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唐惜春同摇光也结下了不浅的交情,再者,他对神龙见首不见尾却让他家魏大哥焦心焦肺的杜若岛主也十分好奇,便勉勉强强的应了,又跑去别馆跟他带回来的诸多五颜六色的人说话。

    真的是五颜六色,有黄头发绿眼睛的人,还有漆黑如炭,仿佛唐惜时亲戚的家伙,还有红头发棕皮肤,反正同属人类一族就是了。唐惜春学会了各种古怪语言,叽哩咕噜的寻常人都听不懂。反正都是天枢他们出人出钱招待,唐惜春遂带着他们出去很是见识了一番杜若岛风光。

    直到杜若岛主归来。

    听说杜若岛主要见他,唐惜春连忙一番打扮,他把师门最耀眼的绣满星辰的玄色鹤氅披在身上,重梳了头发,束金冠。这才带着弟妹过去了,当然,阿玄唐惜时也都换了整齐衣裳,只是没唐惜春这样耀眼郑重而已。

    唐惜春觉着,自己远航两年,去过这许多国家,见识过的风物景致,寻常人是难以比拟的,再怎么说,自己都是个比较有见识的人了。这世上,许多不可思议的东西他都见面,还有什么值得他惊叹呢?

    可是,在见到杜若岛主时,唐惜春竟然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甚至感觉心脏瞬间停止,复而骤然狂跳。哪怕唐惜时这种惯会装模作样的都有瞬时失态。倒是阿玄,从容的收回眼睛,看向地面。

    室内燃着幽幽沉香,杜若国主坐在一张没有任何雕饰的黄花梨榻上,面前仅有一几,几上码着满满公文。这其实是很寻常的摆设,但,杜若国主在这里寻常一坐,整间屋子似乎就不那么寻常了。他的皮肤并不似常年出海的人带着几分阳光的古铜绣色,相反有些微微苍白,整个人的眉目意态难以形容,凤真在他面前不过是小孩子,唐盛不及他的气度,哪怕蜀太妃亦不及他的雍容尊贵。

    唐惜春喉间咕叽一口口水,忽然觉着自己好像衣裳不够精致,头发不够整齐……那啥……人家杜若国主只是一袭月白轻袍,头发也只是随意的挽了个髻……他,他好像自卑了,是不是?

    “惜春,坐。”杜若岛主肃手相请,唐惜时暗暗捅了唐惜春腰眼一下子,唐惜春才回了神,忙过去在杜若岛主下手坐了,又介绍,“这是我弟弟惜时,我妹妹阿玄。”

    “我听天枢说过了。”杜若岛主道,“两载远航,令弟妹生死相随,情深谊重,令人羡慕。”

    唐惜春现在很长了些心眼儿,若别人这样说,他肯定得谦虚一番,这是人情世故。只是不知为何,杜若岛主这样说,唐惜春只觉心花怒放,哪里还想着谦虚,再说,他本就不是谦虚的性子。唐惜春眉开眼笑如同傻瓜,“是啊,我们感情非常好。”

    杜若岛主微微一笑,如清风朗月,“唐大人升了从二品布政使,一切都好,你暂莫惦记。”

    “哎呀,老爹都升到从二品啦!”唐惜春本就眉眼活络,此刻笑起来,一双桃花眼笑成弯月,眸子如同会发光的宝石,喜悦从里面溢出,“那我回去得好生贺一贺好爹。”

    杜若岛主只在属下的信件中听说唐惜春脾气古怪,他瞧着倒有几分直率,笑道,“你跟我的船队远航,我自然会替你照顾家人。何况唐大人的确是能臣干吏,陛下非常欣赏唐大人才干。”

    唐惜时心下暗道:这是在展示自己的实力么?

    唐惜春只顾傻欢喜,假假谦道,“做大官的人,都是科举考出来的,都有大学问。我爹当年不是状元,不过,他当官不会过分的盘剥百姓,也不会去发断子绝孙的财。不敢说能臣干吏,起码对得起良心。”

    杜若岛主见多识广,阅人无数,他此时便知晓唐惜春的确是稚子之心,非但喜唐惜春性子单纯,更喜唐惜春于星象气侯上独一无二的本领,笑赞他道,“非唐大人如此品行,不能教导出惜春这样的人品。”

    唐惜春把一双大大的桃花眼笑眯成一线,“岛主实在过奖了。我以前觉着自己也挺好,见到岛主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唐惜时听杜若岛主三言两语就把唐惜春忽悠的连姓甚名甚都忘了,心里很有些不是滋味,不禁道,“不知岛主还有何吩咐?我等离家数载,恐家中父母记挂,实在归心似箭。”

    杜若岛主望向唐惜时,叹道,“再待两日不迟,我这里有一些你生父的东西给你,只是放的时日久了,要找一找。”

    生父?

    唐惜时瞳孔一缩,脸色微变。唐惜春已忍不住问,“岛主你认得惜时生父?他,他不是我爹平地捡的吗?”

    “当然不是。惜时生父曾对唐大人有恩,后来家破人亡,青云将惜时寄放在唐大人名下,给他寻个出处罢了。”杜若岛主温声道,“不知青云有没有告诉你身世?”

    唐惜时摇头,“我回去自问师父便可。”

    对于唐惜时的防备,杜若岛主并未多言,只是一笑,“那也好。我与你父是旧识,不必外道。”

    受此震撼,唐惜时终于不再说回去的事了,杜若岛主继续同唐惜春说话,虽然唐惜时不想问,唐惜春已好奇的了不得,若不是唐惜时在侧,他便按捺不住问了。

    但,就是这样,唐惜春与杜若岛主也说得开心,唐惜春说了不少海上趣事,杜若岛主均认真听了,还打趣唐惜春,“我听说惜春是想往海外寻仙山的,可见着仙山仙岛了?”

    唐惜春哈哈大笑,“仙山仙岛没见着,荒山野岭野人什么的倒是见了不少。不过,我也见着许多难以形容的事物。像有一次,海上风暴极大,我隔窗看到海上风暴中竟有几架银色圆形的东西飘浮在海上。只一眨眼就是见了,接着风暴就停了。我以为是神仙,几日冥想沟通,后来他们真的又来了一回,只是又起了很大的风暴,我还被邀请到他们的法宝里看了看。”

    杜若岛主亦以为稀奇,道,“我听摇光说了,说你从容涉于水面,竟如履平地,周身风暴不能加以半分。”自此事后,船中人皆以神仙称呼唐惜春。

    “是啊,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脚下没东西,偏就像踩着东西似的,风暴那样大,却挨不到我半点。我走在海面上,连一个衣角都没湿到。”

    杜若岛主问,“法宝里可有神仙?”

    “我觉着他们是神仙,可他们说自己不是神仙。我觉着说了许久的话,摇光他们说只是一瞬,我就被送回船上,那些银色法宝便不见了。”

    “都说了些什么?”

    唐惜春是个大显摆脾气,这些事他早在船上说了n遍,听得摇光等人耳朵里生茧,哪怕唐惜时都有些受不了唐惜春的唠叨。如今杜若国主有兴趣,唐惜春便又兴致盎然的说了一遍,“没说什么,先说了回吃的东西,可惜他们不吃咱们吃的东西。后来我说了远航的事,我与先生的星位仪虽好,他们又教了我个更简便的法子。我已经在船上新做了工具,果然更加方便,记录海图也更加准备。然后,我们又谈了海上气侯之事。我还看到了海底,可惜没有龙宫,但是,有许多难以形容的东西,还有难以形容的海底巨兽。”

    见唐惜春连用两个“难以形容”来形容,可见其所闻所见的确是古怪至极。杜若岛主笑,“这也是奇遇了。”

    “是啊,我觉着他们比我们懂得更多,他们说的许多东西,我都不懂。”

    “他们生得什么模样?”

    “身体裹在奇怪的衣裳里,看不出模样。”

    “能画下来吗?”

    “我早画下来了,你要想看,我拿来给你看。”

    唐惜春与杜若岛主简直一见如故,他们一起用过午膳后,还是许多说不完的话要说。唐惜时与阿玄便先回去了。

    唐惜春说完他见神仙的经历,杜若岛主笑问,“你有这奇遇,没要两粒仙丹吃一吃吗?”

    唐惜春沮丧至极,道,“我只顾着说星象大海的事儿了,一时忘了。”

    杜若岛主笑道,“那也无妨,若以后有机会出海,说不得还会偶遇神仙。”已经忽悠着唐惜春下次出航了。

    “可遇不可求吧。”唐惜春很是惋惜。

    杜若岛主笑问,“我听说,惜春带了不少各地书籍与人口回来。”

    “嗯!”唐惜春应了一声,正儿八经的同杜若岛主商量,“我听说一个唐朝和尚,就因为往天竺运了些佛经回来,就出了大名儿,现在人们还常念叨他,说他是个了不得的人。不瞒岛主,他一个和尚不过是去天竺罢了,我走的比他还远,就格外留意各地书籍,这些可是咱们这里没见过的,里头也有许多佛经。到时我也自己盖个庙,讲几个和尚来念经,我再弄个法名,就叫唐四藏,一样能出个大名儿。”

    杜若岛主一阵笑,“难道惜春只为了出名不成?”

    “是啊,我最讨厌那些祖上有个显赫人物就到处显摆的人了。因我家寒门出身,没什么出名的祖宗,平日里没少被人说嘴,我如今弄个大名儿,将来子孙们出去,就能说是我唐某人的后人,咱还不是横着走么!”唐惜春搓搓两根玉骨儿一般的手指,笑的那叫一个猥琐,“只要想想,就爽的很!”

    “当然啦,除了能出大名儿,这些书对我没什么用,对别人可能有用呢!这当然也是大大的好处!”唐惜春道,“我没念过几年书,不过也听魏大哥跟我讲过许多历史上的事,像秦始皇烧书埋人的事吧!杀人的事都处处有,埋人更不稀奇!可是,秦始皇为什么不烧房子不烧衣裳不烧别的东西,专门烧书呢?可见书是比那些东西都大用处的东西!我不大晓得这些书有什么用处,但是,只要想一想就知道,我记在纸上的东西,都是再重要不过的东西!所以,这些书上的东西,也是重要东西!因为我不大懂那些国家的文字,就带了一些有学问的蛮人回来。你别看他们红眉毛绿眼睛生得千奇百怪,其实很有用!”

    “第一,你们又不是只出一次海,这些人再不济也能做个译者。第二,我看摇光他们去别的国家做生意,也要找当地向导,这些人就是现成的向导。第三……”憋了半天,唐惜春也没憋出第三来,他只好道,“等我想起第三再跟你说吧。”

    杜若岛主点头,“惜春实在是远见卓识啊。”唐惜春或许没念过多少儒家经典,但,不能否认,这是个有见识的人。见识,比学识更重要。唐盛有此一子,足可靠慰平生了。就是太妃,这个徒弟也收的好。

    唐惜春得意一笑,杜若岛主道,“只是有一件事,这些书,这些人,我可以派人帮你带回去,可是,他们形容奇异,再如何妆扮也能看出非中土之人。现在国家禁海,他们又不是别国正式使臣,要怎么解释他们的来历呢?”

    这一句就难住了唐惜春,唐惜春道,“不能说是他国商人吗?”

    “非我国之人,在大凤朝能停留的时间不能超过一个月。这是朝廷明文规定。”杜若岛主道,“而且,哪怕人不回去,这些书你搬回去,上头的字又不认得,又怎么办呢?”

    唐惜春简直愁死了,他思量半日都没个对策,道,“难道我就白弄回了这些东西吗?”

    杜若岛主正色道,“你若信我,可以暂将他们放在我这岛上,他们一切花用均由我负责。我将别馆拨出来,以上等待遇招待他们,让他们通译带回来的书籍。待书籍翻译好,悉数送还惜春。”

    “当然,我也有我的用意,像惜春说的,我以后还会让摇光他们组织出海,这些人,我也有用。所以,并不是完全为惜春你做工。”杜若岛主道,“通译出的书籍,你得让我抄留一份。”

    唐惜春笑,“那感情好,你愿意抄多少就抄多少,我只要拿来出大名儿就行!”

    杜若岛主笑,“依惜春的本事,何愁不能史上留芳。”这话,并不完全是客套。唐惜春做事看着笨拙,却是再聪明不过。只是,他需要机遇,需要有明白他价值的人。

    说到这个,唐惜春直发愁,“你们做海盗的能知道我的好处,朝廷可不知道。我又不会念孔二尼的书,考不上功名,以后顶多做个五品钦天监,我师父还跟现任钦天监有旧怨,我去了钦天监还不一定能不能站得住脚。”

    杜若岛主笑着相邀,“如此,何不来我这里?”

    唐惜春有自己的顾虑,叹道,“总不能我爹在岸上做官,我在岛上入你们的伙。再说了,我爹一年比一年老,我祖母年纪更大,我不放心他们,总要回去的。我早跟摇光说了,你们既然有地盘,何不自立为国呢?我们这次出去,许多海外蛮人,屁大点儿地界儿就是一个国家,人口不过上万,除了住树上的,就是住洞里的,远不如你这里。待你自立为一国,与大凤朝正式建交,我便可以堂堂正正的来往,不必这样偷偷摸摸。”

    杜若岛主赞叹,“惜春果然目光深远。”

    唐惜春笑,“不算啥了。”

    杜若岛主道,“建国并非易事,说俗气点,所用钱财不是小数目,如今我船不过几十条,我想着练海军,增大船队规模,别的不说,钱就不能少。”

    唐惜春想了想,摸摸下巴,道,“我有个本子上记着了,好像哪个国家产沙金,离你们岛也不远,不如去抢了来,那是现成的金子,比你做生意还快。”

    饶是杜若国主这等人物眼睛都亮了几分,不禁问,“真有这样的地方?”

    “是啊。”唐惜春起身道,“我去找一找。”

    “惜春要什么,我着摇光去拿。”

    唐惜春说了自己放在箱子里的本子,摇光便去取了来。

    唐惜春翻了好几个本子才找到,笑,“啊!对了,就是这里!琉球国,这里产沙金,其实离得也不远。”海图尚未交给杜若岛主,唐惜春一并取出来指给杜若岛主看,认真建议,“反正杜若岛也是你们抢的,再抢个琉球岛也不算啥。弄到金子,不就有钱了吗?”

    杜若国主挽着唐惜春的手,笑,“待我建国之时,惜春定要来参加盛典。若惜春愿意,我之下官位,随你挑选。”怎么会不想建国,他早想建国了!

    唐惜春很有自知知明,笑,“除了观星,我也没别的本事。”

    “那也要做我们杜若国的国师。”杜若岛主是铁了心的要拉唐惜春入伙。

    唐惜春傻兮兮的问,“国师是几品?”

    杜若国主斩钉截铁,“正一品!”比什么狗屁钦天监威风八百倍。

    唐惜春果然十分欢喜,“那我就等着岛主建国了。”比他老爹的官儿都高。他,他其实已经青出于蓝了吧!哦吼吼吼吼——

    杜若岛主微微一笑,“有惜春相助,我如虎添翼。”

    两人乐陶陶的说到傍晚,一起用过晚膳后再继续乐陶陶的说到半夜,若不是唐惜时来找,估计乐陶陶的秉烛夜谈都有可能。唐惜春走时颇是依依不舍,“阿若,明天我再来寻你。”已经熟稔的直呼其名了。至于他家魏大哥焦心焦肺的事,唐惜春早忘到了九宵云外。

    杜若岛主微微一笑,“我必扫榻相迎。”

    第90章 身世

    以往,因着魏宁的事,唐惜春与魏宁交好,哪怕摇光开阳无数次说杜若岛主的好话,其实在唐惜春的心里,对杜若岛主都有几分不以为然的。如今亲见其人,唐惜春早没有先时念头儿,与唐惜时回了房后还迭迭不休的说着杜若岛主为人如何温雅,如何有见识,如何有眼光,如何如何不同凡品。

    唐惜时一则记挂着自己的身世,一则不爱听这个,没好气道,“先时魏大人在时,你可不是这样说。”这喜新厌旧的家伙!哼!

    “哎,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么。”唐惜春叹道,“如果是阿若这样的人品,也难怪魏大哥会愧疚多年了。”

    这是什么狗屁理论!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同一件事,难道对美人做就是错,对丑人做便不是错了吗!唐惜时不想再听唐惜春念叨杜若岛主,只道,“睡吧。”

    一直到两人躺进被窝儿,唐惜春忽然从被窝里蹿出来,道,“坏了!咱们住的是阿若的屋子啊!那阿若住哪儿啊!”

    唐惜时一把将他捞回来,对着唐惜春浑圆的屁股就是忍无可忍的一巴掌,接着把人塞被子里,道,“这是杜岛主的地盘儿!难道他能没地方住!你给我老实睡觉!”该死的粗毛儿手,疼的要命!

    唐惜春屁股上一阵疼,不禁自己去揉,咬牙骂,“唐惜时,你再没大没小,我可翻脸啦!”

    唐惜时给他揉揉,闷声道,“别闹了,睡吧。”

    “惜时,你是不是还在想你身世的事啊?”唐惜春不是机敏的性子,他的感觉却十分灵,感到了唐惜时的低沉,他也去揉两把唐惜时的屁股,道,“今天忘了给你问了,明天我问问阿若,他肯定跟我说的。”

    唐惜时闷声道,“不用,到时我问师父就是。”

    唐惜春道,“问问阿若也无妨。”

    唐惜时不说话了,唐惜春摸摸他的头,“没事,反正你早就知道自己不是老爹亲生的。我估摸着你亲爹已经死了,以前你也当他死了的吧。这有什么不好,还能知道自己的来历,说不得你是什么显赫出身呢。”

    显赫出身用得着这样隐姓埋名的过活吗?唐惜时不想同唐惜春辩驳,只是央求,“惜春,咱们能做一回吗?”

    “昨天在船上不是刚做过吗?你不会又想了吧?”

    “你刚刚摸我屁股。”唐惜时拿欲望蹭一蹭唐惜春的老二,唐惜春长叹,“惜时,你亲爹要知道你搞断袖,得从坟里跳出来咬死你!”他用扎小人大法都不能扎得唐惜时不举,而且,他愈是扎唐惜时愈是精神抖擞,天天跟吃春药似的发情。唐惜春觉着自己扎小人好像扎的不对,准备回上清宫后细细的请教蜀太妃,能完善此技能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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