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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