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法接受辟邪死亡这个事实,所以自欺欺人,好像只要把这件事隐藏起来,辟邪就能在他的传承里永远活着。

    周彦修不知道,那段时期太久远也没有记载流传,信息出现空缺。

    怎么办呢?

    几个人一筹莫展,只好看向陆封识,心里其实没抱什么指望,没想到后者居然真的知道。

    他站在那里,声音低低沉沉,给他们说了从前的事。

    一切还要从天地初生的时候说起,那时世间没有规则,凶兽和瑞兽各成一派,前者生来带着煞意凶性,以杀戮和血腥填补心里的欲望,后者不愿看世间的狰狞和不堪,选择隐居山中避世不出,凶兽和恶灵们没有束缚,渐渐盘踞八方。

    那时候的凶兽和现在这些只是外表看着凶的傻白甜不一样,每一只的凶名都由杀戮堆出来的,他们肆无忌惮地杀戮,所到之处血流成河,众山之下的泥土都被浸成了血色。

    在后面的妖怪历里,这个时期被称为‘长夜’。

    不尽的黑夜与未至的黎明。

    这段长夜一来就是三千多年,世间不是世间,而是凶兽和恶灵的杀戮场和游乐园,黑沉沉的煞雾遮天蔽日,妖怪们唯一能看到的是猩红的血色,唯一能听到的是尖利的鬼笑和利爪碾碎骨骼的声音。

    煞意失衡,生灵凋敝。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白泽和麒麟得到天道卦象,知晓天道即将降下天罚,所有生灵都会在天罚下化为灰烬。

    瑞兽们有传承,无惧生死,但那些寻常妖怪怎么办?

    他们决意阻止,白泽和麒麟再次摆卦,得知阻止天罚的办法只有一个——

    镇煞。

    此时天地间煞意正盛,哪里是说镇就镇得了的?

    而且天罚近在咫尺,不出三天就会降临,他们怎么才能在三天的时间里镇压三千多年的煞意?

    瑞兽们无计可施,眼看着天罚越来越近,最终辟邪走了出来。

    他的名字是辟邪,取镇煞化解之意,这是辟邪与生俱来的责任,他愿意为这份责任和所有他爱着的人,献上自己的生命甚至神魂。

    “我去去就回。”

    走之前,他看着周垣笑,笑容一如既往地灿烂温软,说出的话却是谎言。

    他把身上杀孽深重的凶兽恶灵引进乌弋山,在山巅设下法阵,以自身为祭诛杀它们于阵内,神魂散尽去往八方,所到之处煞意消解,把世间煞意镇下十之七八,剩下的那些很轻易的就被瑞兽们镇了下来。

    长夜至此终到尽头。

    天边黑雾散去,世间重见天日,说好去去就回的人却再也没有回来。

    “我知道的就是这些。”

    陆封识声音低沉,几个人听得心情也沉重,都没出声。

    这次的沉默比上次要久很多,最终也没人说话,打破沉寂的是路濯那边突然响起的微信叮咚声。

    是和萧玉的语音申请。

    看到和萧玉的名字,路濯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把自家好友忘了,心虚点了接通。

    和萧玉的声音随即响起:“小路,我们来的时候出了点事,来晚了……你住哪间房间?”

    路濯把房间号告诉他,隐约听到应怀州在和山庄说要路濯隔壁的房间。

    和萧玉乐得自在,继续问路濯:“你是去泡温泉了还是在房间?”

    “都不在,我现在是在……”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看向周彦修,后者会意,到书桌前打了下内线,山庄管家很快把和萧玉和应怀州请到了书房。

    进来看到这么多人,和萧玉一怔:“你们这是做什么?”

    暖暖的温泉不泡,跑到这里谈心?

    搞不懂。

    “我们说了一些事,是这样的……”

    路濯把辟邪这些事给他说了,和萧玉年岁不到两千,对辟邪没什么概念,倒是应怀州咦了一声。

    “怎么就不可能是辟邪了?”他说,“辟邪神魂散了不假,但世间出人意料的事太多了,或许他的神魂没散尽,在这些年里不知为何修补好了,也或许传承在中断八千多年后就是回来了,一切都说不定,,而且……”

    应怀州在路濯身上打量一圈,视线最终落在他的眉眼上:“这只小崽崽的眉眼,分明就和辟邪一模一样。”

    “你见过辟邪的人身?”

    从传承里看,辟邪是只深山小宅兽,很少离开乌弋山,偶尔的几次也都没用人身。

    他不喜欢人身,觉得原本的样子就自在。

    “一面之缘罢了。”应怀州笑笑,“总之,我觉得其实不用想那么多,不出意外的话这只小崽崽就是辟邪……不然你们觉得会是什么?”

    “嗯……”蔺辛猜测,“会不会是天道为了填辟邪的空缺,新生了一只?”

    所有物种都对不上,蔺辛只能想到这里,而且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例子。

    但周彦修和应怀州都觉得不可能。

    “不会的。”周彦修摇头,“我们没有得到天道的感知。”

    要是有新生妖兽出世,所有的上古妖兽都会得到天道感应,上次那只出世的时候就有,但这次没有。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事情越来越让人猜不透了。

    幼崽的物种不是辟邪就是新生妖兽,二选一,百分之五十的几率,和以前相比已经好太多了。

    蔺辛觉得脑壳痛,想了想,决定问问当事人的意见:“小路,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话问出口,隔了十几秒都没得到回应。

    这可不是小路这种礼貌崽能做出来的事。

    蔺辛疑惑看向路濯,看到幼崽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画架前,一瞬不瞬地盯着画上的辟邪看。

    “小路,怎么了?”等了一会儿没看到路濯,蔺辛问。

    “嗯?嗯。”路濯偏头看他,“我就是……觉得他很熟悉。”

    幼崽脸色苍白,神情恍惚,看起来很不对劲,蔺辛一惊:“你们看小路!”

    而后面的话路濯已经听不清楚了,他头痛欲裂,眼前的画面也越来越模糊,直到一切归于黑暗。

    “小路!”

    几个人一声惊呼,陆封识反应最快,把倒下来的路濯抱在了怀里。

    ……

    陆封识带路濯回了房间,蔺辛检查了一下,发现路濯身上没什么异常,只是睡着了。

    话是这么说,几个人还是不太放心,想留在路濯这边照顾他,然后被小蔺道长一句‘你们留在这里除了占地碍事什么都做不了’打击到,怀着难过的心情回了各自的房间。

    他们走后,房间里就只剩下陆封识和已经睡着的路濯。

    陆封识坐在床边细细看着路濯,不知不觉间,也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覆着霜雪的钟山,他在山间沉睡,不知过了多久,恍然感受到了一阵他从未感受过的暖意。

    风里传来一点细碎的声音,似乎是谁踏过霜雪朝他走了过来。

    陆封识睁开眼睛,看到前面站着一只身覆灰白绒毛的妖兽。

    “我是辟邪,路经钟山,想在山上借住几日,可以吗?”

    陆封识并不在意,便道:“随意。”

    “那就谢谢啦。”辟邪朝他道谢,人却没有走,澄澈眼瞳里倒映出陆封识的身影,“你是烛龙吗?”

    陆封识懒得应,重新闭上眼睛,听着辟邪在旁边叽叽喳喳。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肯定是烛龙,我早就想见你啦。”

    “你怎么不说话呀?我给你讲太沉默了不好,长时间不说话是要变傻变哑巴的,这个是阿垣告诉我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你说说话嘛,我知道你没有睡着,你的龙尾晃了一下我看到啦。”

    “好嘛,那我就当你是睡着好了,既然这样,那我们就一起睡吧。”

    “……”

    辟邪也不认生,往前几步在陆封识旁边躺下,身子一团,很快就打起了小呼噜。

    这是哪里来的妖怪,话多,睡得倒是快。

    陆封识这么想着,慢慢睁开眼睛,下一秒,对上一双琥珀一般的眼睛——

    打着小呼噜的辟邪根本没睡,一直在旁边悄咪咪地看着陆封识。

    “被我抓到了,你果然没睡,那我们就来说说话吧。”辟邪笑眯眯地看着他,说着就要扑过来。

    陆封识烦不胜烦,卷起龙尾想推开他,龙尾尖尖陷在辟邪的绒毛里,是陆封识从未感受过的柔软感觉。

    温暖和柔软,从无到有,只因为辟邪来到了他的面前。

    陆封识一怔。

    “轰隆——”

    窗外雷霆乍惊。

    陆封识睁开眼睛,面前不是钟山,也没有辟邪,只有温泉山庄几张淡雅的壁画。

    他坐起来,疲惫地揉了下眉心。

    尘封数千年的记忆碎片在这场梦里苏醒过来,陆封识终于想起,许多年前,他其实是见过辟邪的。

    第51章 来到客栈的第051天

    什么时候见过呢?

    陆封识依稀记得那应该是八千多年前的一个春天,春寒料峭,钟山上覆盖霜雪,放眼望去尽是茫茫的白。

    这一年比从前冷很多,日光映下来也没什么温度,陆封识厌倦这样的冷意,整日困倦,然后辟邪带着他无法拥有的温软暖意出现在他面前,成了那片冰天雪地里唯一的柔软和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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