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先生却笑了起来:“自古以来才华出众而落第者比比皆是,前朝以画和诗出名的大诗人,一生之中落第十六次,至死也是白身一个,这又是为何?”

    赵景焕略一思索,便说:“也许是他运气太差,亦或者诗词画作虽然出众,但所思所写的内容不符合考官的心意?”

    曾先生含笑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方才你问为师到底谁对谁错,其实谁对谁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心中所需。”

    “若读书是为了增长见识,那么对错由心,若是读书为了货与帝王,那就得看看你写下的卷子能不能迎合考官的喜好。”

    赵景焕心中恍惚,这不就是应试教育吗?

    曾先生继续说道:“才华横溢固然好,但世间才华横溢者无数,三年却只有一个状元郎,为师说这些听起来市侩一些,但人生在世就是如此。”

    赵景焕皱了皱眉头,又问道:“可是老师,迎合考官的道理人人都懂,却有几个人能做到呢,再者,若是言论违心岂不是更为糟糕?”

    曾先生却说:“老夫并未让你一味迎合,只是想告诉你不要一意孤行随性而为,若考官是个实打实的保守派,你却天马行空,这卷子必然是不会中的。”

    这话让赵景焕的眼神闪烁,抬头朝着曾先生看去。

    前几日他的一片策论交上去之后,曾先生只评论了一句锋芒太过,恐怕在曾先生的眼中,自己的这位学生便是个锋芒毕露的性子。

    曾先生继续说道:“每三年一次会试,主考官却是重中之重,但近些年来主考官多为保守派出生,讲究一个循规蹈矩,可见陛下的心思,阿彘,你听懂了吗?”

    赵景焕眼神一闪,点头说道:“学生明白了。”

    曾先生这才笑着点了点头,又忽然问道:“听闻近些日子户部盘查京城附近的耕地,却发现有人圈地占田,引得百姓流离失所,陛下大怒处置了一些尸位素餐的官员。”

    一听这话,赵景焕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子,笑着说道:“朝堂上的事情,学生也不清楚,虽说我爹是户部郎中,可他回家也不谈公事。”

    曾先生淡淡说道:“是吗,老夫只是觉得有些古怪。”

    “你爹的性子,说好听点是沉稳谨慎,说难听点就是榆木疙瘩,当年你祖父去世之前,还曾可惜赵家在他手中,能守成已经不易。”

    赵景焕奇怪的问道:“老师,你也认识我祖父吗?”

    他祖父赵怀的名声可是响当当的,但论年纪的话,赵怀应该比曾先生还要大几岁,两人一个是曾家传人在翰林院就职,一个却从青州而来,一开始便在户部,看起来不像是有交集的,曾先生以前也从未提过。

    曾先生含笑说道:“那时候,谁会不认识赵公呢……只可惜……”

    赵景焕也觉得可惜,他甚至从未见识过那位厉害的角色。

    曾先生又说道:“没想到时隔多年,你父亲竟是要开窍了。”

    赵景焕下意识的看向曾先生,只见他的眼底带着几分探究,赵景焕无奈的笑了笑,那小脸看起来别提多无辜了。

    曾先生也不戳破,继续说道:“这次的事情对百姓而言是好事,但定然也引来一些人的记恨,户部虽然听令行事,但也无法独善其身。”

    赵景焕听懂了他的意思,即使这件事他爹做得十分隐蔽,明面上无人知道是他上的奏折,可暗地里却没有不透风的墙。

    这些人或许不敢直接对付赵德海,却会把这件事记在心中。

    赵景焕想了想,反问了一句:“老师,在官场之上,有人能够独善其身吗?”

    这话让曾先生的脸色微微一变,他眯着眼睛看着赵景焕,好一会儿才笑道:“从古至今,从未有过。”

    说完这话,曾先生起身说道:“陛下向来赏罚分明,想必你爹的调令很快就会下来,这对赵家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不等赵景焕惊讶,曾先生又说道:“至于你,每日再加一篇策论,不得偷懒。”

    说完这话曾先生施施然离开了,赵景焕顿时十分无奈,这功课再加上去的话,他可真的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

    第105章 升官

    赵景焕一定不会知道,正是因为他每日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完成所有任务,曾先生布置的课业才会越来越多。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曾先生与赵德海的联络不少,自然能够知道在赵家,赵景焕每日照旧能够睡足四个时辰,这不就证明这些功课对他而言游刃有余吗?

    要知道即使是在管理还算宽松的曾家书院,也有许多学生每日读书到深夜不肯休息,尚且有些跟不上的,更别提民间那些悬梁刺股的书生了,可赵景焕这家伙居然每日睡足四个时辰,怪不得一直小脸红扑扑的。

    曾先生私底下琢磨了几天,觉得学生太聪明,自己不能以老古板的思想来揣测,也不能用对待寻常弟子的态度来对待他。

    给的功课太少,那是对不起学生的这一份聪明伶俐啊,学生闲下来会干什么,看看他那些年的混账事情就知道了。

    带着这一份好心,曾先生一次次的加上功课,却发现不管他加多少,赵景焕来者不拒,甚至适应良好,心底不免更加确定这番打算。

    若是赵景焕知道自家先生的这一份好心,肯定会咆哮着告诉他,自己之所以能够完成功课,那是将所有的碎片时间全部利用起来,压缩了自己的娱乐时间,甚至连吃饭的速度都比以前快了两倍!

    他之所以每日看着精神奕奕,完全是托了精神系异能的福,随着他没日没夜的使用,精神系异能也在慢慢的增长。

    即使商城的商品还是三个,但这种潜移默化的增长也十分可观,这才给曾先生带来一种这孩子需要逼一逼,不然不知道上限在哪儿的错觉。

    可怜的孩子一天之中只有睡着了才能休息,谁知道在亲爹和老师的眼中,却还成了他游刃有余身体倍儿棒的证据,着实也有些可怜。

    这一日回家的路上,赵景焕还在心底默默背书,背完之后听见系统提示音才松了口气。

    他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靠在车厢上不想说话不想动弹。

    金宝特别有眼色的凑过来帮他捏腿,口中笑着说道:“少爷是不是累了,您躺着眯一会儿,到了小的喊你。”

    赵景焕唔了一声,闭上眼睛脑子却停不下来,忍不住想起方才曾先生的一番话。

    最近朝堂确实是因为圈地占田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不少官员都牵扯其中。

    不过比起上一次东街失火案的腥风血雨,这一次只是几位官员被免职,可以说是高高拿起又轻轻的放下。

    那些收回田地的百姓自然是高呼万岁,但在赵景焕看来,皇帝的这一番举动不像是为民做主,倒像是敲山震虎,警告那些手脚不干净的人。

    赵景焕再一次想到了魏玉宸,被强行塞进宫中当伴读之后,这一位可谓是过得浑身不痛快,三天两头的跟他抱怨。

    其中免不得提到那几位小王爷小世子,可想而知宫中储君的争夺战有多么激烈。

    这般一想,赵景焕忽然理解赵德海心底的担忧,此时的大兴面上看似安稳,其实随着皇帝的年纪越来越大,储君之位却悬而未决,会越发的风雨飘摇。

    而他们这些京官更像是在走钢丝,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这时候并不是你想要独善其身,就能真正的脱离这些事情的。

    赵景焕微微叹了口气,看了看自己矮小的身材,心底也有些着急。

    “少爷,到家了。”金宝提醒道。

    赵景焕翻身起来跳下马车,走进门就发现今日赵家喜气洋洋的,“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瞧着大家都笑开花了。”

    珍珠帮他脱去大氅,笑着说道:“少爷您还不知道吧,咱家老爷升官啦。”

    赵景焕微微一愣:“升官了?”

    珍珠乐滋滋的说道:“是啊,圣旨都下来了,这会儿老爷他们都在祠堂呢,少爷您也快些过去吧。”

    等赵景焕赶到祠堂那边,果然看见一家人喜气洋洋的都在里头,赵老夫人和黄氏脸上的笑容都快要绽开花儿来。

    倒是正在供奉圣旨的赵德海脸色平常,看不出什么息怒来。

    瞧见赵景焕的身影,赵老夫人连声说道:“阿彘回来了,快进来,你爹升迁啦。”

    赵景焕抬头,父子俩对视了一眼,前者顺势跟祭祀了一番这才算完。

    黄氏还在笑道:“老爷升迁可是大好事儿,不如摆下宴席庆贺一番?”

    赵德海却淡淡说道:“不宜张扬,自家人吃顿饭就罢了。”

    黄氏还要再说,赵老夫人却点头说道:“这样也好,升迁虽然是好事儿,但咱家大操大办的话岂不是惹人非议。”

    黄氏这才恹恹说道:“那好吧,媳妇这就去置办席面,就算只有自家人也不能太简单了。”

    黄氏带着赵静丹和林嫣然过去置办席面,赵老夫人瞧了一眼赵德海的脸色,忧心问道:“怎么了,瞧着你倒是不大高兴。”

    赵德海却只说道:“近些日子有些累了,年纪大了有些缓不过劲儿来。”

    赵老夫人一听,立刻说:“那别在这儿站着了,趁着这会儿去躺一会儿歇一歇吧。”

    赵德海点了点头,走的时候却把赵景焕带走了。

    父子俩走在小道儿上,踩着还未化开的积雪,好一会儿赵德海才吐出一口气来。

    赵景焕抬头问道:“爹,您是担心升职一事福祸相依吗?”

    赵德海瞧了他一眼,点头说道:“只是心底有些忧虑罢了。”

    说完又自嘲笑道:“年纪大了,胆子一日日的越发小了,也难怪当年你祖父还活着的时候,常常骂我思虑过重,长着一颗老鼠胆子。”

    赵景焕暗道赵家父子骂儿子的习惯倒是一脉相承,自己将来有儿子的话肯定得主意教育方法,非打即骂不是好的教育方式。

    “父亲是小心谨慎,小心终归无大错的。”赵景焕如此说道。

    想了想又说:“今日曾先生也与儿子提起过此事,在儿子看来父亲升官却是大好事。”

    赵德海哦了一声:“怎么说?”

    赵景焕继续说道:“前有东街刺杀,后有圈地占田,陛下想必心中恼怒不已,诸位小王爷如今都在宫中,想必在尘埃落定之前,那些王爷们反倒是不愿意横生枝节。”

    赵德海眉头一动,笑了起来:“你说的也对,如今他们忙着对付……都尚且来不及,也不会把我们这种小人物放在眼中。”

    赵景焕也是如此觉得,至少在现在这个阶段,单纯的保皇党反倒是安全的,因为皇帝并未露出偏向性,这些人就成了各方拉拢的目标。

    在政治斗争中,这些王爷要攻击,首先的目标也是直接竞争者,而不是贸贸然去得罪皇帝的亲信,那岂不是自己给自己下绊子。

    至于这场战争结束之后会不会有人秋后算账,那就是以后的事情了,得看皇帝到底能够活得有多长,最后的赢家又是谁。

    赵景焕笑着说道:“父亲升官发财,儿子心里头也高兴的很。”

    赵德海伸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骂道:“促狭鬼。”

    赵景焕笑道:“我瞧着祖母和夫人,表姐弟弟妹妹都高兴。”

    赵德海也跟着笑起来:“陛下在这个时候下旨,恐怕也有几分保我的意思,有这道圣旨在,赵家确实是能安稳几年。”

    “如今我倒是盼着圣上长命百岁,不要那么快定下太子之位。”

    父子俩对视一眼,都读懂了彼此的意思,对于大兴而言这太子自然是越早定下来越好,但对于赵家却不一定了。

    下一刻,赵德海的话锋一转,“听曾先生的意思,是让你苦读三年,到时候再下场试试。”

    赵景焕点了点头:“儿子祖籍在青州,到时候得回乡科考,老师的意思也是苦读几年,到时候若是能够一举通过县试和乡试,便能省去了来回奔波的时间。”

    赵德海点了点头,感慨了一句:“十三岁啊,当年曾鹏考中举人便是十三。”

    赵景焕抬头问了一句:“爹,你希望我向曾鹏师兄一样少年成材吗?”

    赵德海脸色一黑,拍了一下他的额头:“说什么胡话。”

    曾鹏的下场可不好,如今依旧逃避在外不肯回京,这种做法在赵德海看来无法理解。

    想到曾鹏与曾先生几乎断绝的父子关系,赵德海瞧了瞧儿子心情不是那么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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