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景焕抬头问道:“爹,您想好了吗?”

    “急什么急。”赵德海皱了皱眉头。

    赵景焕却说:“儿子想读书。”

    赵德海瞪了他一眼,忽然又叹了一口气,拉住他坐在了旁边的桌边,才开口说道:“阿彘,你可知道曾先生为何辞官归野?”

    赵景焕眼神微微一动:“爹,您曾经说过曾先生无心朝政,所以才会辞官当了先生。”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赵德海却摇了摇头,“若不是迫不得已,又有几个读书人愿意辞官在家,当一个无足轻重的教书先生呢?”

    赵景焕脑子一转,问道:“爹,难道是因为曾家在文人之中名声太盛,惹得天子忌惮,所以曾先生不得不辞官回家,以避锋芒?”

    赵德海却笑了一声:“曾家在大兴文人之中确实是颇有口碑,但这口碑大多来自于他们家的藏书阁,那是天底下文人无不向往之处。”

    “圣上在位四十余年,恐怕并不把曾家放在眼中。”

    赵景焕奇怪问道:“既然如此的话,曾先生为何要辞官?”

    “难道他惹恼了不能得罪的人?”

    这倒是有可能,如果曾家在朝中真的得罪人太多,那赵德海犹豫也能理解,这其中的牵扯就大多了。

    谁知道赵德海再一次摇头:“这话要从二十年前说起。”

    赵景焕叹了口气,提醒道:“爹,您能不能别卖关子长话短说,儿子听着心急。”

    “这就心急了,你这性子确实是得磨一磨。”赵德海冷哼了一句,并没有加快语速的意思,眼底出现了几分怀念。

    “你可知道曾先生曾有一子,名为曾鹏?”

    赵景焕点了点头:“儿子知道,曾经听曾夫人提起过一二,不过这一位师兄人不在京城,似乎曾先生也不喜欢提起他。”

    赵德海却说道:“曾鹏比我略大几岁,自小才貌出众,远超常人,当年他十五岁的时候,便能高中探花。”

    “那时候曾先生还在翰林院任职,一时间一门双探花,父子皆翰林的名声响动京城。你爹我可是拍马都赶不及的。”

    赵景焕奇怪问道:“既然这一位曾鹏师兄这般厉害,为何如今无人提起……他似乎也不是外放了。”

    “因为当年出了一件事……”赵德海脸上露出几分愁容。

    “十五年前,圣上还正直壮年,膝下却子嗣单薄。”赵德海沉默了一下,继续说道,“那时候圣上曾册封过一位太子,乃是中宫所出的嫡长子。”

    “只可惜这一位太子自幼病弱,熬到六岁便去了。”

    “先太子去世之后,宫中再无活着的皇子,如今的长乐公主还未出生,一时间朝堂上争论纷纷,分为了两大派系。”

    “以太傅为首的一派人马,主张选秀充盈后宫,以便宫中能够再一次诞生皇子,无论是不是中宫所出,也解决了圣上膝下空虚的情况。”

    “而另一派却认为选秀同时,可以挑选诸位王爷子嗣入宫,养在陛下膝下充当假子,以防万一。”

    赵景焕眼神一闪,说是以防万一,其实就是怀疑皇帝生不出儿子来,所以才让皇室子弟入宫,其实就是充当继承候选人。

    “陛下想必对后一种深恶痛绝。”赵景焕说道。

    赵德海愣了一下,反问道:“你为何会这么想?”

    赵景焕挑眉说道:“陛下又不是不能生孩子,皇后和其余妃嫔也陆续有生育皇子皇女,只是多为夭折而已,那时候陛下还未到不惑之年,怎么可能愿意让侄子进宫。”

    赵德海听了,忍不住赞叹了一声,却又说道:“是啊,连一个九岁孩子都能看懂的事情,身在局中的那些人却看不明白。”

    赵景焕却说:“也许他们不是看不明白,而是利益太大,并不想要看明白。”

    第90章 后嗣之争

    皇帝的后嗣问题会带来多可怕的后果,赵景焕也曾亲身经历过的。

    而更可怕的是,大兴皇帝的后嗣问题一直存在,□□皇帝的子嗣倒是不少,却在打江山的过程死了个七七八八,以至于他登基之后膝下活着的儿子只有一个身体孱弱上不了战场的,只能将这皇位传给了这个并不算满意的儿子。

    大约就是如此,高祖皇帝登基之后也曾因为子嗣困扰,不过他比当今幸运一些,中宫皇后生下了嫡长子,并且活到了成年,那便是当今皇帝的亲生父亲。

    大兴传承至今不到百年,却已经换了四任皇帝,除了□□皇帝和当今圣上之外,中间的两人皇帝活得时间都不算长,身体也都不好。

    赵德海还在狱中时,赵景焕曾经仔细了解过萧家皇室的情况,除了圣上之外,活着的还有一位亲王,三位郡王爷。

    大兴并没有藩王,即使是皇家子弟也只能领俸禄过日子,并且没有圣旨不得出京,这些萧家子嗣受宠些的还好,还能手握大权,不受宠的过得日子还不如朝臣。

    而这四位王爷之中,一位亲王是当年□□皇帝弟弟的子嗣,三位郡王爷都是高祖皇帝庶出皇子的血脉,跟当今圣上同一个祖父。

    这般疏远的旁系血脉,皇帝自然不会愿意将皇位转手让人。

    而如今当今圣上膝下无子,只有一位长乐公主,而他的那些个侄子依旧安安分分的待在自己的王府之中,可见当年的战争是谁获得了最后的胜利。

    甚至那一场战争必然充满了血腥的震慑,不然的话那些人不会一直等到了十几年后,才敢再一次来试探皇帝的态度。

    赵景焕脑中转过一些猜测,开口问道:“爹,曾先生和曾鹏被卷进了此事吗?”

    赵德海并未回答这话,眼神有些发沉:“有些事情,你也该知道了。”

    “那时候你爹我还未曾入朝为官,只是依稀记得京城闹得风风雨雨,甚至有一次大朝会时,两派的人一言不合动起手来。”

    “我至今还记得,那段时间你祖父已经病重,却不得不拖着病重的身体上朝入宫,有几次都是被人抬着才能回来。”

    短短的一句话,依旧能感受到当年赵怀的殚精竭虑。

    “原来三足鼎立,还算安稳,虽有争执但也无大祸乱。”赵德海声音一沉,“一直到那一日,一个谣言传遍了京城。”

    “一夜之间,民间都在唱,自古天子有天护,天选之子也姓萧。豆萁豆子乃一家,何必拘泥同根生。”

    话音未落,赵景焕的脸色变得古怪起来,这童谣就差冲着皇帝泼上一盆冷水,再在他的脸上狂踩几脚,作为皇帝如何能忍。

    果然赵德海下一句便说:“圣上大怒,让顺天府稽查京城,查出谣言来源。”

    “这一查便查到了国子监,抓到了几位书生,他们抵死不认,却认证物质俱在。”

    “圣上那时候的性子,可远没有如今这般好……”赵德海如此评价道,“那五位书生都被判处斩立决。”

    赵景焕皱眉问道:“难道曾鹏就是其中之一。”

    赵德海却摇头说道:“他自然不是,那时候他已经进了翰林院,虽说年轻气盛,到底也知道这些话是不能乱说的,时至今日,其实也无人知道这些人到底是被人利用,还是真的冤枉,但那时候确实是认证物质俱全,推拖不得。”

    “可偏偏就是这五人交友甚广,知晓他们因为此事被判处死刑便心怀不满,一个个高喊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甚至想出了在宫门之前静坐抗议的的法子。年轻人不知厉害,总是高看自己,他们或许以为法不责众。”

    赵景焕皱了皱眉头,即使他不知道这些书生到底有没有罪,但想必任何一位君王都忍受不了别人这般藐视自己的权威,逼迫他将皇位传给侄子,甚至那时候他的年纪都不算大。

    “静坐闹得轰轰烈烈,国子监的学生被煽动起来,将宫门口围拢的水泄不通。”

    “其中一人,乃是曾鹏的至交好友。”

    赵景焕心头一跳,抬头朝着赵德海看去:“他被牵连了?”

    赵德海却又摇头:“曾鹏与他们私交甚好,也曾被拉拢其中,但静坐那一日,曾先生将他关在府中,不许他踏出曾家一步。”

    “因为曾先生知道,圣上是绝对不会让步的。”

    “那一次静坐,以祸首伏诛,其余人等全部流放收尾,也是那一次,朝中大臣们知道,圣上或许仁慈,却不会允许任何人践踏皇室的尊严。”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充斥着腥风血雨,赵德海继续说道:“大兴曾经有两位亲王,如今却只剩下一位,你可知道为什么?”

    赵景焕甚至不知道还有另外以为亲王存在过。

    赵德海也没卖关子:“因为那一位王爷,便是在这一场静坐之中丧命,连带着王府子嗣全部被株连其中,无一人幸存。”

    那可是萧家的血脉,皇帝说杀就杀,彻彻底底的镇住了那些蠢蠢欲动的人,也让大兴朝廷安稳了十几年,一直到了今日。

    这般听着,赵景焕甚至觉得这一次皇帝的反应不算激烈了,官员没牵连几个,被凌迟的是刺客,风波开始的厉害,结束的却平稳。

    赵景焕抬头看向亲爹:“爹,但我还是不明白,这跟曾家到底有什么关系?”

    赵德海继续说道:“当年圣上彻查之时,曾鹏原本也是逃不过的,是曾先生辞官归野,为子求情,才让他不受牵连。”

    赵景焕有些迷糊的问:“爹,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拜师曾家,圣上还会记恨当年的事情?”

    “不应该吧,这都过去十几年了,曾鹏师兄也不是罪魁祸首,圣上怎么会还记得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毕竟真的以这种严格的标准来论的话,恐怕当年的京城也没几个人是干净的吧。

    赵德海说道:“自然不是,圣上当年既然并未追责到曾鹏,自然也不会迁怒曾家。”

    看着儿子疑惑的模样,他忽然说了一句:“我在户部发现了曾鹏的户籍。”

    赵景焕惊讶了一下:“他的户籍?他的户籍不在曾家吗?”

    赵德海却摇头说道:“当年静坐一事之后,曾先生辞官,曾鹏却并未被免职,但他从家中出来之后,知道自己的好友惨死其中,愧疚难当。”

    赵景焕想象了一下当时的情景,这位师兄被禁足了几日,再出来的时候好朋友已经死了,自己却还活得好好的,也许他们那时候还做过一些什么私底下的约定,可以想象他当时愧疚害怕和其他各种复杂的情绪。

    “曾鹏自觉对不起朋友,也对不起先祖,更对不起曾先生,自请出户,与曾家断绝了关系,免得曾家再受牵连。”

    “随后他辞官远走,一走多年再未回京。”

    赵景焕反问道:“爹,既然你发现了曾鹏的踪迹,为何不告诉曾先生?”

    赵德海却说:“我把那份卷轴烧了。”

    赵景焕心头一跳,下意识的看向赵德海,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做。

    赵德海淡淡说道:“不过是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书,烧了也不会有人过问,这样子的文书户部一年能收到千千万,都是堆在库中积灰。”

    “可是,为什么?”赵景焕不明白。

    赵德海叹了口气,说道:“他找到了当年国子监好友的血脉,收为养子养在膝下。”

    “可是,他们不应该被流放了了吗?”赵景焕奇怪的问道。

    “圣上仁慈,并未牵连幼子。”赵德海如此说道。

    赵景焕松了口气,还以为这一位师兄胆大妄为到把人从流放地带出来呢:“既然如此的话,似乎也并无不妥。”

    赵德海皱了皱眉头,说道:“原本确实是并无不妥,只是东街一事之后,我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心中总有些忧虑。”

    “当年静坐一事之后,你祖父曾经与我说过,那些学生或许真的无辜,罪魁祸首另有其人,那位亲王惨死,也许是有人想要坐收渔翁之利。”

    赵景焕心头一跳,立刻想到东街刺杀和如今还活着的那些萧家人。

    赵德海继续说道:“怕只怕,你这一位师兄脾气倔强,钻进了死胡同,时隔多年依旧想着为那几个人翻案。”

    “若是如此的话,我拿不准他手里头到底有没有证据,与那几位又会不会有勾连。”

    赵景焕顺着这话想了想,又问道:“爹,我倒是觉得曾鹏离开京城多年,反倒是不容易牵连其中,他既然选择远离京城把孩子养大,定然也是知道翻案可能极低。”

    “而且当年那件事起源于皇室内斗,曾鹏心中有愧,就更应该远离他们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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